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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相

风萧萧,有落叶凋谢,似乎被荣府中隐泛的杀机所催动,静然屏息地落在院中的青石砖上。
  晚秋,更寒。
  叶雨荷心冷,手更冷,纤细冰冷的五指紧握冰凉的剑柄,警惕的眼神中带着分疑问。
  叶欢怎么会出现?这本来是个圈套?他有什么目的?荣府究竟有什么玄机,让秋长风刻意来此?
  有略带暖意的手,轻轻按在叶雨荷的手背上。
  手是秋长风的手。
  秋长风望了叶雨荷一眼,只是低声道:“你自己小心,我只怕照顾不了你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向前堂走去。
  踩着那枯黄的落叶前行,落叶轻轻地呻吟,似乎已预见山雨欲来的变天。日头高照,但照下来的阳光,似乎都带分冷意。
  叶雨荷心中却暖了起来。当她看见叶欢时,极为震惊,感觉落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迷局之中。这个迷局牵扯之广、诡异迷离,是她无法想象的。她原有的孤单、迷惑,甚至惊惧,都随着秋长风的一句话化作过眼云烟。
  她不再感到孤单。她知道,无论如何,秋长风总是和她在一起。
  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就知道——秋长风原来一直都在关心她。可他为何从来不说,反倒压抑自己的情感?
  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感觉手背有些热,脸也有些红。叶雨荷长吸一口气,紧紧跟在秋长风身后。那小乞丐亦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秋长风,眼中满是肃杀之意。
  叶雨荷见了,不由得暗自为秋长风担心。她早就看出小乞丐绝非等闲人物,那么他跟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叶欢终于转过身来,一样的散漫不羁,一如既往地略带倨傲。见到来人居然是秋长风,他竟没有半分诧异,只是笑道:“秋兄,一别多日,一向可好?”
  他似乎对金山一行,全然忘记。叶雨荷若非亲历了金山血案,又推断出叶欢可能和忍者是一伙的,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是狠辣如斯。
  秋长风竟然也笑了,笑容中带着分说不出的暧昧,“自从与叶公子金山一别,真可算是日思夜想,不曾想今日能在荣府再度重逢,实乃幸事。”
  叶欢还是安然坐在那里,见秋长风走到他身前丈外就站住,笑问道:“不知秋兄想我作甚?唉……当初金山之乱,我真没想到会惹祸上身,如不趁乱赶快开溜,不然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不知后来怎样了?”
  他态度平和,很是茫然的样子,叶雨荷见了,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若叶欢真的是凶手,怎么还会这么淡定自若,难道事情还有隐情?
  秋长风收敛了笑容,环看众人一眼,说道:“后来嘛……燕勒骑死了三十七个,公主失踪,就连上师都死在了那里。这个答案,叶兄可满意?”
  众人脸色剧变。荣公子亦是骇得面无人色,显然也没有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金山之变发生不过数日,消息当然不会这么快传到常熟。更何况镇江知府早就封锁了这个消息,等闲人等如何能知?
  荣公子显然没想到,帮雷三爷出头,居然得罪了秋长风。方才只是想着补救的方法,哪曾想,秋长风一来就盯上了叶欢,如今又知道上师死了,荣公子如何还敢插话?
  前堂风更冷。
  叶欢竟然还是笑容不改道:“哦……那真是太遗憾了。”
  秋长风心中冷笑,暗想,看荣华富的表情,他显然不知道金山之事。这个叶欢倒很镇定,可能早就知道了金山血案的结果。这人身份神秘,究竟是谁?叶欢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显然是有底气,可他的底气究竟何在?
  秋长风心思飞转,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缓缓道:“虽是遗憾,但今日能见到叶公子,遗憾也能减轻些。”
  叶欢很是秀挺的眉毛耸动了下,神色讶然道:“秋兄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是凶手?”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荣华富更是面容骇然。
  秋长风嘴角带笑道:“你当初也在金山,我若说不怀疑,那是假的。叶公子也知道我很难做,无论如何,也得表示一下。”陡然提高了声调,“郑捕头,把叶公子锁回衙门问话!”
  他断然一喝,变脸可说是比变天还快。
  众人失色,就连叶欢亦是眼中寒光一闪,握着茶杯的手微紧,竟还没有发作。
  郑捕头一直跟在秋长风身后,闻言虽有些错愕,还是持锁链欲上前捕人。荣公子见状,急忙走过来道:“秋大人,误会,恐怕是误会。秋千户,叶公子是正经商人,怎么会和凶案有关呢?”
  郑捕头持着锁链,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秋长风笑了,笑容中带着少有的憎恶之意,“荣公子果然不同凡响,锦衣卫办案,你竟然也会质疑?松江府的荣家,只怕是嫌自己太富贵了吧。”
  荣华富脸上失色,心中有苦难言。原来叶欢和雷三爷几乎同时前来荣府,要和荣家做笔买卖。那雷三爷本是华州雷家的主事人,也是当初秦淮河雷公子的父亲。荣华富结交雷公子,也无非是想将生意做大,若能和叶欢、雷三爷搭上关系,松江府的布匹在塞北、关外可算是都有了门路。
  这对荣华富来说本是好事,哪里想到转眼变成了大祸。
  叶欢如果真与上师之死有关,他荣家如何逃脱了关系?
  一想到这里,荣华富昂首道:“秋千户,在下不敢质疑你办案,但有话好好说……”
  秋长风目光陡寒,缓缓道:“你还太年轻,想和我好好说话不够资格,你不妨找个能和我说话的出来。”
  荣华富一怔,挺胸道:“荣家的事情,在下还是能担得起的。”他一直对秋长风忍气吞声,可毕竟也是年轻人,见秋长风行事倨傲,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不住地来气。
  秋长风笑了,笑容如针,“你担得起?你拿什么担当?脑袋吗?当初李碧儿的命案,一尸两命,若非有人为你求情,你多年前就被流放海外,客死他乡了。这件事不知道你是否也担当得起?”
  荣华富脸上顿失血色。
  原来,李碧儿本是顺天府一个名门千金。当年荣华富在顺天府时,偶遇李碧儿,结下一段姻缘,甚至让李碧儿珠胎暗结。荣华富结识李碧儿,本是看中了李碧儿的背景,可李碧儿的父亲不久之后被贬,荣华富见状竟将李碧儿抛弃。李碧儿含羞带愤,竟然悬梁自尽,一尸两命。
  李父虽被贬,但在朝廷还有人脉,断然状告荣华富。朝廷追究,几乎要因此将荣华富流放,此事在当时虽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荣华富自此以后收敛了很多,但每次念及此事,都是心有余悸。是以当初在秦淮画舫上,秋长风提起顺天府的李碧儿,他才惊惧不已。
  听秋长风再次提及旧事,荣华富当然知道秋长风的言下之意。案子虽结,但秋长风身为锦衣卫,想要翻案并不困难。
  李碧儿虽是悬梁自尽,但真要追究下来,荣华富也有罪过。
  汗水骤然而出,顺着额头流淌,荣华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庭院外有个声音道:“他担不起,却不意味着你可以肆意妄为!”
  众人诧异,不想这时候居然会有人指责秋长风行事。众人均向院落望去,只见一个人从院落那头走过来。
  叶雨荷见到那人时,神色诧异。她虽也算见过不少怪人,但真的从未见过那种怪人。
  那人看起来竟是方的。
  四四方方的一个人。
  那人国字脸,脑袋看起来棱角分明,肩很宽,手臂亦很长,垂下来几可过膝,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门框。那人走起路来,每一步好像都用尺子量过,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他就那么缓缓地走过来,走到秋长风的面前,方正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可他的眼中,却带着无边的仇恨。
  叶雨荷见到那人眼中的恨意,不由得心中泛寒,因为那恨意显然是从骨子里面流露出来的。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对秋长风如此痛恨?
  秋长风也在望着那个人,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手,这是他一贯的看人方式。他素来白皙的脸上,又像去了一分血色,更加的苍白。
  叶雨荷早就留意,秋长风脸色越白,代表事态越严重。秋长风如此谨慎,难道他已看出眼前这人并不简单?
  这人有什么来头,居然连朝廷的锦衣卫都不放在眼里?
  荣华富眼中也露出诧异,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荣府,而且会为他出头?
  那人盯着秋长风,一字字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秋长风又笑了,他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因为笑本来也是他的一种武器,也是一种掩饰。
  “你说得很对!”秋长风缓缓道,“荣华富担当不起,我也不能肆意妄为。不但是我,大明律例下,谁都不能肆意妄为!”他目光凝冷,盯在那人的脸上道:“排教的莫四方也不能!”
  叶雨荷微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四四方方的人,居然就是排教中权位仅次于教主的排法,亦是和乔三清、简五斗、牧六御并称的排教四大排法之一——莫四方。
  莫四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荣府?叶雨荷越想越是奇怪。莫四方听秋长风道破他的名姓,有些长方的眉毛不由得耸了下,“荣华富的罪过,多年前就已经赎了,这点你不会不知道。你身为锦衣卫,就算想翻案,只怕朝廷也不会同意!”
  秋长风微笑道:“你莫四方只是排教的排法罢了,大明律例,不是你们排教的规矩。”他笑容中渐渐带着难言的冷意,遽然道:“郑捕头,将荣华富一块儿拿下!若有不听号令者,以违抗朝廷旨意论处,格杀勿论!”
  郑捕头早就心惊胆寒,他当然知道排教不好惹,可更知道锦衣卫的犀利。
  锦衣卫行事,素来都是代表天子的旨意,这是大明天下,排教眼下虽算大明第一教,可如何能对抗朝廷?
  一想到这里,郑捕头立即出链,硬着头皮就向荣华富的脖颈上套去。
  莫四方神色一凛,手指突然一弹。
  前堂忽然有声雷响。
  那声雷响得十分突然。虽过了晌午,日头偏西,但蔚蓝的天空没有半点乌云,怎么会突然有雷响?
  叶雨荷微惊之际,就见到一道蓝光从莫四方的手上射出,射在那铁链上。铁链倏断,那蓝光射断铁链后并不停留,眼看就要射到郑捕头的喉间。
  郑捕头大惊失色,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只能等死。陡然间,有道绿丝突现,后发先至,居然缠上了那道蓝光。
  然后就是“啵”的一声响,绿丝炸裂成灰,可那蓝光色泽一黯,回到了莫四方的指尖,消失不见。
  郑捕头额头见汗,还是有点茫然,不知道那蓝光惊雷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是秋长风救了他一命。
  灰烬散落,可方才的光电似乎都落到了秋长风和莫四方的眼中。
  莫四方双眸中寒光闪动,恨意更浓,但也带了分惊惧之意。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锦衣卫,一出手就能破了他的蓝电!
  他看得明白,秋长风用的不过是寻常马蔺叶子。可就是这寻常的叶子,用在秋长风之手,居然有如此神通?
  排教中四大排法各有所长,乔三清以盘水、行云、布雨等绝技称霸水上,莫四方却以惊雷、蓝电、洞天之术称绝排教。
  当年莫四方只以惊雷、蓝电之法,就连杀昔日与排教争夺水路控制的十七大敌,甚至连当年洞庭湖号称“天上猖狂、湖中龙王”的江如龙都被他蓝电击心,一击而杀。
  莫四方刚才就是用惊雷之法先声夺人,然后蓝电击出。杀郑捕头用这种法术,倒是杀鸡用牛刀,但他更想先声夺人,警告秋长风,这里毕竟是江湖,并不是锦衣卫随便插手的地方。
  不想,秋长风竟用一条马蔺叶就破了他的蓝电。
  莫四方神色沉冷,可心却忍不住地狂跳。他终于发现,眼前这人不但是锦衣卫,而且是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秋长风破了蓝电,神色中反倒带了分肃然。他缓缓道:“莫四方,我知道你不差。”
  莫四方只是冷哼一声,知道这时候秋长风绝不会没事赞他,他在等秋长风的下文。
  果然,秋长风又道:“你虽不错,但惊雷、蓝电、洞天之术,也奈何不了我的。你除非能杀了我。不然,此事传出去,你们就是在和朝廷作对,我只怕排教会因此事有灭顶之灾。你真的还如此自负,要把一切后果担起来吗?”
  莫四方变了脸色,他似乎也意识到后果的严重,忍不住迟疑。
  秋长风斜睨向叶欢,见叶欢还和没事人一样坐着,缓缓道:“今日我只拘叶欢、荣华富二人回衙门问话,与旁人无关。荣华富若是无罪,自然会放……”
  叶欢脸色变冷,竟还能一声不吭。
  秋长风有些诧异,搞不懂叶欢为何还能如此镇静。秋长风正待开口,就听一苍老声音道:“莫四方一个人的确留不住秋大人,可若是加上我这个老头子呢?”
  那声音从庭院处响起,众人又是一惊,向庭院处望去,只见到庭院里空空荡荡,除了立着那个年迈的管家外,再无他人。
  方才是谁说话?
  难道竟是那七老八十、驼背白发的管家?
  叶雨荷有些不信,却见荣华富又惊又奇,正望着那白发苍苍的管家。别人听不出那苍老声音是谁传出,可荣华富自出生就听过这种声音,如何分辨不出?
  说话的正是那驼背斜肩的苍老管家!
  秋长风也在望着那管家,瞳孔突然暴缩,许久才道:“牧六御?”
  那管家本躬身弯腰,看起来头都快要垂到地面了,闻秋长风发问,陡然放声长笑,挺直了腰身道:“不错。不曾想这么多年来,还有人认得老夫!”
  他一挺腰身,才显出身材高大,竟如天神。脸上虽还是皱纹如木,但豪气飞扬,哪里还有方才垂暮管家的半分影子?
  就算荣华富见到,都是骇然失色。他自记事起就知道,这管家一直在荣府,从未见到这管家直起腰身。他父亲一直留着这管家,荣华富很多时候还以为父亲是在可怜这管家,哪里想到过,这个老人竟是排教的牧六御!
  牧六御为何屈身荣府,荣华富也想不明白。
  秋长风目光已经眯成线,看看莫四方,望望牧六御,缓缓道:“不过这些年来,你等和朝廷一直相安无事,为何老了老了,偏要和朝廷过不去呢?”
  莫四方怒道:“是你们和我们过不去,竟还倒打一耙!”
  秋长风目光闪动,略带奇异,“我们和你们过不去?”
  牧六御突然一摆手,阻止住莫四方的下文,说道:“秋大人,当年荣华富的确不对。但他早就受了惩罚,老夫不到不得已,也不想和秋大人动手。”
  他本是狂放,遽然间变得恭敬起来,不由得让叶雨荷感觉很是奇怪。
  秋长风淡淡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想和你们动手。但你们若是阻挠朝廷办事,什么事情就都说不准了。”
  莫四方才待怒喝,牧六御长吸一口气,突然道:“难道秋大人不肯放过荣华富?”
  秋长风眼中厉芒一闪,缓缓道:“我并非想要为难他,只想锁叶欢回去问话罢了。荣公子若阻挠官家做事,我就会锁他回去。”
  牧六御道:“他若不再阻挠秋大人呢?”
  秋长风叹口气道:“我其实很忙,并没空管太多的闲事。”
  牧六御极为老辣,如何听不出秋长风的言下之意,立即道:“那请秋大人走吧。带叶欢走。”
  叶欢倏然变了脸色。
  莫四方叫道:“老牧,你这是什么意思?”
  牧六御脸色一沉道:“事实未明之际,我不想节外生枝。四方,你难道不知道和朝廷作对的后果吗?”
  莫四方虽是愤然,但好像对牧六御颇为敬畏,竟不再反对。
  秋长风一笑道:“牧老果然明白事理……”转望叶欢,秋长风目光如锥,才待开口,就听到咚的一声大响,忍不住回头一望。
  荣府的两扇大门倏然倒了下去,一人走了进来。
  叶雨荷望去,眼中不由得又露出讶然之意,莫四方固然很怪,可进来那人比莫四方更怪。莫四方怪在长相,那人却是怪在举止。
  那人竟扛着根木头走了进来。
  木头长约丈许,合抱之围,一眼看去,只怕有数百斤的分量。两个彪形大汉扛这木头,恐怕都要踉踉跄跄,可那人扛在肩头,竟行若无事。
  长木上还有水滴流淌,似才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那人扛着木头,一直走到了前堂,将那巨木竖起,砸在了地上。青石砖面陡裂,那木头竟然戳入地面半尺,立在了地上。
  那人却不魁梧,脸上白一块、黄一块,戳木立地后,一字一顿道:“谁都不能走,秋长风更不能走!”
  秋长风眼中闪过分惊凛,半晌才道:“乔排法上次匆匆一别,这次也要留客吗?”他早已看出,扛木前来那人,正是在江上和捧火会激战的乔三清!
  叶雨荷又是一震,脸露诧异之意。入荣府之前,她还只是以为秋长风小题大做,可这一炷香的工夫,荣府竟接连来了排教的三大排法,实在让叶雨荷意料不到。
  乔三清、莫四方、牧六御齐聚荣府,难道说,排教本身,就有惊天的事情发生?不然这平日难见一个的排法,为何竟有大半数聚集此地?
  乔三清冷望秋长风道:“你不是客!”
  秋长风缓缓地吸气,还能笑得出来道:“不是客是什么?”
  乔三清五指如钩,用力一握,深入那巨木之中。他凝望秋长风,脸色突转激动,厉声喝道:“你是敌人!我们排教的敌人!眼下排教上上下下,无不想食你肉,啃你骨。你今日要想离开这里,势比登天还难!”
  他声音凄厉森然,就算叶雨荷听到,都不由得心中泛寒。她不懂乔三清为何对秋长风这般痛恨?
  秋长风也是不懂,但还能镇静地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对荣华富不客气?”
  乔三清目光厉然,冷笑道:“秋长风,事到如今,你何必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你杀了我教教主,还敢来此,难道真的视我等于无物?”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排教的教主死了?秋长风杀了排教教主?这怎么可能?
  那雷三爷震惊当场,叶雨荷亦是难以置信此事。叶欢只是看着那小乞丐,皱着眉头,因为他也弄不懂秋长风带那小乞丐前来的目的。那小乞丐却只是望着脚面,但衣袂无风自动,显然心情极为激动。
  叶雨荷震惊中回过神来,望见那小乞丐的举止,更是奇怪。她暗想,那小乞丐本来是要请秋长风带他来见牧六御的,为何牧六御现了真身,那乞丐却不去相认?
  看起来,这里的所有人,竟然都有秘密。叶雨荷想到这儿的时候,心中更是凛然。可不由得又想,我其实也有秘密,只是不能对旁人说罢了。
  见到面对三大排法、略显孤单的秋长风,叶雨荷突然想到,若秋长风真的杀了排教教主,这三大排法肯定要取秋长风的性命。秋长风虽然武功高强,但如何能面对这三人的围攻?到时候,秋长风有难,她该如何选择?
  帮是不帮?
  低头望了下手掌,心中还能感觉那掌背的热力,叶雨荷有些发呆,可早就有了决定。
  秋长风立在那里,似被乔三清所言震惊。沉默半晌,忍住向那小乞丐望去的冲动,终于道:“我为何要杀排教的教主?”
  他见牧六御皱眉、莫四方双拳紧握、乔三清愤然,只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排教教主死亡的消息确实无误,而且这几人显然早已知情。他见到那小乞丐的时候,就意识到排教有大事发生,却根本没有想到过,排教的教主竟然死了。
  他肯帮那小乞丐,只因为那小乞丐交给他的信上虽没字,但信纸却是朝天纸,而那朝天纸内独有的暗纹在告诉他一件事,一定要帮这乞丐。
  这是秋长风的秘密,和一个人早就约定的秘密,他并没想到会在这时看到这个约定,但他义无反顾地执行,因为他知道那人如此行事,必定有那人的用意。
  正盘算时,乔三清冷笑道:“你何必故作不知?你要杀我教教主,不过是奉上命行事,因为你们要取一件东西……”
  秋长风皱眉问:“要取什么?”
  只是顿了片刻,乔三清就一字字地吐出了答案:“那件东西就是——夕、照!”
  夕照?又是夕照!
  叶雨荷本来一直沉默,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夕照?”
  乔三清冷然不语,莫四方、牧六御亦是肃然的神色。在叶雨荷正以为绝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叶欢突然笑道:“在下倒是知道夕照的。”
  叶雨荷微怔,见众人沉默,还是不由得开口道:“你知道?说来听听。”她一方面倒真的想听听夕照是什么,另一方面却是想为秋长风拖延时间,可同时她又奇怪,这个叶欢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无所不知?
  叶欢闻言,斜睨秋长风一眼,微笑道:“我倒是想说,但怕有人不会同意。”
  莫四方闷声道:“你若知晓,不妨说说,也让秋长风死得心服口服。”
  叶欢微笑道:“其实,秋兄想必早就知道了夕照,不然为何会到这里?秋兄若不说,我不妨说说了。”
  秋长风依旧平静道:“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叶公子若能破解谜团,当然更好。”他被指责杀死排教教主,说不定立即就会被人杀死在这里,竟然还是镇定如初,在场众人除叶雨荷外,无不感觉此人深沉老辣,迥异常人。
  莫四方见秋长风如此,喝道:“你还在故作糊涂吗?你若不知夕照何用,为何会杀死教主?”牧六御低声道:“先听叶欢说完再说。”
  原来排教教主被害只是不久前的消息。牧六御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传出排教密令,找排法商议对策。牧六御远在苏州府,排教教主却是在川中遇刺,凶徒究竟是谁,牧六御开始并不知情,但牧六御随后接到乔三清的千里传讯,说此事只怕和捧火会抑或朝廷有关!
  牧六御闻言失色,不解究竟,这才约乔三清、莫四方等人在此见面,至于为何会选在荣家,这三人倒均是心知肚明。牧六御在排教中资格最老,对夕照也有所闻,因此他听闻朝廷可能参与其中,更是谨慎。
  谁都知道,无论排教、捧火会还是青帮,就算人数众多,但远不能和朝廷作对。若朝廷真的下旨剿灭,任凭哪个帮会,绝不可能存活下来。
  因此,牧六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并不想和秋长风闹翻。可乔三清、莫四方看起来早认定此事是朝廷所为,又觉得秋长风必定参与此事。牧六御心中有所担忧,还盼借此拖延一下时间,再做出更有利于排教的决定。
  叶欢见众人不再反对,手指轻叩桌案,微笑道:“夕照是和金龙诀有关的。金龙诀一事,我在金山已说过一段,但只说结果,却没说源头,想必叶姑娘并不知情。”
  他只说叶雨荷不知情,言下却暗指秋长风对很多事情清晰明了,谋杀排教教主一事,也是秋长风受命朝廷所为。
  众人又变了脸色,只有秋长风还立在那里,神色不变。无论多么险恶的环境,秋长风只明白一点,冷静最为重要。
  叶雨荷听出了叶欢的言下之意,想向秋长风望去,终于强自忍住。她蓦地察觉,直到如今,她对秋长风并不知晓多少。
  叶欢继续道:“金龙诀可以改命一事,叶姑娘当然知道了。但金龙诀如何改命,又如何落在明太祖手中,叶姑娘恐怕并不知晓。”
  叶雨荷悚然动容道:“难道你知道?”秋长风固然秘密不少,但眼前这个叶欢看起来,藏有的秘密还在秋长风之上。
  叶欢缓缓点头,又摇头笑道:“我知道的不过是传说,究竟如何,却不敢肯定。”他顿了下,继续道:“世人只知晓明太祖能取天下,文臣仗着刘伯温和宋濂等人,武将依赖徐达、常遇春等人,却罕有人知晓,除了这些世人知晓的人物外,还有一群神秘的奇人异士帮助太祖出谋划策,这才让明太祖取得天下。”
  叶雨荷错愕,只觉得往事悠悠,自有诡异,半晌才道:“还有哪些高人帮助太祖呢?”
  叶欢目光闪烁道:“其中就有刘伯温的师父——九江道人黄楚望,袁珙的师父——一个诡异的僧人别古崖,武当真人张三丰,冷谦、彭莹玉和张铁冠等人。”
  叶雨荷吸了口凉气,半晌无言。
  叶欢说的这些人物,她虽对一些人很是陌生,但其中的一些人,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且不说诚意伯刘伯温、武当真人张三丰,就说袁珙,也是大明的一个赫赫有名的术士。传说袁珙几年前死去,也有人说袁珙得道成仙尸解,具体下落,众说纷纭。但袁珙此人的相人之术,的确骇人听闻。他相人一面,就能断其生死富贵,百相百验,被人称作活神仙,这样一个人的师父——别古崖,也帮过太祖取天下?
  叶雨荷一时间只感觉往事如烟,心情激荡。但她早就想到,叶欢不会无的放矢,说的这些人,肯定和金龙诀、夕照有关。
  叶欢道:“不过除了张三丰外,余众反倒不如刘伯温、袁珙有名,事迹更是寥寥,甚至只有个名字流传下来,想必你很奇怪此事吧?”见叶雨荷不语,叶欢径直说道:“这些事说奇很奇,但说穿了,无非是因为明太祖的缘故。明太祖取了天下,黄楚望等人怕太祖猜忌,这才纷纷归隐,明太祖刻意掩盖金龙诀的往事,又在洪武四大案中,屠杀了许多知道这些事的人,因此后人噤声,知道往事的越来越少,甚至对黄楚望等人的事迹都不明了。”
  叶雨荷脸色微变,半晌无言。她当然也知道洪武四大案,知道那四大案中,死了十数万人,大明朝中重臣更是伤亡惨重,别人都说那是朱元璋为了巩固江山所为,叶雨荷哪里想到过,此事竟和金龙诀有关。
  叶欢见叶雨荷脸色迷惘,笑道:“我知道以叶姑娘的聪明,肯定猜出我说的那些人,和金龙诀有关。我不妨再直接一些,告诉你一件事情,刘伯温的师父黄楚望,别人都知道他是九江道士,神出鬼没,却从不知晓,当年黄楚望曾是排教的教主!”
  叶雨荷失色,忍不住啊出声来。
  那一刻,她心中震惊无与伦比,从这一句话中,陡然想到了太多的事情。不待她多说,叶欢就径直又说出了几个真相:“而袁珙的师父别古崖,闻言却是青帮的头领,张铁冠、冷谦二人,亦是青帮的首脑人物!”
  叶雨荷不由得道:“那彭莹玉、张三丰呢?”
  叶欢笑笑,“那彭莹玉本是捧火会中人。至于张三丰,倒是和青帮、捧火会、排教没有关系,他一直置身在外,很少有人探得他的底细。但毫无疑问,对于金龙诀,张三丰却是最知晓的一人。”
  叶雨荷心中震颤,几乎不能言语。她也知道,张三丰还活着,几乎有两百岁的年纪。她还听说天子朱棣曾几次召见此人,张三丰却均是不见。难道说朱棣要见张三丰,也和金龙诀有关?
  传说中,彭莹玉本来食素捧火,曾推举徐寿辉起事。叶雨荷听叶欢说及往事的时候,就意识到彭莹玉可能和捧火会有关,哪知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竟都和金龙诀有联系,又怎能不让叶雨荷怦然心动,只想听个究竟?
  叶欢点头,斜睨秋长风一眼,缓缓道:“不知道这些事情,秋兄是否知晓?”
  秋长风竟还能镇定如常,淡然道:“今日蒙叶公子揭穿,这才知晓更多。但我实在不解,这些事情,叶公子如何知晓?”
  叶欢哈哈一笑道:“我如何知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很多事情,你们虽想隐瞒,但天日昭昭,终究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当年黄楚望、别古崖、彭莹玉三人,均是世间罕见的奇人。大元铁骑之下,为稳固江山而禁止中原人习武藏械,屠杀天下武人,天下帮会本来势微,但这三人横空出世,分别重振排教、青帮和捧火会,以长江、黄河等元朝很难控制的地方为基地,逐渐割裂元朝的命脉,这才能让刘福通、徐寿辉、张士诚、朱元璋等人的势力逐渐扩大,以争取天下。而黄楚望、别古崖、彭莹玉三人虽均有大才,却无称王称帝之心,于是决心选出一人为帝。彭莹玉选的是徐寿辉,别古崖因为朱元璋曾经师从于他,倒是很看好朱元璋的。请你们不要忘记了,朱元璋本来也是个和尚。”
  就连牧六御、乔三清等人,也被往事吸引,神色各异。他们虽是排教的排法,对于这些往事,或有所闻,但知之皆不详。
  叶雨荷更是吃惊,暗想,怪不得朱元璋在短短数年就能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原来曾得青帮的帮助。
  叶欢又道:“朱元璋、徐寿辉分别得青帮、捧火会的帮助,势力渐大。其实当年捧火会亦是遍布中原,食素捧火,听说源自宋朝方腊一部,早在隋唐就有渊源,势力剽悍,一时无二。”
  叶雨荷皱眉道:“可他们后来为何都流落海外,在中原反倒不闻其消息呢?”
  叶欢冷笑道:“这当然要拜朱元璋所赐了。”他初时称呼明太祖,现在转称朱元璋,明显带分痛恨之意。
  秋长风本来如同入定的老僧,这时听了,心中微动,突然想到,这人口口称呼明太祖,若是中原人,不必非得加个“明”字。他早就怀疑叶欢并非中原人士,亦不太可能是朱允炆的人。朱允炆虽被朱棣赶出金陵,毕竟是朱家子孙,他的手下怎么会对朱元璋如此痛恨?难道说……这个叶欢是异族之人?这般举动是想对大明不利?
  秋长风心思飞转,琢磨着局势,听叶欢又道:“本来徐寿辉势力坐大,隐成天下的霸主。这时候大元势衰,眼看争斗就要转到朱元璋、徐寿辉的身上。排教黄楚望不忍见中原百姓相残,这才想要调停朱元璋、徐寿辉等人,可天下只有一个,谁肯出让呢?这时排教势力掌控长江流域,也正是徐寿辉、朱元璋要争夺的领域,排教的黄楚望,居在中立,对两股势力的强弱均衡,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徐寿辉、朱元璋均要争取黄楚望的支持。”
  叶雨荷早被往事吸引,虽然知晓了结果,还是忍不住地问道:“结果黄楚望就帮助了朱元璋吗?”
  叶欢笑容中带分哂然:“叶姑娘果然聪明……”
  叶雨荷听叶欢对自己一直很是客气,微有奇怪。虽对叶欢还有警惕之意,但对他的敌意却少了很多。
  秋长风突然冷冷道:“叶捕头再聪明,可还是个捕头。你扰乱大明江山,残害天下百姓,我等就要将你绳之以法,绝不姑息!”
  叶雨荷心中一凛,知道秋长风提醒她,莫要被叶欢麻痹。
  叶欢留意着叶雨荷的脸色,微微一笑道:“清者自清,何必多言。”他又回到原先的话题,继续说道:“当初黄楚望的弟子刘伯温并未出山,显然也是和黄楚望一样的心思,不想陷入争霸之变。但朱元璋显然早知道刘伯温和黄楚望的关系,因此虚假地效仿当年三国刘备的举动,三顾茅庐,请刘伯温出山。刘伯温被朱元璋假意所动,因此在左右排教的事情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叶雨荷早知道结果,可对其中的关键还是不明了,不由得道:“那金龙诀呢,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叶欢解释道:“金龙诀有改命之用,而黄楚望当时就掌控着金龙诀!”
  叶雨荷震撼,终于知晓金龙诀的来由,听叶欢又道:“黄楚望被刘伯温说动,因此聚彭莹玉、别古崖一起,在采石矶请金龙诀一断天下的命运。但请金龙诀,涉及命数一说,是以折寿为代价的。黄楚望为了天下,甚至不惜折寿,终于打动了彭莹玉、别古崖。三人决定,在采石矶用金龙诀照出真命天子,决出天下的命运。真命天子若出,余众不得违逆,一定要投靠真命天子,共抗大元。”
  叶雨荷不由得道:“后来金龙诀出现,就认定朱元璋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了吗?”她是想当然地一问,不想叶欢的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你错了,真龙是徐寿辉!因为当初徐寿辉纪律严明,手下精兵能将无数,得天下所望。”
  叶雨荷出乎意外,蹙眉道:“可事实证明,是朱元璋坐拥了天下。”
  叶欢冷笑道:“这当然要拜黄楚望所赐。因为当初刘伯温苦苦哀求黄楚望,说朱元璋才应是天子,众望所归,若能一统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幸事!而朱元璋一统天下,肯定能善对排教,黄楚望被刘伯温打动,为排教着想,虽在采石矶知道徐寿辉是真主,但不顾盟誓,竟然动了手脚,通过金龙诀改动了朱元璋、徐寿辉的命运!”
  叶雨荷听得目瞪口呆,几乎和听神话一样,再不能言语。
  改命,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原来真的会存在?金龙诀不但改了人的命运,还改了江山的命运?
  良久后,叶雨荷回过神来,苦涩道:“那后来呢?”
  叶欢淡淡道:“后来的事情,想必叶姑娘都已猜出来了。徐寿辉势力本来极为强大,但采石矶一事后,立即势道衰退。捧火会的宗主彭莹玉因黄楚望所为激愤,和朱元璋死战,结果被朱元璋所败,战死疆场。徐寿辉愤然为彭莹玉报仇,和朱元璋决战采石矶,被朱元璋派高手行刺,死在采石矶。”
  叶雨荷知晓往事,辩解道:“可人家都说,是陈友谅在采石矶弑主杀了徐寿辉。”
  叶欢冷笑道:“人家都说的,就是真的了吗?朱元璋自诩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当然要对往事掩盖,将徐寿辉说得昏庸不堪,将陈友谅说得大逆不道。这历史,本来就是胜利者所书罢了。朱元璋本性残忍好杀,若是陈友谅取得天下,估计朱元璋的身后史记,绝不会比陈友谅强到哪里。当初,朱元璋拥韩山童为天子,后奉韩山童之子韩林儿为帝,可朱元璋后来淹死旧主韩林儿,制造洪武四大案,冤杀十数万无辜的子民,这样的人,谁能说是仁君?”
  叶雨荷默然,感觉叶欢说的虽偏激,但也不无道理。往事曲折如烟,回旋动魄,虽是和她无关,但她也被其中玄秘吸引,不由得听了下去。可听所有的往事讲完,叶雨荷突然想起最关键的一事:“金龙诀又和夕照有什么关系?”
  叶欢看了秋长风一眼,并不径直回答,只是说:“捧火会自朱元璋称帝后,一蹶不振,被朱元璋大肆杀戮,退居海外。可朱元璋毕竟是改命所为,品性残暴,只怕黄楚望又会改命,动摇他的江山,因此暗中亦对排教下手。当初洪武四大案,牵连无数,其中官员却有大半人本身和排教之人有关联。”
  叶雨荷听得心惊肉跳道:“那黄楚望就坐视朱元璋下手吗?”
  叶欢冷笑道:“黄楚望作茧自缚,虽想再次改命,却有心无力。因为改命不但要有金龙诀在手,而且还要三物辅助才能发挥作用。”
  “哪三物?”叶雨荷立即问道。
  叶欢脸上现出诡异神秘之意,凝声道:“那三物就是……夕照、离火和艮土!”
  叶雨荷错愕,震惊金龙诀果然和夕照有关,可夕照是什么,她还是一无所知。幸好叶欢继续说了下去:“夕照和金龙诀一直都在黄楚望之手,而艮土是在青帮别古崖之手,离火本是彭莹玉掌控。金龙诀改命之能虽是不可思议,但必须夕照、艮土、离火齐聚才能发挥作用。那时候彭莹玉早死,离火流落海外,黄楚望想改命,也是不能了。”
  叶雨荷忍不住向秋长风望了一眼,见他居然还是无动于衷,真搞不懂他是不信,还是早知道这些事情。
  陡然想到疑点,叶雨荷质疑道:“朝廷若真对排教下手,为何如今排教还是如此兴旺?只怕你说的也是大有问题。”
  叶欢哈哈一笑道:“叶姑娘能有此问,可见极有头脑。其实这其中还另有玄机罢了。当初黄楚望虽为朱元璋改命,但始终不肯尽信朱元璋为人,因此留下后手。在这之前,已经让朱元璋立誓,称帝后,必须善待青帮、排教,甚至对捧火会也不能赶尽杀绝,不然必遭天谴。朱元璋不听,亦不相信,暗中对排教下手,因此他就遭到了报应。他遭到报应后,终究不敢再逆天行事,只能和排教、捧火会及青帮达成默契。自此后,不再对这几个帮会下手。”
  叶雨荷骇然道:“他遭到了什么报应?”
  叶欢望向秋长风道:“这点秋兄应该知道了。”
  秋长风一直沉默,闻言还是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太祖有什么报应。”
  叶欢大笑道:“你不是不知,而是知道了也不敢说罢了。朱元璋倒行逆施,因此他的亲生儿子……太子朱标英年暴死!朱元璋本寄托了毕生心血,希望朱标能得承大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还不算报应吗?他不肯认命,又立了朱标之子——朱允炆继承大统,但不过几年的光阴,朱允炆又被赶走,不让朱元璋如愿,这也算是报应吧?日月歌第二句说的‘千金易求诺难改……’就是说的这件事情,朱元璋虽有天下千金,但要改诺言,还是难于登天!”
  叶雨荷又惊,秋长风也变了脸色。
  日月歌将这些事情说得如此神准,实在不可思议。原来冥冥中,都不过是天意早定。
  叶欢笑声不止,对叶雨荷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若知道后,就明白所有的一切了。”
  叶雨荷忍不住道:“什么秘密?”
  叶欢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大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本来是黄楚望临死前收的弟子,亦是别古崖的门下。因此他一直是亦僧亦道的打扮,以示不忘师恩。对于金龙诀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当初在金山寺,其实对一切早就心知肚明,故作不信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叶雨荷脸上变色,对叶欢所言的一切难以置信,但不能不信。
  金龙诀之事,已近神话,改命之说,更是荒诞不稽。
  可更荒诞的是,这些事虽是离奇,却均是有根有据,曾经发生,但从未有人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一想到这里,叶雨荷就忍不住地浑身发冷。
  叶欢笑声收敛,冷望秋长风道:“秋千户,到现在,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秋长风是聪明之人,听到所有的一切,心中的震骇亦是不言而喻。
  所有的一切,他到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可越明白,越震骇。
  金龙诀的确有改命效用,但必须要夕照、离火和艮土加在一起,才能发挥。
  夕照在排教,离火在捧火会,艮土却在青帮之手。
  金龙诀最终还是落在朱元璋之手,究竟怎么落在朱元璋的手上,应该还有波折。或许黄楚望和朱元璋达成协议,黄楚望以金龙诀献给朱元璋,以示从来没有争夺天下之心,或许朱元璋是从黄楚望手中抢了金龙诀,不想别人再改他大明江山的命运。
  但无论如何,金龙诀还是落在朱元璋手上。朱元璋遭到黄楚望的警告、被命运所慑、因为太子朱标之死,不敢再对青帮、排教和捧火会下手。
  可朱元璋为何不索性毁去金龙诀呢?
  或许因为誓言约束,或许因为他不舍得,或许因为他还想把金龙诀留给子孙。
  没有谁的基业能万代长存,朱元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还是把金龙诀留给了朱允炆。朱元璋因为改命得到天下,因此他希望后代子孙若是碰到了危机,还能依仗金龙诀再扭转命运。
  朱允炆明白这个秘密,姚广孝也知道这个秘密,自然而然,朱棣也知道这个秘密。
  朱允炆或许本来不信的,因此他一直没有动用金龙诀。或许是还来不及动用的时候,就被叔父朱棣抢了江山,逐出了金陵。但朱允炆还是期冀用金龙诀改命,重新取得江山。
  姚广孝虽然帮朱棣赶走了朱允炆,取得了天下,但当然知道还有隐忧!
  这隐忧就是金龙诀。
  这些年来,大明风平浪静,一直相安无事。谁知道日月歌一出,揭发了当年的事情,紧接着所有的事情就如火山喷发一样,难以遏制。
  刘伯温当年也参与了采石矶改命之事,或许就是从中得到了什么启示,才写下了能预言后事的日月歌。
  姚广孝一直寻不到朱元璋的金龙诀,但他从所发生的事情中猜到了朱允炆的用心,立即赶赴金山,本想阻止预言再现,不想适得其反,反倒重现了金龙诀。
  日月歌预言天命,姚广孝也不能违背天命,因此身死。但姚广孝临死前,知道要保朱棣江山、遏制金龙诀改命的关键是在三物。
  夕照、离火和艮土。
  不能得到金龙诀,索性毁了它。因此姚广孝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秋长风毁了夕照。或许姚广孝毁了夕照的念头,并非一朝一夕,但他知道此事必会引发轩然大波,因此一直没有下手。姚广孝留下遗命前,或许早就让人去排教教主那里,索要过夕照。
  只要夕照在手,朱棣、姚广孝就不怕朱允炆翻云覆雨。
  可排教教主多半不肯,他们留着夕照,还能遏制朱棣,若是送了夕照,只怕朱棣就下手毁了排教。
  所以,朱棣就派人杀了排教教主,不想金龙诀改命!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莫四方、乔三清多少知道些往事,因此才认定是朝廷要对排教下手了。
  秋长风想到这里,只感觉双肩担负着山岳,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莫四方双拳紧握,恶狠狠地望着秋长风道:“你其实都知道的,是不是?我教教主,,就是你们杀害的,是不是?你们早想对我们排教下手,斩草除根,是不是?”
  他一连三问,咄咄逼人,秋长风一个都回答不出。就算是叶雨荷,也感觉这件事是朝廷所为,秋长风在其中,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秋长风突然笑了,笑容中带分讥诮:“我知道现在怎么说,你们都不会信我,对不对?”
  牧六御不语,乔三清沉默,莫四方立即道:“不错。我们只信事实,因为别人实在没有要杀教主的必要。”
  秋长风叹口气道:“你们这么想,我也理解。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我只想提醒你们一句,这件事极为隐秘,甚至连我都不知道,朝廷就算派我行事,当然也不会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及,叶欢怎么会知道所有的事情呢?”
  众人一怔,不由得都望向了叶欢,目光存疑。
  不错,这一切真的是极为隐秘,就算牧六御等人,对于这些事情,也不过只知道少许,难以得知全貌。
  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半已死了。
  恐怕眼下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捧火会、排教和青帮的首要人物,还有朱允炆、朱棣和姚广孝。叶欢年纪轻轻,为何能知道这么多的隐秘?
  秋长风看到众人存疑,淡淡道:“这些隐秘,我其实很多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情,叶欢蓄意和大明作对一事,应和东瀛有关……”
  众人凛然,牧六御更是脸上色变,嗄声道:“此事当真?”
  叶欢脸色微变,秋长风却不待他多言,就道:“叶欢知道金龙诀一事,因此勾结东瀛,在金山杀害上师,抢走金龙诀,用意却是为乱中原。你们排教教主死了,我很遗憾,真凶是谁,还待推敲。但无论排教教主死活,有件事你们一定要想清楚,和叶欢一路,就是勾结外邦,搅乱中原,终究会被后人唾弃,让祖宗蒙羞。”
  牧六御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叶欢也变了脸色,不想说了许多,被秋长风几句话就扭了颓势。
  秋长风冷望着叶欢道:“叶欢,你说了这么多,用意无非一个,就是想让他们相信,朝廷要对排教下手罢了。但如今的天子英明,如何会做这种事情?牧六御等人都是堂堂男儿,无论如何不满,都不会和你做那遗臭万年的事情!排教教主的死因,我终究会查得出来,可今日始终是你我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牧六御等人神色犹豫,听秋长风的口气,此行并非要和排教作对,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决断。
  叶欢倒吸了口气,不待多说,就听到有人大声道:“不错,遗臭万年的事情的确不能做。但光复祖业的事情,不妨一试。秋长风,你错了,今天的事情,还和我等有关。”
  那声音洪亮,豪气万丈。
  声到人到,一人已到了众人的面前。
  只见那人白须白眉,头顶秃亮,也是个和尚,但那人显然是个极不安分的和尚。
  叶欢、秋长风闻言,均是变了脸色,心中惴惴。因为他们都知道,此人一来,事情将会再生变化,决定权就不在他们手上了。
  牧六御又惊又奇,看到来人,脸上现出激动之意。
  天底下,能让秋长风、叶欢、牧六御等人都失色的人实在不多。
  或者唯有此人。
  天下第一英雄,从前是,如今亦是。英雄垂暮,但霸气、嚣张不减。
  来人当然就是——张、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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