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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得异珍巧治沉沉疾

崔敏道:“江湖上年年月月,仇杀不休,在下之仇,本可以算数。可是……”他转眼望一下崔智,又道:“可是智儿一生最是孝顾,因此他势必不肯干休。石师叔剑术当世无二,前些时候,我在镖局中还和一些人谈起你。据说大家都希望你一举击败鬼母,为武林伸张正义,那时候,武林中人将推举你为剑神。以师叔这一身本事,如到碧鸡山,盼望能够在挫败鬼母之余,趁便把那恶名远播的尹家兄弟中杀我的一个击毙,此举除了替在下报仇之外,还可保全智儿一命。智儿,快过来向石师叔磕头。”

崔智抗声道:“爹爹,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住口,你在此刻还要违我之命?”

火狐崔伟顿脚叹口气,并不插嘴。石轩中朗声道:“敏兄你可以放心,依我之见,这一段仇恨,还得让他亲自雪清。生死本是闲事,绝不可为了危险,以致忘掉恩仇。我可以答应你,届时我定必全力以助,绝不能叫奸恶之辈,逍遥法外。”

他说得神情凛然,一片大忠大义的气节,令人为之慑服。

崔敏叹一声,转眼望着火狐崔伟道:“爷爷,石师叔真正是今世完人,剑神二字,其实还辱没了他。侄孙这一点爱子姑息之心,思之不免汗颜无地。”他忽然咳了几声,吐出几口乌黑的淤血,猛可圆睁双目,厉声道:“智儿,快替为父的向石师叔叩谢教诲,以及异日相助恩德。”

房中登时弥漫着一种悲壮节义的气氛,一个垂死之人,在这最后的一刹那,表现得从善如流,视死如归,的确令人深深感动。

石轩中仰天长啸,弹剑悲歌道:“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奈子何?”

火狐崔伟白发萧萧的头颅,此刻有力地仰视窗外,面上流露出豪迈壮烈的神色。这位老人家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想当年,他纵横湖海,什么魔窟虎穴,都视如等闲。如今被迫隐居林泉之下,连仅有的侄孙惨死,也自无能为力,是以心中悲愤无比。石轩中听豪壮悲歌,使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浑身血液沸腾,遥望窗外苍吴长天,不由得侠情豪气,完全激发。

崔敏面上浮起满足的笑容,向崔智点头道:“愿你一生能以石师叔作个榜样,恩怨分明,节义自励,庶几不负此生。”他顿一下,胸口十二分憋闷,生像气脉将绝,于是勉强又大声道:“石师叔,请为我再高歌一阕,以壮行色。”

石轩中弹剑而啸,又复行吭悲歌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智缴,将安所施……”歌声有如金石般铿锵,裂帛穿云,远传数里之外。

这一阕歌词名为鸿鹄歌,乃汉高祖所作。鸿鹄即是黄鹄,健羽善飞,一举冲天。词中之意,一方面是隐喻崔敏英灵西归,有如鸿鹄羽翼长成,一举千里,永远也不会受到伤害。另一方面,却又暗暗抒发自己的壮志,把自己比作永不受网罗所伤的鸿鹄,这次重入江湖,定要震惊宇内,不止为崔敏报仇而已。

在悲壮高亢的歌声中,崔敏已吐出最后一口气,悄悄地死去。如今,人世上的苦乐恩怨,再也不能令他有所感觉。

崔智跪在床前,垂首默默地哀恸父亲的惨死。火狐崔伟过来,轻轻抚摸崔智的头颅,道:“智儿,你暂勿悲痛,等大伙报后,才到墓上尽情一恸吧……”崔智仰头望住老人,毅然点头。

崔伟又道:“往昔我曾起誓,不将火器绝技传授与任何人,因此你父亲和你都没有学过。但刚才我细思好久,忽然想到这世上邪恶之辈正多,何止区区尹氏兄弟。不过,这世上像轩中这等身手的人,更是凤毛磷角,百年罕见。因此,我想这一项绝技,如用来伸张正义,为世间抱不平,却甚是用得着。

“现在智儿你听着,等你父亲丧事做完,你便开始学我这一身火器的绝技。大约一个月,便可全部学全,只缺手法上的功力火候。是以一个月后,我们便举家到苗峒找你祖婶阴无垢,由她传你峨嵋正宗内家心法,苦练三年,然后重入江湖,清雪父仇,并且行侠仗义,修积善功。”

石轩中肃然道:“师叔苦心,小侄既敬且佩。异日崔智重入江湖,务必通知小侄,以便一同找那尹家兄弟。小侄亲眼目睹血仇得报,方始甘心。但苗峒之行,恕小侄不能恭送。在目前情势,小侄必须直捣碧鸡山,使玄阴教魔头尽集山上,则师叔此行,必无失闪。小侄碧鸡山之事清结之后,方始返崆峒重立门户。但小侄自知外孽太多,诚恐牵累师门清誉,数年前已物色了一个弟子,准备清理门户之后,便由他主持上清宫事务。当日收此徒之时,便曾明言以告,他已向天立誓,届时出家入道,永不再履尘世。这徒弟便是日前来此的史思温,不知他可曾来过?如今又在何处?”

火狐崔伟先命崔智出去找回家人,以便办理丧事。一面和石轩中到厅中落座,告诉他说史思温已匆匆赴天柱峰乌木弹院,谒见血印禅师,不知所为何事?如今想来,可能和玄阴教来袭之事有关。

崔伟又道:“史思温那孩子怪可疼的,想不到已立誓出家。”

石轩中道:“他是方家庄被烧的那天晚上匆匆离开的么?那么会不会这事是他所干的?

奇怪,这孩子何以会赴天柱峰呢?”

崔伟皱眉道:“不应该是他所干的吧,如果是的话,他应该告诉我一声啊!”

石轩中道:“小侄本来昨晚已到,但时已将夜,便不想惊动你们。无意中走进一座极大的荒园中,忽然听到异声,在一口枯井中传出来。我过去一看,如此这般……后来我点了他的睡穴,使他睡到今晨才醒来。昨天一整天,我正忙于探听玄明教的动静,得到好些奇怪消息,故此便没有到这儿来……”

火狐崔伟持着白须,等他说下去。

石轩中便又道:“第一件就是刚才那个魔头也提过的,在关洛那边发现了冒我名之人,把冷面魔僧车丕杀死。第二件便是方家庄大火之后,衡山名手飞猿罗章据说碰上了我,我使的不是剑,而是一支青玉箫。飞猿罗章动手不久,便败下阵来。由这一点,江湖人都以为真是我出现,否则谁能轻易赢得罗章?而其实呢,两桩事都一样骇人听闻,却都不是我所为。

师叔你说这些消息是不是太奇怪了?”

火狐崔伟道:“看来这两拨冒名的人,都和你有点儿不对头。大概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会出世,是以故意做下这事,迫你出头寻他们。你的剑术功力诚然高深莫测,但你日后却不可以自恃。现在只有老朽可以说说你了。记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话,谨慎行事,才可以保威名之不坠。老朽也与有荣焉。”

石轩中肃容谢教,崔伟又道:“现在办正事要紧,你不要拘礼,将来一切澄清之后,你也把门户清理好。如能到苗疆来,与老朽见上一面,老朽死亦无憾。”

“小侄一定记得到苗顺去拜候师叔起居。”

火狐崔伟苦笑一下,道:“却不知老朽是否还等得及见上你一面了,目下你徒儿史思温已赴天柱峰,老朽在三日前已无意告知玄阴教的魔头,是以他此行多半魔难重重,你当急之务,恐怕还是先去增驰援为要。”

石轩中知道玄明教擅于飞鸽传讯,快速异常。同时玄阴教中能人甚多,若不明干,暗箭更是难防。史思温第一次踏入江湖,此子为人虽是聪慧无比,但江湖伎俩,的确屡屡出人意料之外,登时心中忧虑起来。崔伟便催他迅速上路,免得史思温遭人暗算。这时既有许多要事,便不讲究什么礼节,石轩中只在崔敏尸体前行个礼,便离开了崔家。

且说这时的史思温和上官兰,果然出了大岔子。

原来当他们出门后,第三日已到了南昌府。预计再走两日,便可以赶到天柱峰。这还是牲口极好,是以行程甚快。时已黄昏,史思温想想不便赶路,便在南昌府中找个客栈,要了两个上房。还未曾开始休息,忽然有人敲门。史思温以为是伙计,便管自解包袱,口中叫道:“进来。”

房门呀地开了,史思温解开包袱,却听不到有人进来,便大声道:“有什么事?”

“有重要的事。”身后一个带着童稚的声音响起来。从那语声推断,该人离他身后不及三尺。史思温心中一震,付道:“我的感觉灵敏异常,断无让人家来到身后尚且不觉之理。

那口音又如此童稚,竟是什么人呢?”

这时他已小心戒备,但头也不回,装出十分大意的样子,随口问道:“什么重要的事情?”答着话,慢慢转身。眼光到处,只见一个童子,身量只到他下颔那么高,面容清秀异常。但那股神情,却象个七十岁的老人似的。

那童子冷笑一声,眼中露出轻视的神色,问道:“你可是石轩中的徒弟史思温?”

史思温一听大奇,怎的在这江西南昌,反而有人认识他的姓名来历?假如到了蒙古,岂不是连家谱也有人替他背出来。这真是大大的怪事。因此他不免露出十分诧愕之色,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何以得知我的姓名来历?”

那童子又露出轻视的眼光,道:“原来石轩中的徒弟是这个样子,他们未免小题大作。”

史思温道:“称究竟是谁?有什么事?”

那童子道:“我只想见识一下石轩中的剑术究竟如问。你现在已学了他几成功夫?”

史思温怒道:“无知童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其实史思温真没有那么傻,凭人家刚才那一手轻功,他已估出这个童子不是等闲之辈。是以应对怒问中,故意叫对方误以为自己至今尚未看不出底细,因而对自己轻忽大意。

那童于仰天而笑,从抽中摸出一把折扇,道:“你如认不得我,那就等到跪求饶命之时,我才告诉你。”

史思温见了那折扇,心中微凛,忖道:“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孩子,敢情便是玄阴教内三堂香主的阴阳重子龚胜。但我且不说破………”于是怒声斥道:“你敢情是个疯子,快走!”

那童子果然是大名鼎鼎的老魔头阴阳童子龚胜,如今年纪已近七十,但外表看来,还像个十四五岁的孩童。手中一把阴阳扇,招数有鬼神莫测之极。同时练就先天一气功,能够从口中吐出极淡的白气,专伤敌人的内家真气,并且侵焚对方内脏,端的阴毒异常。

昔年碧螺岛主于叔初力战玄阴教六位香主,其时阴阳童子龚胜施展这桩绝技,于叔初当然识货,不敢疏忽,以全力运剑挡住他的先天一气功。其厉害可想而知。(事详见前传)他这次接到雪山雕邓牧的飞鸽传书,立刻匆匆追敌,直到南昌府才碰上。一看这少年反应迟钝,不由得心存轻视之念。

“疯子?起得好一个名字。可惜小娃娃,你已来不及把名字向世人宣布了。本座乃玄阴教内三堂香主阴阳童子龚胜,你如不想惊动世俗之人,咱们到僻静的地方去解决。”

史思温故意装出失惊之容,道:“原来你就是阴阳童子龚胜?但咱们从未见过面,有什么事要解决的?”

“小娃娃别装样子,你师父干的好事,难道你不敢承当?”

史思温听他提起师父,登时神色一凛,道:“原来如此,好得很。咱们找个地方。但有一桩,想你是个成名多年的人,必定会答应我。”

阴阳童子龚胜听他如此一说,心中甚悦,忖道:“到底石轩中心中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于是道:“什么事要我答应,且说出来听听。”

“我这次出门,带有一位女眷,你们可不得仗恃人多,趁我不在而胡作乱为。”

阴阳童子龚胜诧想道:“这厮说他愚笨,却又想得十分周到。”这时既然史思温已提出来,江湖最讲究的是不能对妇孺施暴,他岂能不答应?是以点点头,道:“这就走吧。”

史思温让他在店门稍候,自己走进上官兰的房间。这刻因时势急迫,他已来不及敲门。

推门进去后,因内间是用帘子隔住,他迫不及待地飞纵入去。里面呀的惊叫一声,史思温眼光到处,恰恰瞧见上官兰羊脂般雪白的肉体,这时刚好全裸。原来她在换衣服。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背转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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