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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生不如死(2)

朱玲想了一想,但觉委决不下,转眼看看魔剑郑敖,只见他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和秦重。她记得他一直是用这种态度聆听史思温和自己谈论如何处置秦重的问题,甚至在早先求证那秦重是否真得到大麻疯绝症之时,他也缄口不言。这等态度,大异他平日那种粗豪的性格。

她只是想了一下,立刻把郑敖之事抛开,继续专思如何处置秦重之法。

问题也不算复杂,假如她力主放走秦重,大概可以成功。但后果她敢负责么?像秦重这种人,平日已不大讲究什么正义,目下他自知被人间遗弃,很难相信他不会采取激烈的报复行动,以他那一身武功,当真可使天下大乱。平常的人只能够害死十个人的话,他可以害死一千,而流毒传布开去,这祸患比起他单拿一柄利剑去杀人要可怕千万倍……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际,仙人剑秦重身躯突然一震,从昏沉迷惘中醒来。

他四顾一眼,突然向右边纵去。

史思温早有戒备,双足顿处,身形破空而起。他的身法迅急无伦,转瞬间已横截在仙人剑秦重前面。

秦重刷地一剑戳去,出手就是东海碧螺岛秘传心法五大毒剑之一的“水宫点将”。

但见他剑尖化出数点寒芒,疾取史思温前胸,这一剑剑上力量刚柔并济,最是难以驾驭,是以极为凶毒,他施展出这一招,无疑表示他夺路逃离此地的决心。

史思温见他一剑刺来,眉梢间反而微露喜色。只见他左手疾伸,圈指一弹,“叮”的一响,仙人剑秦重那么凶毒的剑招,被他手指轻弹之间,全部冰消瓦解,长剑也荡开一边。

史思温右手更没有闲着,但见剑光疾然涌出,罩住了秦重身形。

他一抢到主动之势,剑招宛如长江大河般倾泻出去,这时秦重虽然已施展出海外浮沙门剑术,但已无法扳回优势。

史思温突然迎面一剑刺入去,功力十足,锐不可当。

秦重心头一凛,使出浮沙门败中取胜的绝招“作茧自缚”,对于对方当胸刺入之剑,仅仅稍侧上身,避开要害,底下一剑反刺对方腰腹,快疾得有如电光石火。

他这一剑简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过除了有拼命的决心之外,若是没有这一招得白海外的奇奥手法,就算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没法子!

史思温剑发得快,退得更快,人影乍闪间,已退开四五步远。

只见秦重肩上鲜血迸流,转眼间已把肩部衣服染红一片。原来刚才因史思温剑势早发,他目下已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剑术高手,长剑岂有轻发之理?是以虽是被迫退开。但这瞬息之际,已把秦重伤了一下。

秦重厉喝一声,又要夺路逃开。但史思温乍退又进,剑光涌处,再将仙人剑秦重困住。

秦重主要是刚才力乏之后,饮了两口冷水,突然全身发痒,因此虽是瞑目调息了半个时辰,但事实上他被全身的痕痒弄得无法集中精神,是以那半个时辰的休息,对他没有很大的用处。

正因此故,他对付史思温之际,根本无法施展出他剑上真正绝学。史思温第二度进击可就把他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百出。

魔剑郑敖突然振吭大喝道:“思温手下不可留情,记着此人一身疯毒,别让他贻祸于世,否则你的罪孽就比山还重,比水更深……”

史思温听了登时精神振奋,运剑如风,转眼之间,又刺伤秦重左臂。

白凤朱玲哼了一声,走到战圈旁边,突然间长剑一挥,架开史思温的长剑。

史思温那一剑本可重创秦重,被朱玲架开之后,他虽是满心不悦,却因她是师母身份,不敢多言,突然收剑跃开。朱玲缓缓道:“秦重,你先不要忙着离开,我们研究一下……”她的眼光一触到他面上,心中生出一种恐怖之感,连忙移开。

仙人剑秦重见她这种情形,心知自己面上一定十分难看。心中泛起一阵痛苦,连忙下意识地取出蒙面青巾,把头面全部裹住。

他道:“我想不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声音中蕴含着暴戾忿懑,显示出在这危殆的一刻,他仍是那样自大和高傲不驯。

朱呤道:“你自然想不出来,老实说:连我也感到难以启齿……”

他们正在说时,魔剑郑敖因深知仙人剑秦重的剑法,可以克制石轩中的秘传手法,所以已再三嘱咐过胡猛走开一旁,并且见到他逃走时,就算从他面前掠过,也不可拦阻。

他嘱咐完之后,便跃到史思温身边,沉声道:“思温,此事关系着无数苍生,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必须有大义灭亲的勇气和用心,我说得对不对?”

史思温一面调运功力,一面颔首道:“郑师叔说得对,这正是师父一向谆谆训诲的做人宗旨!”

魔剑郑敖道:“因此等会儿若是你师母主张把他放掉,你不必听从!”

史思温大感为难,道:“这个……这个……”

郑敖面色一沉,道:“不必这个那个了,你心中记紧这可是关系到无数苍生之事,你就会感到值得违背师母一次!假如我自问有能力把那厮收拾掉,那就用不着你啦……”

史思温闪电般想起早先大家休息运功之际,他好像满怀心事,一直都没有调好气息。假如他曾经好好休息的话,以秦重目前情形来说,就足以独力把他杀死在剑下!

他本想追问郑敖为何当时心绪这等不宁?有什么事困扰着他?但那边朱玲传来话声,他忙着去听,于是再不说话,只点点头。

郑敖再叮嘱道:“你一定要用全力拦截那厮,不可心存容让之心,日后见到你师父,一切由我负责为你解释!但记着今日不必听她的话!”

那边厢朱玲已道:“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诚然极为不幸……”

仙人剑秦重暴躁地道:“不幸就不幸,你究竟要说什么?”

朱玲一点也不匆遽,仍然温柔地道:“我先问你,你自家相信不相信所患的乃是大麻疯绝症?”

秦重哼一声道:“相信便怎样!不相信又怎样!”

朱玲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就没话好讲了!”

秦重气哼哼地道:“就算我相信吧,怎么样?”

朱玲凝望他一阵,缓缓道:“如果你自家也相信的话,我们便可以从容商量出解决之法!”

秦重想了一想,突然厉声道:“既然是无药可医的绝症,还有什么解决之法?”

朱玲道:“话不是那样说,我深信大凡武功卓异之士,他的为人也必与普通之人不同,譬如你,你就不会像平常的人一样,一旦知道了自己惨罹绝症之后,就绝望泣号,呼天哭地……”

秦重傲然道:“那是自然的了!”

朱玲继续道:“譬如你身上负伤,你也毫不在意,但常人决难忍受……”

秦重低头一看,只见肩上及手臂上,染满血迹,形状甚是狼狈,不觉哼了一声。

朱玲柔声道:“平常之人若是患上这等大麻疯绝症,势必要遁到深山野岭之中,避开人迹所至之处,你呢?是不是这样做?”

仙人剑秦重低沉地透一口大气,缓缓道:“我不晓得,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朱玲道:“平常的人,总认为好死不如恶活,你认为对不对?”

秦重道:“当然不对,而且我从来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朱玲美眸中射出希望的光辉,接口道:“不错,大丈夫自应把生死之事,等闲视之。假如是平常之人,一定在逃到山里之后,独自忍受那大麻疯的无穷痛苦,日复一日地让这可怕的绝症磨折到断去最后一口气,方肯罢休。”

她描述之际,虽是三言两语,甚为简单,可是秦重听在耳中,不由得打个寒噤,随即暴躁地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朱玲道:“我们在商量你的解决办法啊!”

她温柔诚恳的声音,使得他平静下来,两人沉默了一阵,当真是不闻謦咳之声。

秦重首先打破沉默,道:“你说了许多话,是不是已替我设想到解决之法?”

朱玲点点头道:“不错,我替你设身处地深思过,所以阻止思温动手!”

秦重道:“是什么办法?”从他的话声中,谁也听得出这位聪明的人丝毫不存任何希望。

白凤朱玲轻轻道:“目下唯一解决之法,就是你自杀而死。你有什么后事,可以详细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为你办妥!”

秦重毫不震动,淡淡道:“这就是唯一解决法子么?我却觉得很可笑!”

朱玲道:“试想你此后所至之处,人人都不敢跟你说话,你所见到的尽是鄙视惧怕的眼光,这样子活下去有什么意思?而且你也知道,这大麻疯可不是毫无痛苦的疾病,就算你武功再高,对此也束手无策;与其慢慢被此病磨折至死,同时饱受人间白眼,何如自寻了断,反到显得英雄气概?”

秦重觉得她的话无法驳斥,心意已为之活动,想了一下,道:“你们肯为我料理后事,是不是?”

朱玲道:“当然,别说我们是朋友,就算是仇敌,也不会拒绝为你奔走!”

秦重叹了一声,一面点头寻思身后之事。

他沉默地站着,宛如大理石的雕像。伤口上的血已经停止流出来,夕阳下有几只虫蝇追逐着血腥味,迅疾地飞来飞去。

大家都感到那仙人剑秦重好像死意已决,因此反而变得宁静,思忖着后事,是以大家都不曾打扰他,由得他默思默忖。

朱玲悄无声息地退开七八步,遥望着那个用青巾蒙住头面的人,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假如他就是石轩中,那她自然会十分悲伤。

可是她相信石轩中如果处在这等境地,一定不会像秦重一般拖延许久时间而还不动手,他一定面不改色地一剑自刎,因为他当真是个英雄中的英雄,生死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想:“如果是轩中的话,我会陪他一道自杀,或为了要试试看有没有法子挽救,我会毫不嫌弃地跟他在一起,和他踏遍天涯……”

她望一望秦重,只见他一直都没有搔痒,却仍然沉默地站着不动。

她又想道:“他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修养胸襟远比不上石轩中,反正他已经是被世间遗弃了的人,就让他多活片刻也不妨事。”

不知不觉已耗了半个时辰,魔剑郑敖突然厉声喝道:“秦重,你怎的迟迟不敢动手?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惧怕?”

他粗豪的声音和雄壮的语气,冲破了静寂。

仙人剑秦重头颅一动,锐利地看他一眼,也厉声道:“谁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不过我感到有点不服气,因此暗自研究……”

他停顿一下,又道:“先说生死之事,一个人死去之后,感觉全部消失,就像晚上甜睡一样,毫无所知,毫无所苦,有何可惧之有?”

魔剑郑敖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作鬼神之说的了,然则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秦重道:“我刚才运起无上玄功,细查体内,却毫无异状,是以感到大惑不解!”

魔剑郑敖仰天大笑道:“你竟是色厉内荏,嘴上说不怕死,其实……”

“住嘴……”仙人剑秦重斥道,“老实告诉你,我此刻有如龙困浅水,虎落平阳,若是在平日,哼,哼,我自家的生死,哪须旁人操心”

白凤朱玲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她道:“郑大叔你别跟他争辩了!”

郑敖老大不服气狠狠地瞪她一眼,冷冷道:“你管不着!”

史思温觉得郑敖对师母太过冷涩,心中有点难受,想不出郑敖为何最近一反常态?往昔他对待朱玲当真是敬若天人,千依百顺。

朱玲不与他计较,转眼望着秦重,微笑道:“你的话当真有点矛盾,实在怪不得郑大叔感到疑惑不解。”

秦重却理直气壮地道:“有什么矛盾?试想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学过医术的人,我焉能不在自尽之前自行运功查看?”

史思温插嘴道:“这话有道理!”

仙人剑秦重弹一下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

他道:“再者我除了运功查看之外,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事,那就是关于‘死亡’之事……”

朱玲道:“我们可没有想到你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了不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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