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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关河令 第三十六章 痛击

屠万战虽勇,但狄青以更快、更猛、更犀利的一刀斩了回去。狄青一刀斩后,有人惊呼叫嚷,似乎见到了比狄青斩了屠万战更惊惧的事情。
  他们惊叫,又是为了什么?
  两军潮涌,已向阵前奔来。
  遽然间,狄青察觉到更大的危险,两骑就在屠万战落马之际,已逼到了狄青的两侧。那两人的杀气,更甚屠万战!
  只有两个人才能这快的逼近狄青,那就是屠万战身后的孪生兄弟。
  屠万战不过是个诱饵,那两人才是真正的杀手。这本是一场布局,诱杀狄青的局。
  狄青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两人已出手。
  “咄”的声响,持枪那人长枪碎空,已刺向了狄青的胸膛。
  狄青退,可他斩屠万战落马,却是倒骑在屠万战的马上。他刀已染血,战意正弱,眼下他速度气势已差。
  对手就趁这时出招,显然极能把握机会,绝非等闲之辈。
  提杵那人亦是同时出招。
  铁杵狂舞,杀气漫秋。黄叶悲旋,碎影凌乱。
  狄青长啸声中,再次出刀,“当”的声响,刀枪相抗,火光四射。长枪荡开,铁杵随后而至,正中马背。
  战马悲嘶,轰然倒地。狄青闪身空中,不等挥刀,“波”的声响,持枪那人手臂急震,枪尖倏飞。
  枪尖快如流星,已刺到狄青肋下。
  狄青空中急扭,枪尖擦肋而过,狄青避过突袭,心中反紧。
  原来那枪尖虽过,但陡然急旋,将狄青层层捆住。枪尖后竟有条肉眼难见的细线,狄青没想到这种变化,已被细线捆住了手臂。
  线虽细,却极为坚韧,狄青一挣不脱,身形已困。
  就在这时,铁杵又到。
  狄青狂呼声中,已被铁杵击的凌空飞起。可生死关头,双臂剧震,已崩断束缚,长刀脱手飞出,如雷惊电激。
  持铁杵那人一招得手,心中才喜,转瞬一凉。低头望去,见胸口已被长刀洞穿,身躯晃了晃,栽落马下。
  狄青同时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马疾到,一手伸来,叫道:“狄将军。”那人正是封雷,他见夏军两将偷袭之际,就已催马上前。等狄青落地之时,及时赶到。
  狄青伸手扣住封雷的手腕,被封雷用力一带,已上了马背。持枪那人虽想冲来,但已被两军隔挡。
  两军相遇,绞杀在一团。
  封雷心忧狄青的伤势,顾不得再战,长枪一挥,喝令暂归。
  夏军虽趁乱急攻,不过安远寨守军早有经验,以铁盾、弓箭,配合长枪沟壕,击退了夏军的冲击。
  封雷背着狄青回到营寨后,寨中再无人欢呼,人人脸上沉重冰冷,所有人都想知道一件事情,狄青伤的到底重不重?
  封雷传令下去,让全寨兵士严防死守不能出战,妄战者斩。等封雷放下狄青后,立即找了寨中最好的大夫,给狄青看病,而关于狄青的伤势,,封雷秘而不宣。
  一连两日,安远寨上空,愁云惨雾笼罩。天蒙蒙,竟下起了毛毛细雨,更增众人愁绪。
  夏军接连搦战,在安远寨前谩骂,激狄青出战,安远寨只是闭寨门不出。寨军人人惶惶,都明白狄青伤势肯定十分严重。
  狄青若还能作战,怎会任由夏军如斯嚣张?
  转眼间,已到了第三日黄昏,安远寨外的夏军更见嚣张,谩骂嬉笑声不绝,有的甚至已在寨前嬉笑撒尿,极尽侮辱之事。
  安远寨众人一腔怒火夹杂着悲愤,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膺。顾山西镇守寨西,见状怒容满面,突然一拍大腿,喝道:“狄将军伤了,可我们没有伤。有种的,和我一块出战!”
  他霍然站起,寨中军士早就憋了几天的怨气,纷纷响从。
  顾山西才待出战,一旁的刘刀儿急劝道:“顾兄,不能出战。封寨主说了,妄自出战者,死罪的。”
  顾山西嘿然冷笑,斜睨刘刀儿道:“刘刀儿,当初在羊牧隆城前,你就不战,任由王珪将军赴死。难道到如今,你还不战吗?”他忽然扯开了胸襟,露出胸口一条刀痕,喝道:“顾某在笼络川随武大人作战,侥幸不死,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今日就算死在安远,也无憾事了。”
  刘刀儿已臊的满脸通红。
  原来这二人均是好水川一战的幸存兵士,如今退守安远。当初王珪独自赴死,活下来的宋军人人自责难安,刘刀儿就是其中一员,是以他听到说书的爷孙提及王珪之时,忍不住的羞愧。
  顾山西见刘刀儿无语,喊道:“今日就算死,也让夏人看看,安远寨的宋人没有孬种。”他才待出寨,又被刘刀儿一把抓住。
  刘刀儿脸虽红,意已坚,说道:“顾兄,我当初是怕死不假,可今日就算死了又如何?刘刀儿的这条命,就交给顾兄了。”众宋军闻言,热血激荡,刘刀儿又道:“但无论如何,军无令不行,我们不能让这么多兄弟无端受责,你可敢与我去向封寨主冒死请战?”
  顾山西喝道:“怎么不敢?要请战的,跟我走。”他心中悲愤,但也知道刘刀儿是一番好意,大踏步的向封雷的军帐行去。
  众宋军见状,纷纷跟随。
  寨军迅疾汇成洪流,奔腾到了中军帐前。人声鼎沸中,顾山西跪倒在帐外,高声道:“封寨主,顾山西请带兵与夏军一战。”他知道此举不妥,甚至可能被封雷斩在当场,但他义无反顾。
  “刘刀儿请战!”
  二人言出,众寨军异口同声道:“我等请与夏军决一死战!”
  群情汹涌,热血沸腾。狄青虽伤了,但众人已决定,他们要为狄将军分担重任。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扶起了顾山西。那只手虽看似秀气,但其中蕴藏的力道决心,甚至比千军请战还要雄厚。
  顾山西知道那绝不是封雷的粗糙大手,霍然抬头,失声道:“狄将军?”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几日未出的狄青。
  狄青脸色有些苍白,胸口还缠着绷带,绷带上有血透出。但他身躯挺直,在黄橙橙的秋日照耀下,显得高昂伟岸。
  “狄将军?”所有兵士诧异呼道。
  顾山西喜道:“狄将军,你好了?”随即见到狄青的肃然,顾山西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在众人的心目中,狄青是宋军的不死战神,是宋军中斗志激昂,永不言弃的将军。所有人传诵着狄青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西北的希望。
  但眼下看来,狄青已要被希望压垮。
  有飞骑赶来,那寨兵下马后,说道:“狄将军……封寨主。”陡然见到眼下这种情况,支吾难言。
  封雷就在狄青的身旁,见状怒道:“何事?你舌头被割了?”
  那寨兵咬牙道:“夏军将领嵬名虚在寨前,请与狄将军一战。他说久仰狄将军的大名,想狄将军定不会让他空等。”
  封雷怒道:“这个嵬名虚是什么东西?他要打就打吗?那我们多没有面子!”
  众人心头沉重,知道封雷这么说,就是认为狄青已没有了再战的能力。
  狄青伤的不轻!
  那寨兵喏喏道:“那……我们就不理了?”
  封雷喝道:“当然不理了。这帮人,诡计多端,上次说好了单打独斗,可却暗算了狄将军,和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寨兵转身要走,神色沮丧。
  狄青突然拦住寨兵道:“等等。你去告诉嵬名虚,一个时辰后,我和他决一死战!”
  众人大惊,封雷也露出焦灼之色,喊道:“狄将军,你伤势很重,怎能出战?”
  狄青环望众人,只说了一句,“狄青可以死,但不能不战!”
  在场兵士均已热泪盈眶,望着如山如岳般的狄青,他们不由想起了武英、想起了王珪、想起了耿傅,想起了太多太多的边陲热血男儿。
  边陲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男儿,这才能涌出更多的好汉。
  原来狄青还是狄青!
  一个时辰后,狄将军要与夏军将领嵬名虚一战!
  消息传开,安远寨再次沸腾,沸腾中,夹杂着难言的悲壮和深深的忧心……
  谁都知道,狄将军这次不能再输。狄青身受重伤,再输,就可能把性命输出去!夏军诡计多端,这一次,会不会还和上次那样,偷袭暗算?
  嵬名虚是谁?很多人都不知道,狄青却是知道的。
  嵬名虚——元昊八部中,夜叉部中最神秘的高手。就算是狄青,也不过听过他的名字,此人是虚空夜叉的头领。
  往事如电,宋军好汉前仆后继,不过元昊的八部中,好手折损也是极多。
  今日一战,折损的到底是宋军的好汉,还是夏人的高手?
  一个时辰转瞬即过,狄青再次出了中军帐,甚至没有披上铠甲。难道说,他连负甲胄的气力都没有?
  封雷神色肃然,再没有相劝,只是点齐了寨中最精锐的骑兵。炮声一响,寨门打开,骑兵侧分两翼,盾牌兵刀斧手已列方阵出行。
  虽说是斗将,但封雷还是要防备夏军趁机冲营。
  雨冷,淅淅沥沥;锋厉,杀伐叱空。
  对面的夏军,早就摆好了阵势,在两军阵前,空出了好大的一片空地。夏军阵前,这次只策马而立一人。
  那人黑甲黑马,脸色发灰,手持长柄单锤,锤身乌色,似和那人马融成一色。那人虽在军前,可已融入秋的暮色。
  雨潇潇,天蒙蒙,狄青望见了那人,只感觉那人仍是飘飘渺渺。
  狄青已戴上了青铜面具,加重了秋意的冷。那面具后,灼灼的眸子,亦像泛着清冷的光。他横刀鞍前,策马前行,距嵬名虚数丈的距离,缓缓停下。
  嵬名虚挂锤抱拳道:“久闻狄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狄青淡漠道:“幸运不是常有的事情,或许你很快就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了。”
  嵬名虚长吁口气,慎重道:“男儿习武,当求扬名天下,能死在狄将军手下,虽死无憾。在下也知,狄将军有伤在身。但想就算菩提王都不是狄将军的对手,在下只能趁狄将军有伤时,厚颜求战。”
  “你倒是坦诚。”狄青叹口气道,“你当然知道,我不能不战。”
  嵬名虚眼中有分尊敬之意,沉声道:“不错,狄青可以死,但不能不战!在下卑劣用心,求的……也是扬名天下。一个人为了成名,就算用点卑鄙的手段,好像也说得过去?”
  青铜面具更冷,面具后那双眼闪过分讥诮。狄青凝声道:“你说的不错,一个人只要找到了借口,做什么都能求心安的。但我很想告诉你一句话……”
  嵬名虚肃然道:“狄将军请讲。”他由始至终,对狄青的态度都是彬彬有礼。他就算骨子里面是小人,表面行的仍是君子的事情。
  狄青道:“你有行无奈之事的借口,我亦是一样。”
  嵬名虚愕然,眼中闪过狐疑之意,半晌才道:“恕我愚昧,不能明白狄将军所言。”
  狄青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请。”
  他再不多言,手按长刀,凝望着嵬名虚的举动。嵬名虚心中虽有困惑,但一时间无法多想。
  二人之战,有如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嵬名虚提锤在手,缓缓的吁了一口气,说道:“请。”他双腿夹马,提锤已向狄青冲来。他始终对狄青带有分恭敬,等离狄青还有两丈距离的时候,见狄青竟还不动,嵬名虚已不能不出手。
  嵬名虚出手,一锤就砸在了地上。
  千军无声,只望着战场上的两人,见嵬名虚出手,众人都是愕然,不解这招目的何在?
  很快,众人又都明白了嵬名虚的用意所在。那铁锤顿地,霍然爆裂,已冒出黑色的浓烟。那烟扩的极快,刹那间,已将方圆数丈笼罩其中。
  夏人又使诡计,宋军大怒。
  嵬名虚已冲到狄青的身前,“嗤”的声响,锤柄凌厉,劲刺狄青的胸口。只一招,石破惊天!
  嵬名虚从出战时,就开始用计。他先用言语骄狄青之心,后用无奈博取同情,再用黑烟占得地势,然后蓄力一攻,准备全力取得狄青性命!
  所有的一切,计划精准,嵬名虚确定狄青已负伤,伤势很重,因而求此一战,力图击杀西北宋军的战神!
  锤柄破空,刺在了空处。
  狄青陡然不见,嵬名虚虽是眼尖,但黑烟中,亦是难以分辨狄青去了哪里。烟雾弥漫,遮挡了狄青的眼眸,同样让嵬名虚看不到很多事情。
  就在同时,只听“嗤嗤嗤”响声不绝,转瞬之间,对面不知射出了多少弩箭。
  狄青竟用暗器?这怎么可能?
  嵬名虚一惊,藏身马腹,就在同时,看到了对面马腹下、冰冷泛着青光的面具。嵬名虚蓦地明白,狄青方才在他一攻之时,就已躲在马腹下。
  双马交错之际,嵬名虚忽听到夏军喧哗,夏军竟乱了阵脚?嵬名虚又惊,不知道后军究竟发生了何事?
  夜月风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夜月风就是三日前和狄青交手的两兄弟之一。
  风林山火,夜叉四绝。
  夜月风很恨狄青。当初狄青才到边陲,就杀了他的两个兄弟夜月山和夜月火,夜月风一直伺机报仇,因此在知道狄青到了安远的时候,立即搦战。
  夜月风以高手地夜叉第一高手屠万战为引,然后伙同兄弟夜月林夹击狄青。本以为此战必胜,哪里想到只是击伤了狄青,反倒又折了屠万战和夜月林。
  但狄青终究伤了。
  夜月风将此事急报给南下的灵州太尉窦惟吉,元昊在好水川大胜后,已和张元回返夏国,命窦惟吉全权处理泾原路一事,伺机进攻关中。窦惟吉一听,立即令嵬名虚前来安远求战,同时移兵南下,要杀狄青、克安远。
  杀了狄青,比取宋军十余堡寨还要振奋人心。狄青若死,西北再无夏军畏惧之人。
  夜月风见嵬名虚出手之际,恨不得亲身参战,但他要压住阵脚,提防宋军冲击。他们既然可施展诡计,宋军也不见得坐以待毙。
  果不其然,嵬名虚才一出手,宋军那面,已有移军的迹象。
  夜月风已传令夏军准备出击,就在这时,后军突然乱了起来,夜月风急怒,扭头望过去,见篝火虽起,照不到沉沉远处。冷风劲吹,掀起浪潮涌动。
  那涌动的浪潮,如水面波纹般,一圈圈的向夏军中扩展。
  夏军的中军已乱。
  夜月风不明所以,喝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兵士急急前来禀告,“夜月将军,突然有敌军从西南杀了过来……我们挡不住。”
  话音未落,又有兵士奔来,叫道:“夜月将军,有敌军从西北杀过来了……我们损失惨重。”
  夜月风心中凛然,已隐约明白什么,不等下令,就见到身后西北、西南两向,均起了骚乱。紧接着,夏军的队伍如巨石投水,冰刺寒夜般,现出了两道缝隙。
  有两队兵马倏然冒出,割裂了夏军的阵势。
  西北冲来的兵士,均是身着皂衣,手持长枪,斜背利刃,奔势如箭。暗夜中,长枪劲刺锋行,排成如满是尖钉的铁盾。那由长枪组成的铁盾每次刺出去,总能带来无数闷哼惨叫,鲜血娇艳。
  为首的那人,剑锋般的目光,已向夜月风望过来。
  那人正是戈兵。
  戈兵已带十士中的陷阵之士,突破了夏军在西北向的防御。
  西南冲来的兵士,全部身着黑甲,手持单柄长锤,锤头布满了狼牙般的勾刺,背负宽刀。他们在黑暗中,有如幽灵般蓦地涌出,手中长锤挥舞,如雷公行法。
  那些兵士,或许没有陷阵之兵的锐利,但有磅礴如山崩般的威势。
  铁锤劲落,砸人人亡;铁锤挥舞,击马马飞。
  为首那人,手持巨锤,狂野的目光,同样向夜月风射来。
  那人正是暴战。
  暴战已带十士中的勇力之士,突破了夏军西南向的防线。
  夏军骑兵猝不及防,阵脚大乱,一时间展不开有利的冲击,落入各自为战的噩梦之中。
  梦难醒,狂风涌。
  戈兵、暴战撕裂了夏军的阵型,已对夜月风形成了合围之势。夜月风一颗心沉了下去,他们由布局的猎人,蓦地变成了陷阱中的困兽。
  狄青有诈!
  那狄青到底伤了没有?夜月风很怀疑,但他无法再想下去,因为戈兵、暴战带来的沛然的压力,已让他如履薄冰。
  狄青绝对有伤,狄青若没有伤,绝对不会动用弩箭,也不会藏身马腹。嵬名虚想到这点的时候,战意高涨。
  杀了狄青,他嵬名虚就可称霸夜叉部,甚至荣登龙部九王之列!
  两马交错之际,嵬名虚再次出招,黑夜烟笼,萧萧朦朦,此刻,正是他出手的绝佳机会。嵬名虚落马、纵越、陡化三影,已到了狄青的面前。
  嵬名虚是虚空夜叉,这一纵,幻化成虚,以无限的空,罩住了狄青。
  夜叉部各有绝学,嵬名虚这一招,本叫一气化三清,在霎时间,可幻化三道人影,虚虚实实,让人无法分辨。
  这本是海外忍术、藏北密教的综合之法,诡异无边。
  嵬名虚已听到了夏军的骚乱,知道事情有变,他必须尽快、尽力的解决了狄青,才能应付其他。
  他不信狄青能应付他的障眼之术,他的衣衫幻化出的身影,已兜住了狄青的前方。他借烟凝气变化的第二道身影,已到了狄青的眼前。
  而他真正蓄力的一击,就在狄青的身后。
  嵬名虚已到狄青身后,蓦地心中微寒,他只见到一件衣裳,一个青铜面具挂在了马腹下,狄青不在。
  狄青没有藏在马腹下?
  嵬名虚想到这里的时候,就见到一道光。
  光如月、光如冰、光如明月映冰。冰河辽阔,萧杀苍茫,就那么照下来。一切幻影,皆被照灭。
  今晚阴,本无月,哪里来的这么寒亮的月光?嵬名虚想到这里时候,思维断裂,见到明月染血。
  血是嵬名虚的血,月非月,是刀光,是狄青手上的刀光。狄青目光如刀光,盯着嵬名虚飞起的人头,只说一句,“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咚”的声响,人头滚落,嵬名虚的眼睛还是睁着的,似乎已明白。
  狄青没有伤,若是伤重的狄青,劈不出这么冷亮的一刀。
  嵬名虚用了一气化三清之法进攻狄青,狄青亦是用的障眼之法,挂面具于马腹下,冲天而起,给了嵬名虚致命的一刀。
  嵬名虚一直以为得计,因此已有骄傲,而他,就败在骄傲之下。他若沉静下,本能发现那马腹下,不过是幻影。
  你有行无奈之事的借口,我亦是一样!
  嵬名虚死时,终于明白狄青方才说这句话的含义。但他还是没有闭眼,他不明白,为何狄青好像早知道他如何出手,为何狄青要拖延几天,为何夏军眼下已乱?
  可人死了,明白不明白,又有什么区别呢?
  狄青已飞身上马、戴面具冲出了浓烟。宋军见狄青从浓烟中冲出,一颗心剧烈跳动,高声欢呼,声动天霄。
  杀出来的是狄青,死了的当然就是嵬名虚,狄青还是大宋的战神,战无不胜,就算重伤的狄青,也是一样!
  本悲气泣风的宋军,蓦地变得勇气如虹。
  狄青举刀向夏军杀过去之时,封雷早有准备的样子,喝道:“冲!”安远寨的宋军在封雷的带领下,也向夏军的阵营杀去。
  夜月风败逃。
  一招失算,满盘皆输。夜月风本还希望剿杀戈兵、暴战二人,挽回颓势,但听宋军欢呼之声,见狄青穿出黑雾之时,夜月风就决定逃。
  他无再战的勇气。
  夏军无首,见主将一被斩,一败逃,再没有抵抗的勇气,呼啸声中,拨马狂奔,已向北败去。
  夜更沉,雨渐紧。马蹄铮铮,激起秋雨泪飞,踏破风鸣梦碎。
  夜月风一路狂奔,已逃出数十里。
  可马蹄声仍在身后,宛若下一刻,随时要杀到他身后的样子。
  狄青的追兵并不放弃,这一追,看似要将数载的恩仇一朝了断,追回昔日悲血,万里山河。
  前方就到鸡川寨。夜月风心中悲喜交集。悲的是,数千夏军铁骑,一朝散尽,喜的是,窦惟吉的万余大军就在鸡川寨。
  只要见到窦惟吉,重整旗鼓,仍能和狄青一战。夜月风不服,输的很不甘心。狄青狡诈,竟诈伤诱他们掉以轻心,用决战之名,行突袭之事。
  狄青言而无信。
  此非战之罪!
  夜月风想到这里的时候,带数百骑兵已到了鸡川寨前。有夏兵呼喝道:“是谁?”夜月风急道:“快去禀报窦太尉,宋军来袭。全力备战!”
  那夏军还有些不信,笑道:“窦太尉才移兵这里,明日前往安远……”话音未落,陡然变了脸色。
  夜月风身后处,遽然狂风涌动,铁骑雷鸣。
  暗夜处,已杀出一队兵马,冲到了夜月风所率兵士之后,手持长刀阔斧,放肆屠戮。夜月风大急,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手为何来的如此之快?顾不得废话,策马入营躲避。
  寨外的夏军亦是保命要紧,只觉得鸡川寨才是最安全的所在,跟着夜月风蜂拥冲到寨中。追杀过来的宋军见状,毫不犹豫的跟随杀入。
  守寨的夏军见那些持刀擎斧的宋军,随着怒风狂卷,夹杂暴雨雷鸣冲来,均是脸色大变。
  夜月风已冲到了中军帐前。
  窦惟吉迎上来,喝道:“何事?”见夜月风狼狈不堪,又听鸡川寨瞬间就是杀声四起,一时间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脸色巨变。
  夜月风嘶声道:“窦太尉,大事不好,嵬名虚死了,狄青杀过来了。你要快些备战。”
  窦惟吉心头狂跳,叫道:“你……”他本想呵斥夜月风胡说的。
  这怎么可能?
  夏军自从好水川大胜后,一直挟余威掳掠,攻破三川寨,围困羊牧隆城,挥兵南下,沿途宋军堡寨,纷纷自危,或被破,或避而不战。
  这时候有消息传出,狄青临危受命,主战径原路,负责径原路的一切兵马调度。狄青到了径原路不久,转去秦凤路的安远。
  夜月风设计挑战,重创狄青。消息传来,夏军轰动。窦惟吉更是急派夜叉部高手嵬名虚前去挑战,明日窦惟吉就准备亲自领兵南下,围困安远,毕其功于一役。
  杀了狄青,取了安远,击穿秦凤路一线,不久就可打通前往关中之路。窦惟吉正蓄力之时,蓦听噩耗,狄青竟反杀回来,也就难怪他不信。
  但就这会的功夫,鸡川寨杀声四起,有如宋军四面围困的架势。夜月风听了,脸色更寒,心道宋军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手,又如何能这快的就追过来?
  窦惟吉无暇多问,喝道:“备马!”
  有兵士牵马而来,到了窦惟吉的身边。窦惟吉才待上马,蓦地心中微凛,爆喝声中,已拔刀怒斩。
  刀落处,血光飞雨,寒光耀面。那牵马的兵士一个翻身,已没入了黑暗之中。那兵士临行之前,回头望了眼,眼泛死灰之意。
  那人竟是狄青手下的死愤之士——李丁!
  夜月风大惊,急问:“窦太尉,怎么回事?”陡然见到窦惟吉的左肩头,已插着一枝弩箭,脸色又变。
  原来李丁不知何时,趁乱到了窦惟吉的身边,借送马之际,刺杀窦惟吉。
  窦惟吉毕竟身经百战,又为洪州太尉,整日在刀头谋生,就在李丁出手的那一刻,幡然惊醒,避开要害,挥刀反击。
  李丁一击不中,全身而退。窦惟吉肩头痛,心中更痛,怒视夜月风。
  夜月风很快明白,方才他冲入了军营,宋军顺势杀入,李丁肯定就是那时候混入,杀了夏军,然后换衣牵马接近窦惟吉。
  这人竟这般心机计划?
  所有的一切已很明显,这次攻击,绝非宋军趁势掩杀,而是蓄谋已久!
  窦惟吉上马,才待催马备战,马儿悲嘶,“咕咚”倒地。窦惟吉斜睨过去,见马儿口吐白沫倒毙在地,更是急怒攻心,不等再次索马,就见到迎面冲来一人,怒衣铁斧,一斧砍来。
  雨寒斧厉,夹杂风雨,斧未至,寒风擘面。
  窦惟吉急闪,滚到一旁,奋力跃起,将一个手下撞落马下。抢了手下的战马,窦惟吉顾不得迎战,喝令手下抗住来袭之人,策马高喊道:“跟我出寨一战。”
  出寨一战!
  夏军的犀利,本不在守寨。夏军的威势,在于充分利用骑兵的优势,平原捭阖,对攻对冲!
  窦惟吉号召兵马,准备出寨和宋军对战,挽回颓势。窦惟吉喝令声中,夏军终于找到方向,纷纷向窦惟吉聚过来了,并肩一冲,已杀出了自己的营寨。
  可才到寨外,窦惟吉脸色又变。左右黑暗处,又冲出了两队骑兵,以比雷紧,比雨急的攻势杀过来。
  一队持枪,枪锋如林。一队擎斧,斧势若山!
  那两队骑兵挟无边的锐气、磅礴的杀气、澎湃的勇气冲出来,窦惟吉的骑兵被对手一冲,已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万余的夏军,已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逃命。
  窦惟吉见敌势如潮,骇然对手的准备充足。无心、亦无力聚战,认准方向,带余众向北逃窜。只要过鸡头山,奔冶平寨,聚集那里的夏军,还能站得住阵脚。
  只要能站稳,窦惟吉相信,终究还能与宋军一战。
  他还是不信宋军有那么快的攻势,亦不信宋军竟在骑兵上击败了他们。
  马颤秋风,风雨夜来。
  窦惟吉片刻后已到了鸡头山的蜈蚣岭,知道过了岭下小路后,很快一马平川,任由驰骋。就在此时,前军蓦地止步。
  窦惟吉怒道:“何事?”不等再问,他就知道发生了何事。山中要道处,横着一队人马。竖盾如墙,死死的扼住了山中要道。
  此路不通。
  “冲过去!”窦惟吉喝道。
  夏军上前,只是山道狭隘,骑兵的作用大是削弱。众人冲上,威力大减,远没有平原驰骋的快意逍遥。
  堪堪到了铁墙之前,夏军已有犹豫。他们虽是勇猛,但要如何冲破这厚重的盾墙?将停未停之际,盾墙霍然裂开,斧光劈出,凶悍有如洪荒怪兽。
  战马悲嘶,夏军惨叫,有的人竟被巨斧一劈两半,血流成河。
  堵路的是披坚!
  狄青手下十士的披坚之士!
  披坚身着重甲,持铁盾,舞钢斧。斧泛青光,有如车轮般的滚动飞舞,牢牢的扼住山中要道。夏军几番冲锋无果,只听一声炮响,山岭两侧伏兵四起,长箭如雨,滚石似雷,倾泻而下。
  夏军大乱,窦惟吉拨转马头,另觅山路,好不容易冲出了埋伏,凄惨惨的到了山外,跟随他的夏军铁骑,已不过数百。
  窦惟吉仰天长叹,才待策马北归,就听北方马蹄急骤,有一骑快如风,急如电的破了黑暗,向他迎面冲来。
  暗夜中,只见那人青面獠牙,散发凌乱。
  狄青?
  是狄青!狄青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窦惟吉心悸神飞,想要上前迎战,可士气早落,想要退后逃命,为时已晚。
  那人长刀倏起,惊梦碎夜,伴随一声爆喝斩落。
  狄青在此!
  声到马到,马到刀落,刀落头落!
  狄青策马狂追夏军二百里,暗夜杀出,手起刀落,一刀就砍了灵州太尉窦惟吉。
  夏军狂乱,四散逃命。
  狄青力斩了窦惟吉,终于稍有止歇。立在雨中,望着夏军四处逃窜。早有骑兵冲出追击,狄青却像在等着什么。
  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枯叶、流淌在清冷的面具上,带着冰凉的光。
  血已淡,雨如泪,那狰狞的面具望着北方,凝思的举动,让骇人的面具少了分冷意,多了表情。
  一人策马奔来,面带笑容,和那狰狞的面具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人是韩笑,韩笑笑容中,带着分自豪,“狄将军,鸡川寨已被破,夏军四处逃窜,陷阵、勇力、寇兵三队已如约兵分三路,再次出击。披坚负责扫清后方,执锐全部准备就绪,随时准备和将军再次出战。”
  秋雨中,有一队兵马静静的立在狄青的身后,有如幽灵。
  那队人马各个手持利刃,或长刀、或阔斧、或利戟……
  他们正是第一波冲击鸡川寨的那队人马,这队人马叫做执锐。
  他们手持的兵刃或许各不相同,兵刃上所泛的寒光,却是一样的冰冷。刃冷无血,血不沾刃。
  这是种世衡为狄青准备的第七种人马,也可以说是狄青的第七种武器。
  执锐!
  以锐气取胜,以利刃冲锋。
  死愤、勇力、陷阵、寇兵、披坚、执锐、待命七士悉数到齐,参与此战。嵬名虚若是不死,多半会明白,狄青诈伤,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七士人马纠集,对夏军发动雷霆反攻!
  在狄青诈伤的几天内,陷阵、勇力两部悄然移兵,已对嵬名虚部形成剿杀之势。而寇兵、执锐、死愤三部早就如约移兵百里,虎视鸡川寨。三士之兵等嵬名虚部败退之际,趁乱进攻窦惟吉部。
  这些事情,在狄青出战屠万战之前,已和韩笑商议妥当。
  为了这一晚,狄青准备了半年,甚至可说,才到边陲的时候,他就期待这么一战。
  见诸军待命,狄青点点头,命令道:“那好,按照原计划,继续追击。这次的目标,就是静边寨!”
  静边寨又在鸡川寨北数十里外,宋军今晚已大获全胜,狄青却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这一仗,要踏破关山,收复山河!
  铁骑铮铮鸣乱,秋雨萧萧不停。
  暮战安远奋起,血染关山横行!
  狄青安远奋起,力斩夏军嵬名虚、屠万战、夜月林三名高手,对入侵泾原路的夏军发起了全面的反攻;宋军鸡川寨大胜,击溃夏军南下主力骑兵万余,洪州太尉窦惟吉毙命;宋军急攻静边寨,收复失地……
  宋军战铜家堡,宋军取威荣城。
  宋军几天内,已将径原路失地收复大半。
  夏军闻风北逃,甚至不敢和狄青一战。西北战神狄将军有令,径原路兵马悉数配合此次行动,劫杀北归的西夏铁骑。
  径原路全民皆兵。
  狄青铁骑铮铮,三日大小十一战,逢战必胜,高歌横行!
  红日出,秋霜凝,有长空孤雁,伴烽烟同行。
  萧杀清冷中,狄青已杀到三川口。昔日那数万的冤魂已渺,深秋的塞下,冷冷清清。往日难追,纵然忆得了风雨,亦是回不到当年。
  狄青催马而行,已去了青铜面具。面具后,只有比深秋更萧瑟的面容。
  面容冷,眼多情。狄青立在空旷萧条的三川口,眼帘已有湿润。
  青山依旧人易老,人已不再山有情。
  望着那苍穹同色,烟波天阔,他仿佛见到武英挥兵血战,落寞道:“英乃武人,兵败当死”。他有如见到了王珪东向而跪,悲凉道:“臣非负国,实则力不能也……臣不敢求旁人赴死,只能独死报国!”
  往事如刻,历历在目。
  怎能忘记众兄弟的醉酒狂歌?怎能忘记众兄弟的情深意重?此去经年,风刀雨箭流年如电,白骨荒山悲歌热血。那曾经的兄弟、曾经的朋友,就此再也不见……
  儿须成名重横行,儿已扬名梦未成。
  一想到这里,忍不住的心酸、忍不住的泪下、忍不住扼腕长叹……
  羊牧隆城内的守军早就欢呼沸腾,城外围困的夏军已一夜散尽。狄将军从秦凤路战起、大战径原,已破夏军主力,战鸡川,收静边,三天内转战数百余里,攻回到三川口,尽复大宋这一年来的失地。
  狄将军已兵近羊牧隆城。
  羊牧隆城——那是径原路自好水川一战后,还在屹立的孤城。
  没有了畏惧,没有了固守,守城的兵士早早的出迎,迎接他们心目中的将军英雄!马蹄雷动,欢声如虹!
  狄青只望着那冲霄的烟,如羽的云。浩瀚苍茫中那失群的孤雁,飞向那红日染霓的天空。
  彩云涌动中,似乎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淡淡,若隐若现,只缘感君凝眸,相思朝暮。
  云彩随风飘荡,狄青耳边宛若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熟悉的声音多年依旧,轻柔情浓。
  “狄青,好好的活下去,让我知道……我不会看错我的英雄!”
  天地无言,关河蜿蜒。三千痴缠如弦断花落,寂寂长歌。原来所有的一切,从未离去,亦未变过。
  狄青眼中已有泪,满是沧桑,望着天空那霓裳般的云,心中自语道:“羽裳,你不会看错你的英雄!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前往香巴拉了。你……一定要等我!”
  红彤彤的秋日冲破了浮云,撒下了金黄的光线。光线暖暖的落在路边秋晚经霜的野花上,温柔的有如情人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花瓣上残余的露珠。
  青叶上的露珠清如泪,阳光下闪闪的晶莹剔透,执着不舍的伴着那如少女笑靥般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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