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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赤条条遮羞芭蕉叶(3)

猿长老向来少与江湖人来往,是故这凤仙丹天下得知者,不过寥寥两三人。星宿海两老怪少来中土,自然更不会知道对方仗灵药之功,指顾间已恢复原有的功力。此时,剑光杖影,交织如山。那猿公剑法以轻灵快速见长,因此剑光分布范围极广。直如一片天罗,把地缺老怪的青竹杖影完全笼罩住。

石轩中在那破殿中大叫玲妹妹之后,不闻一点儿声息,便也不肯停滞。因右方乃是这寒山古刹的中心,故此疾扑入去。穿过一座宽大的佛堂,满地尘埃中,忽见墙下一个剑鞘。忙过去拾起一看,正是朱玲太白剑的剑鞘,不由得又惊又喜。复向古寺中心搜索前进。

天残者怪在破殿中明明所到一点儿异响,方要判断这声息从何而至,恰好石轩中那声大叫将之淹没。等到他叫声过后,便已不闻半点儿声息。老怪本熟悉本寺形势,因此知道这座破殿后面有一座院落,古树婆娑,蓬蒿掩壁。如让朱玲逃入这座院落中,便不容易找到。尤其是那院落过去一点儿,便是一座高达五丈共分三层的石钟楼,因已残落崩坏,故此四面都露出破洞缺口。躲在其中,捉迷藏也得捉上个把时辰,才可能把她捉到。尤其时在深夜,虽然不碍观物,终未免不大真切。特别是暗影之处,可以隐蔽身形。是以这天残老怪一声不哼,迅速地穿出那座院落,希望先一步截住朱玲最佳隐蔽之地。

蓬蒿中微响一声,天残老怪诈作不知,闪入一棵参天古树之后。那一片蓬蒿中,微微摇颤,似是有人在下面像蛇般穿行。天残老怪已上大树,跃到伸过来覆在这片蓬蒿上面的横枝上,暗暗运足全力,看准了方位之后,倏然由半空中降坠下来。直到青竹杖杖尖已沾到蓬梢,这才发出太阴真力,宛如迅雷下击般直点下去。同时左掌一挥,整片蓬蒿吃他一掌荡乎,露出地面。

青竹杖落处,一声惨嗥升起来。天残老怪目光一扫,已瞧清楚杖下所点死的,竟是一头野狐。不由得一阵懊恼。借着杖尖一点之力,忽然间已飞回大树上面,转眼已隐藏在树叶中。就在他身形藏好之际,一条黑影从殿中疾飞出来。天残老怪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动弹,敢情这道人影竟是剑神石轩中。

石轩中目光如电,四射一眼。天残老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已扫到自己面上,心头为之一震。但立即想到自己在黑暗中的树叶后面,相距又远,石轩中绝不可能看到。这么一想之后,才放下心来。旋即又想到自己一世纵横,怎的会生出惧怕之心?真是不可思议之事,自己想想也十分可耻,正想之际,石轩中已看到那钟楼,疾跃而去,一晃眼便失去踪迹。

天残老怪隐匿了片刻,心灵复起警兆,知是地缺老怪又已遇险,不由得十分惊奇。只因猿长老已负内伤,石轩中却被他引来此地,谁还能危害于他?念头一转,忽地恍然想道:

“是了,一定是朱玲躲过我的追踪,反而潜回那边,和猿长老两人合力夹攻,朱玲的剑术本来不弱,二弟已受剑伤,自然敌不过他们两人夹攻,可是刚才那个裸体女人是不是朱玲?她何以裸着身体。”一面想着,一面潜跃下地,极为迅即地向外面奔去。转瞬间已回到了早先鏖战之地,放目一瞥,不由得大骇。

原来猿长老正展开猿公剑法,倏而横纵远跃,倏而分身合击。剑光弥空漫地,无所不至。真是遗尘绝迹,令人无能迎蹑。这一路剑法,自古代秘传至今,俗世难得一见。

天残老怪如今身在局外,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觉高远峭拔,清气盘旋,果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加以猿长老功力卓绝一代,虽然练出时已经过千锤万击,却无丝毫炉锤痕迹。

最使天残触目惊心的,便是猿长老明明已吃他以太阴真力杖伤腰间。纵然这敌人不比等闲,仗着修为年深,勉强压住内伤。但时间已过了相当久,他复又屡运真力。任他是金刚不坏之体,也应显出症兆。绝不该兀自运剑如飞,毫无伤滞之象。他怎样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也不敢怠慢,疾扑出去,喝道:“老猿休得猖撅,老夫来也……”喝声中挥杖上前,加入战圈。

猿长老因服下凤仙丹,功力已完全恢复。此时清越地长笑一声,剑光陡然散布开来,把天残也裹入剑圈中。但星宿海绝艺,自成一派,虽然细论起来,猿长老修为近百年,功力已达超凡人圣之境,是以单打独斗,时候一长,便可取胜两老怪中任何一人。不过两老怪如一拥而上,则猿长老绝无取胜的机会。否则星宿海两老怪也不能与鬼母冷婀齐名。

且说这一战不到三招,地缺老怪正要趁机退开一旁,赶快取药疗伤。忽见一道白森森的光华,自七八丈外暴射而来,宛絮天长虹,来势既神速又威猛。星宿海两老怪心意相通,同时感到一阵震栗。那道白虹直如雷奔电闪般落在战地,光华暴射,已把两人圈住,无法退却。

猿长老见石轩中出现,手中多了一口白气眩目的长剑,认得是朱玲的太白剑,便暗暗放心。手中长剑一紧,配合石轩中的攻势,直把星宿海两老怪打得手忙脚乱,应付维艰。

石轩中剑势忽地略缓,问道:“猿长老,你可曾看清楚是朱玲么?”

猿长老一听此言,不由得大讶,反问道:“老夫只见到是女人背影,难道此寺尚有别的女人?”石轩中嘿一声,手中太白剑大演绝学。一连三招,把天残地缺两老怪迫得走马灯般团团转。

猿长老见猎心喜,等到石轩中剥势一缓时,也突然运足全力,使出猿公剑法凌厉无比的连环三招。但见他出剑奇快,身形更加神速,往来如电。平地上陡然涌出一幅宽广的剑幕,也把对方两人追得团团而围,声势不减似石轩中的三招。

石轩中待他剑势略挫之时,才厉声问道:“天残你身为一派宗师,居然屡次以暗算手段加害我玲妹妹,试问羞也不羞?我且问你,刚才可是见到我玲妹妹?”

天钱老怪一面挥杖护住自己和地缺,好让地缺老怪趁机休息一下。口中沉吟一会儿,才道:“本寺别无女人,适才确曾见到女人背影,老夫不能打诳哄你,实在不知那女人是否朱玲……”石轩中闻言立刻跃出战圈,直扑向那兀自火光烛天的铁箱,但火势如此猛烈,无法迫近查看。

星宿海两老怪趁这时使出双竹合壁的绝技。地缺老怪倒竖在天残肩上,以左手支撑身体。可是他因左肩胛被石轩中一剑刺穿,此刻十分疼痛。是以招数使出来时,大不如前。

饶是这样,猿长老也觉得难于应付。尤其是对方两人合成一体,被攻的面积缩小,自己一时间简直无法威胁到对方。这等打法,真是有输无赢,是以越打越觉不妥。两老怪似乎也在相商什么事,嘴皮微动。猿长老索性纵开一旁,横剑监视他们的举动。

天残老怪倏然向寺外跃走,石轩中清啸一声,兜截住去路。猿长老也连忙上前助阵。两位俱是天下第一流的剑客,晃眼间便把大名鼎鼎的星宿海两老怪拦住,困在如虹般的剑光中。

石轩中心事沉重,悲怀难抑,厉声喝道:“今宵誓必取你们的首级,祭奠我玲妹妹芳魂。”一面大喝,一面奋剑力攻。此刻因已死了寻觅朱玲之念,招数上霸道异常,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战云密布,剑光冲霄。加上四人不时长啸大喝,声撼山谷,真有天摇地动之势,激烈无比。看看战了四十余招,石轩中趁着地缺挥权以攻代守,疾砸猿长老之时,猛可身剑合一,朝敌人射去。这一着他拟想已久,苦于老是没有机会。是以这刻一抓住空隙,便施展出来。

哪知天残地缺练了数十年双竹合壁的绝艺,神妙无比。倏然一转,已完全封蔽住上下左右的空隙。石轩中去势极猛,已煞不住势,但见一道剑光,投入密如雨下的青竹杖影中。

在这极为危险的一瞬间,石轩中全神驭剑,心与神会,身剑相合,竟然不起一丝惊骇之念。登时已入化境,竟不知身在何处刻在何处,两者浑然一体,根本分不出来。但见剑光暴涨,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忽然划空而去,飞出八九丈远。然后落地。

猿长老何等眼力,分明已见两老怪的青竹杖分别击在石轩中身上,但反而被震得老高,丝毫不能伤他。而石轩中剑光过处,却把那两个老怪的白发白眉和颔下的山羊须完全刮去。

宛如他们穿行火窟,因而被烈火一下焚掉似的。猿长老心想是因为石轩中剑光过时,速度太快。因而生出热力,把他们的发须俱焚炙掉。但这等身手,他从来未曾听说过,不由得脱口大呼剑神。

星宿海老怪魂飞魄落,忽见石轩中捧剑微愣,连忙跃入佛堂中。

石轩中发愣之故,便因刚才这一剑,正是他连日来苦思不得的至精至妙的剑术。当时在菩提庵中,被庵主清音大师以珠雨符风绝技发出一百零八粒木念珠,击在身上的竟有数十粒之多。其时石轩中无意中身剑合一,冲霄而起,却毫无损伤。就和适才被天残地缺两老怪的青竹杖砸击在身上似的。不但毫无损伤,甚且连震动之感都没有。仿佛有一层无形剑气,护住全身。此时他只愣了一下,便因天残地缺逃走而惊醒,仗剑攻截佛堂另一边门户。猿长老则径从天残地缺所走的门户进去。

石轩中身形拔起半空中,忽然听到一个极为娇美而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唤道:“石哥哥……”这一声叫唤,把石轩中三魂七魄都叫飞了,身形宛似断线风筝般直坠下地。却见在那火光熊熊的铁箱后,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石轩中目光扫过,心头一震,差点儿便失声惊叫。只因一向白衣飘飘若仙的白凤朱玲,变成这般模样出现,不用说一定是因被烈火焚烧成这个样子。

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当然是白凤朱玲。她只出现一下,便隐入一堵破墙后面。

猿长老也听到朱玲的声音,是以追入佛堂之后,便停止搜索追击,哈哈笑道:“天残地缺你们今日可栽惨啦,凭你们的身分名望和武功,屡施毒手,仍然无法取朱玲性命。”

星宿海两老怪本要从墙上一个破洞钻出去,闻言不由得中止去势,天残低低道:“老二,咱们务必把那妞儿杀死才行。”地缺道:“我不一定可支持得住,但没有关系。反正跟斗栽定,死在此地又何妨。”天残一听自然踌躇起来,不能立刻决定。

石轩中心里发急,两三个起落,已纵到白凤朱玲隐身之处,他柔声道:“玲妹妹,真把我骇死了。我正急着杀死那两个老家伙,要为你报仇呢!”

破墙后飘起清朗加银铃的声音:“石哥哥,我知道你着急,但刚才我不能现身。”

石轩中头上沁出冷汗,心知朱玲这一次一定完全毁于烈火之下。不过他觉得十分奇怪的,便是朱玲的声音这么安祥,一点儿也不显得特别激动。

“一定是她对我有了信心之故。”他想道:“这一回我必须更加小心安慰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得比以往还要对待她好些。”想到这里,未免有点儿黯然神伤。他并非为了朱玲容貌身体改变了而这样,仅因觉得朱玲的灾劫未免太多了。这一回的不幸,应该落在自己的身上才对。

朱玲在破墙反问道:“石哥哥,那两个可恶的老怪被你打跑了么?”

石轩中柔声道:“他们已吓破胆子啦,猿长老还在追蹑他们呢。”

“刚才你那一剑,多么神妙和威风啊……”她声音中流露出快活的意味:“那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剑术么?”

“是的,那一剑把两个老怪的头上的眉毛胡子都剃得精光,哈哈……”

石轩中极力说得轻松一些,好叫朱玲暂时忘掉她自己可怕的遭遇。不过因为他天性淳厚,为人方正,故此听起来不大滑稽可笑。这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不禁为了自己的笨拙而懊恼起来。

但朱玲却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道:“石哥哥你真行,武林公推给你的外号剑神两字,足可当之无愧。啊,我真觉得荣幸……”

石轩中觉得此时此地,朱玲仍然表现得这般多情,未免令人更觉伤心。当下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我宁愿是个平凡的人,而能够和你日夕盘桓在一起,平静愉快地度过一生。

哎,你身受这么多苦难,我恨不得能够代替你。”

“石哥哥,你待我太好了……”她异常感动地道:“可是我也曾想过,假如没有苦难,怎样会显现出我们爱情的光辉呢?没有痛苦,我们怎知快乐的宝贵。”

石轩中惘然道:“你的话虽然十分正确,可是这过程太过令人难以忍受。每一次都是死生一发那么危险。假如有一次不幸无法挽回,你说怎么办呢?爱情的光辉有什么用处?”

他们这对劫后余生的情侣,竟然隔着一堵破墙,倾诉着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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