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武侠小说 > 王度庐 > 宝剑金钗

第九章

一路上询问著道路,向前行走。虽然马不很快,李慕白也不急著走路,只是走了两天,就已然到了坏县境了。又走了不远,前面看见苍翠的绵不绝的山岭。在那山岭上面,又有蛇一般地爬伏著的东西,那就是忽隐忽现的长城。问了问道旁的行人,据说前面就是居庸关了。李慕白记起,早先在书上看过:“居庸叠翠”乃是燕京八景之一。现在眼前既是居庸关,想离著北京大概不远了。于是找了个镇市,用毕午饭,便上马加鞭快行。走了六七里地,天色已至正午,炎日当空,似火一般,炙得人浑身是汗。李慕白便勒住马,慢慢地往前走去。

过去几个村庄,见眼前的山越走越近,路上的行人可就不多了。李慕白暗想:听说这居庸关乃是往北京去的要道,怎会路上没有甚么行人呢?又想:也许是因为天热,这正午的时候,行路的客人们,都找了凉快的地方歇下了,所以这时路上没有甚么行人。正在想著,忽听一阵串铃的响声,从那麦一浪一上淅沥地洒了过来。李慕白心里很惊讶,催马走了几步,到了一股岔口,往北一看只见由那里来了几辆骡车,骡子上全都挂著铃铛,车上插著红边黄地的镖旗,旗上也系著铃铛,因此铃声乱响,越走得近了就越觉得噪耳。李慕白一见镖车,不由驻马观看,只见那几辆车来到临近,车上镖旗写著是“延庆全兴镖店”;另有一根白布长旗,上写“神槍杨健堂”。

头一辆车上坐著两个人,跨车辕的有四十来岁,身材很健壮;车里坐著是个瘦子,有两撇小一胡一 子,全都穿著黑暑凉绸的短裤褂,戴著草帽,手里拿看扇子;后面车上坐著几个人,都穿夏布小褂,拿著一团一 扇,像是件大买卖的商人。

李慕白看了,心里就想看:看这样子一定是很有名的镖车了,只不晓得哪一个是神槍杨健堂。当下自己策马走开,那几辆镖车就在后面跟著,仿佛也是出居庸关的。李慕白就在这铃声乱响之下,往前走了不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前面的那个人,你上哪儿去呀?”

李慕白在马上回过头去,见是那个四十来岁,身材健壮的人,跨著车辕对自己誽话。李慕白就等著他那辆车过来,把马跟著他那匹骡子相并著走。李慕白就说:“我是到北京去的,你们哪一位是杨大镖头?”那人说:“我们掌柜子没跟著,这是一股熟路,就是我们一个人不跟著,只叫赶车的赶著骡子;只要有我们的镖旗,就是半夜里走,也敢保没有一点舛错,要不怎么会叫字号呢!”说著脸上现出骄傲的笑色。

车里那个瘦子又向李慕白问道:“你是远处来的吧?你的胆子真不小!一个人就敢起这儿过居庸关上北京去?”李慕白一听这话,不禁觉得惊异,说道:“这有甚么不敢走。这么平坦的大道,一天不知要有多少人行走呢?”那瘦子一面在车里挥著扇子,一面笑著说:“每天从这里走的人倒不少;

可是人帮客人非得有镖店保著,小客人也得凑个四五十人才敢过山进关。像你这孤身客人,幸亏遇见我们,跟著我们走还没错;要不然不但你的行李马匹都得被劫,碰巧连命也得饶上!”那跨车辕的人也说:“实在,你一个人走真危险!你就跟著我们走,只当你也是我们镖店里的伙计就得了!”

李慕白一听,虽然明知道这两个保镖的人是一番好意,但是自己的心里仿佛觉得是一种侮辱似的,暗道:神槍杨健堂又是个怎样的人?我李慕白何必藉著他的名字,保我的平安呢?于是就傲然说:“这倒不必,我既然一个人敢走这条山路,我自然不怕甚么山贼;他们不劫我便罢,倘敢劫我,那我非得把他们贼子贼孙全都杀尽了不可!”说著,微笑著拍著鞍下的宝剑,说:“这就是给我保镖的!”

屇浅瞪系牧礁霰o诘模一听李慕白这话,不由都怔了。那跨车辕的人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名,一向在哪个镖店里作生意?”李慕白笑著答道:“我叫李慕白,我不是保镖的,我只是会使几手宝剑。”

那两人一听,李慕白这个名字,他们在江湖上并没听说过,便不禁有些瞧不起他,说道:“朋友,我劝你趁早儿别逞强,先得打听打听那居庸关山上的寨主是甚么人物?不用说阁下,就是我们的掌柜子柙槍杨三爷,也不能得罪他!”

李慕白问道:“你告诉我,居庸关上的贼首,叫甚么名字?”

跨车辕的人说:“你在这里千万别这么贼呀贼呀地乱说;倘若被人听见,连我们都受连累。那居庸关山上的寨主,名唤赛吕布魏凤翔,原是北京城最有名的镖头。一口宝剑,一枝画载,天下无敌。

因为在北京得罪了瘦弥陀黄四爷,二人比武三次,不分胜败。后来黄四爷请出来世袭安定侯银槍将军邱广超,两个人才把魏凤翔打败。魏凤翔一怒,他才来到居庸关山。因为他是镖行出身,所以决不打劫镖车;他占山为王的意思,就是因为黄四爷在口外有买卖;黄四爷手下的人若想出入居庸关,那他是非劫不可!”

李慕白笑道:“这口气可真赌得厉害;因为与人比武败了,就不惜落草为寇。我再打听打听,这个黄四爷又是何许人物?那个姓邱的,一个侯爷为甚么要帮助他?”

跨车辕的人说:“大概你这是头一次到北京去吧?要不然你怎么连北京城这么有名的两位好汉,全都不晓得呢?我告诉你,黄四爷名叫黄骥北,是闻名的外馆黄家,专作蒙古买卖,在张家口、归化城,全都开著许多大买卖。黄四爷家大业大,本人的武艺又极为高强,惯使一对护手双钓,除了魏凤翔之外他没遇见过对手。他生一性一好佛,时常拿出许多钱来修庙、放斋、舍粥、舍钱、舍棉衣,因此人呼他为瘦弥陀。那邱广超是世袭安定侯邱立德的大少爷,他的府就在西域北清沿。虽是个公子哥儿,可是自幼学得通身武艺,一杆银槍真赛过当年的赵子龙。有人说他比黄四爷的武艺还强得多呢;可是他们两人没比过武,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将来到了北京就知道了,这二人在北京真是头一等有名的人物!”

这些话在李慕白真是闻所未闻,心里十分高兴。暗想,我到了北京,若没事时,倒可以会会这两个人,看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当下他又问那两个人,说:“咱们谈了半天,我请教你们三位贵姓?”

那跨车辕的人说:“不敢当,我姓孙行七,外号叫铁脑袋;这是我的盟弟赛悟空刘五。我们都是沧州人,一向在延庆帮柙槍杨三爷保镖。”

李慕白问说:“你们杨三爷的武艺也不错吧?”孙七诧异道:“你连杨三爷也不知道:我问你,你是哪儿的人呀?”李慕白笑著答道:“我是南直隶人。”

孙七说:“就是南直隶的人,也应当晓得杨三爷的大名。杨三爷是顺天府直隶省头顶有名的镖头,那一杆神槍,不要说别人,就是银槍邱小侯爷的槍法,还有许多跟杨三爷学来的呢。”李慕白听罢,点了点头,心想:怎么这些人都讲究使槍呢?若有甚么神剑、银剑将军,我倒可以跟他们比一比。

当下谈著话,车马往前走去。那孙七、刘五这时十分谨慎地嘱告李慕白说:“朋友,现在可快到尵佑构亓耍你可留点神;要不然回头真遇见了赛吕布魏凤翔,你把他给得罪了,他要是跟你为难,我们可谁也帮不了你!”李慕白微笑道:“你们二位放心吧,我就是出了甚么事,也不能叫你们二位跟著受累。”一面说一面往前走。眼看就进了山路子,此时连长城上的垛口都看得很清楚了。李慕白看了山势的雄险,长城的伟大,不禁想到当年修造长城的艰难劳苦。

又走了不远,就见后面的几辆车全都停住了。铁脑袋孙七赶紧也叫车停住。李慕白拨过马往后去看,只见后面来了五个人,全都穿著短汗褂,敞著胸。有两个戴草帽的,那三个人就拿手中包著头,手里全都拿著刀。李慕白就知道这一定是那赛吕布魏凤翔手下的强盗。此时就儿孙七、刘五二人跳下车来,走过去,一齐向那五个强盗含笑抱拳,说:“你们几位是魏二爷那里的吗?”一个强盗就说:“不错,你们是哪家镖店的?”孙七说:“我们是延庆神槍杨三爷那里的,兄弟名叫铁脑袋孙七。”

那五个强盗听了,也一齐抱拳,说:“原来是柙槍杨三爷那里的,那么就请赏一张名帖过去吧。”孙七到车里拿了一张名帖,一交一 给那为首的强盗,说道:“请几位老兄把名帖呈给魏二爷,并说我们杨三爷问他好。”那强盗接过名帖,便点头说:“一交一 给我们吧,你们就请吧!”说话时一眼看到李慕白,便以为也是神槍杨健堂手下的镖头。他们也不细问,便拱了拱手,一齐提刀回身走去。

他们才走了几步,这里孙七、刘五刚要上车;这时候李慕白已经下了马,由鞍下一抽一出剑来,赶过去喝一声:“站住!”前面的五个贼人吓了一跳,赶紧回身去看,李慕白就冷笑著说道:“你们几个人还没有跟我要名帖呢:怎么就走了!”那五个人全都觉得诧异,为首的说道:“你不也是杨三爷手下的吗?”李慕白摇头说:“我向来就不认得甚么杨三爷,我姓李,我叫李大爷。”

孙七、刘五一看李慕白要闯祸了,便吓得嚷著说:“我们不认得他,是刚才在路上遇见的,他不是我们镖店里的人!”李慕白说:“对了!我李慕白是堂堂好汉,决不能仰仗你们杨三爷的名字叫强盗故我出关。现在我说明白了,你们这伙强盗一爱一打一爱一劫就上前来吧,只要能敌得住我这口宝剑!”

五个强盗气得全都泼口大骂,并说道:“既然你不是杨三爷手下的,我们就不能饶你。来,你先把宝剑扔下,把马跟行李给我们。”说时提著刀一齐奔过李慕白来。李慕白却微微冷笑,把宝剑扬起,同那为首的强盗砍去;那强盗赶紧用刀把剑架住,说道:“喝!你还敢动手我死吗?”说著五口

刀一齐奔向李慕白砍来。

李慕白的宝剑东砍西刺,不一会就刺倒了两个人。那三人更不是李慕白的对手了,又战了几合,那三个强盗简直没法招架了,就一齐转身,撒腿就跑。李慕白追过去,又砍倒了一个人;便向那两个逃走的贼人说:“你们去把那赛吕布魏凤翔找来。你告诉他,我在居庸关口等著他;他要不服气,叫他赶紧到那里找我去。”说著,又去看那躺在地下受伤的三个强盗。只见有一个伤势太重,已然晕将过去;那两个一面疼得哼哼唉唉、一面向李慕白求饶。

李慕白说:“我也不要你们的一性一命。不过你们这伙贼人平日作恶多端,也应当今天叫你们吃些苦头。你听明白了没有?我叫李慕白,与那神槍杨健堂无关。现在我到居庸关口去,在那里等一会。赛吕布若打算报仇,就叫他赶快到那里找我去;若是迟了,我可就走了。”说著牵过马来,收起宝剑,上马扬鞭走去。

此时,那孙七、刘五看见李慕白在这里伤了人,闯了祸。他们吓得赶紧催著那几辆车,铃声杂屄遥飞快地逃走了。

李慕白不慌不忙地骑著马,少时就来到居庸关口。因想要等一等那赛吕布魏凤翔,便在关口镇上找了一家茶馆,喝茶歇息。一面暗想:这居庸关乃是由北京往口外去的要道,岂容有像魏凤翔这样的强悍匪人在此盘据?不知这里的官兵为甚么不管?喝了几碗茶之后,也不见那魏凤翔和山上的贼人找来。心说:也许他们晓得我李慕白不是好惹的,不敢找我来了,那我又何必再在这里傻等他们?于是便付了茶资,上马顺大道往东南走去。

越走天越热,路上的人越多。此时,天上遮满了乌黑的云气,闷得人身上更觉难受;少时天上辘辘地响起雷来,路上的人全都乱跑,喊著说要下雨。李慕白身边也没带甚么油布衣服,也就加紧催马。走下不到十几里地,天空越发一陰一沉,雷声越发响亮,路上一个行人车马也没有了,接著就有很大的雨点打在李慕白的草帽上。此时前后看不见村镇,只得冒雨催马前行。五月一天气的雨只要一下,就下得很大。雨丝像箭一般地把马身上和李慕白身上满淋得是水,草帽檐上也像瀑布似地流下水来。四下看去,只见禾麦摇动,雾气茫茫;雨声和田禾的摇曳声搅在一起,如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锣鼓。道旁的小溪里的水都溢到岸上来,地上的泥泞有二寸多深,马蹄只要陷在里面就不容易再拔一出。

李慕白一面拿手巾擦著脸上的水,一面用鞭子拍马,心里却说:糟了!这么大的雨,要是找不著一个宿处,那可怎么办呢!自己坐下的这匹马,本来是花了四十几两银子买来的,又老又瘦,由冀州到宣化府那一条长路上,本来就快把这匹马累死了;何况如今由宣化府往北京来,这条路是又远,山路又多,十分地难行呢?

大雨之下,李慕白害怕把马滑倒,自己摔一身泥倒不要紧;若是马摔坏了起不来,那才更糟了。

遂只得冒著雨慢慢向前行走,身上虽已被雨淋湿,但倒觉得分外凉爽。走了半天,两才住了些,可是天色也快黑了,好容易才看见前面有一座城市。于是放下了心,就慢慢走近城市,在城外找了一家店房,先叫店伙把马牵到棚下去喂草料。

李慕白进到屋内,把浑身上下的衣裤、袜子全都脱一下,拧了一地的水;然后换上干衣服,就坐在炕头上。叫店伙给沏一壶茶来,喝了几口茶,心中方觉得痛快些。这时店伙把油灯点上,然后又问李慕白吃甚么饭,李慕白说:“烧一盘豆腐,拿几个馒头来就成了。”又问:“你们这是甚么地方?离北京还有多远?”那店伙说:“我们这里是沙河城。你要上北京,马快一点,一天也就赶到了。”李慕白一听距离北京只要一天的路程,就放了心。暗道:走了这许多日,才算到了北京;恐怕我的表叔都等急了,他哪里知道我在路上管了一件闲事呢?因此又不禁想起俞秀莲姑娘,就仿佛眼看那娇美秀丽而略带忧郁的面容正在那里啼哭呢。

呆呆地想了半天,店伙把菜和馒头给他送来他都不知道。后来店伙问他还要甚么不要,李慕白才明白过来,一面摇头说:“不要甚么了。”一面拿起筷子来吃饭,一面却自责道:我怎么又犯了痴病?我虽对俞秀莲有情,但她与我却无缘,我这样时常地为她失魂散魄,不但失了我的品行,并且也足以消磨了志气,还是把一些烦丝情网用利剑斩断吧。

少时,吃毕饭,便关好门,在炕上静卧,听得窗外依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故意逗人的愁思。李慕白叹了一口气便吹灯睡去。次日,他忽被外面一阵吵闹的声音搅醒。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