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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频感中秋月夜逢难女 突翻巨案酒肆骗豪雄

此时秀莲姑娘进到屋内,很觉得无聊烦闷。想起邱少一奶一奶一已然是二十五岁的人了,可是还那么漂亮,那么欢欢喜喜。自已呢,今年才整整的二十岁,虽然从每日晨妆的镜中看来,容貌不显得怎么憔悴,可是说到心里呢?三年以前,有父母在世时,自已是天真活泼,还像个小孩子一般。

自从母亲死后,又有孟思昭、李慕白那两件事,简直把自己一颗心都折磨碎了!快乐、欢喜、高兴,全都消减了!真不知以前的事怎么作成的,以后的事又当怎样?

咳!秀莲姑娘默坐想了一会儿,不禁微声感叹,双目觉著潮一湿。

到了晚间,德啸峰的两个儿子就来了,这两个小少爷,一个叫文雄,今年已然十五岁,一个叫文杰,今年才十岁。他们每天早晨从俞秀莲学习 武艺,然后回家吃午饭,下午家中有西席教给他们经书。

今天两人都穿著宝蓝宁绸夹袄,青缎马褂,头戴金边釭穗子的瓜帽,足蹬著小靴子。由一个仆妇带了来,两个跳跳蹿蹿地进来,说:“我父亲母亲命我们给俞姑娘拜节来了!”说著两人由椅子上抄起垫子,扔在地下,跪下就磕头。

秀莲姑娘用两手按在胸前还礼,又叫仆妇用红纸包了银票,亲手赏给他们,两个小少爷又请安道谢。

这时另一个仆妇把德宅送的节礼拿来,是月饼水果等等,文雄并说:“我父亲母亲现在就请俞姑娘过去吃酒。”

说时用眼看著这位他家中的上宾,传授他兄弟武艺的女师父。

只见秀莲面现愁郁之色,轻声儿说:“我有孝,我不能过去给老太太和你父母拜节,礼物我收下,就说我谢谢了!”

文雄垂著手,连声答应。

文杰却上前拉住秀莲的手,他说:“姑姑你去吧!

本来我爸爸今天就烦著啦!一回来在书房,拿著笔写大字,净写:李慕白,李贤弟,写了好几张纸,没有别的字。写完就烧,烧完了又跺脚,咳声叹气的也不理我们。俞姑姑你要是不去,我爸爸一定要生我们的气!”

秀莲摆了摆手,声音凄惨地说:“我真是因为穿著孝,不能到你们家里去,你们快回去吧!”

仆妇在旁边帮著劝,秀莲仍然不肯去,并且脸上渐渐显出一种严厉之色。仆妇不敢再说话了,两个少爷也不敢再勉强,只得恭恭谨谨地退出。

秀莲此时芳心如刀割一般,痛楚的眼泪不禁簌簌落下。

她仰著面,纱窗上染著淡青色的明洁的月光,秋风探进窗来,吹著秀莲的衣裙、鬓发。蟋蟀也不知藏在甚么地方,唧唧的愁语,秀莲的眼泪越发涌下。

她回首,看见床 前悬挂著的那久未试的双刀,兼想到箱笼内所藏的宝剑和金钗。眼泪直似泉水一般,湿了她那细细的睫毛,湿了她日见清瘦的芳颊。她就斜坐在床 头,双臂伏一在案上痛哭起来。

伺候她的那两个仆妇把两位少爷送出门去,她们才一进屋,就赶紧止住步。一个会说话儿的一邓一 一妈一就向那不会说话的张一妈一使了个眼色,张一妈一悄悄的退身出去了。可是一邓一 一妈一依旧站在那里,她不敢近前来劝慰,这是常有的事。

一邓一 一妈一服侍俞姑娘也有两年多了,俞姑娘对人很好,可是你不能拂了她的意,一拂她的意,立刻她的脸上现出怒色,叫人心立打冷战。

有时俞姑娘也跟两个仆妇谈闲话,谈说他们家乡的风俗,又谈说出门走路是怎么投店,怎么打尖,说得高兴时她也笑一笑。

可是有时候她又由早晨直到晚间,永远是愁眉不展,泪珠儿永远在睫毛上挂著,别人不劝她还好,只要是一劝,她反倒痛哭上没完。

所以这时一邓一 一妈一只得由著姑娘在灯畔桌旁去哭,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过去摸了摸那两大包礼物,一面提著心,一面轻轻的问道:“姑娘,这包月饼打开吗?”问完了,就眼睛看著姑娘。

半天,姑娘抬起头来,拭了拭泪,皱著眉说:“你们拿去分了吧!我不吃!”

一邓一 一妈一说:“月饼我们拿下去,果子给你摆在盘子里得啦!”

秀莲摇头说道:“我甚么也不要!”

一邓一 一妈一答应了一声,把月饼和果子拿到下房里去,端来洗脸水,又给姑娘倒过一碗茶来,秀莲就问:“今天是十五吗?”

一邓一 一妈一摇头说:“不是,今儿是十四,明天才是八月节啦,可是,姑娘你出屋看看去好不好?月亮都圆了!”

秀莲凄凄地点了点头,待了一会儿就说:“明天你们宅里的小少爷大概不来了,你去告诉宅里的人,托他们给我买几叠烧纸。”

一邓一 一妈一应说:“是,还像上回似的,还买二十刀纸上,二十挂金锥锞子。”

秀莲点了点头,又落了几滴眼泪。拂手说:“你们歇著去吧!”

一邓一 一妈一答应一声,退出屋去,把街门关好,两个仆妇到下房分了月饼吃就睡了。

秀莲的屋中灯光依然明亮亮的,她拭净了眼泪,叹息了一声,也觉得身一体有些疲倦,便由刀鞘中一抽一出一口钢刀走出屋去。

只见当空一轮素月,如同银盘一般,嵌在深青色的天心,洒下来水一般清洁的光华,照著自己孤零的身影。

秀莲又轻微地叹喟了一声,然后她提著刀把门户全都查看了,才回到屋中掩门就寝把灯光一熄。

月光照到室中是越显皓洁,秀莲又凝神悲思了一会,然后掩帐睡去。

次日就是中秋节,德家因为他们老爷已由新疆赦还,所以全家上下都是非常高兴。尤其是德大一奶一奶一,穿得一身花花绿绿,简直跟新娘子一般,在家里指挥著仆妇摆果盘,厨房作菜,预借到晚间好献供拜月。

少时俞姑娘那里的仆妇来了,叫这宅里的人给那边买烧纸,德大一奶一奶一听见了,就赶紧叫寿儿去买烧纸送过去。

然后德大一奶一奶一就带著一个仆妇过来见俞姑娘,两人谈了许多话。

德大一奶一奶一是高兴非常,俞姑娘却是愁眉不展。

德大一奶一奶一又劝了秀莲半天,并请秀莲过去用午饭,秀莲却只推脱身上有孝,决不肯去。

德大一奶一奶一没有法子,只得又拉扯著说了几句闲话,她就走了。

少时寿儿把烧纸迭来,俞秀莲一见烧纸,又不禁落泪,遂叫两个仆妇,将烧纸划开,拿到门前去焚化。

秀莲在门前站立著,眼看那熊熊的火光、飘飘的飞灰,心里想故去的父母和孟思昭,不禁心中悲痛,泪珠向两颊滚流。

正在要转身进院之际,忽听一邓一 一妈一叫著说:“姑娘,孙大爷来了!”

俞秀莲转头向东一看,只见东边由德家门中出来一个高身材的黑脸大汉,穿的一件青布长夹袍,青缎马褂,原来正是现在泰兴镖店作镖头的五爪鹰孙正礼。

秀莲赶紧拭了拭眼泪。

这时孙正礼迈著大步走上前来,向秀莲拱手,说:“师妹,给我师父师母烧纸了?”

秀莲悲切切地答应了一声,就说:“孙大哥请里面坐吧!”

孙正礼便随著秀莲进到门内,一面走他一面说:“我是给德五哥拜节来了,可是德五哥没在家,他上铁小贝勒府去了,刚走。”

秀莲说:“大概德五哥也是拜节去了。”进到屋内,秀莲让孙正礼落座,仆妇送过茶来。

孙正礼今天的神色也像很忧郁,他喝了一口茶,就叹息说:“昨天,我也打了点纸,拿到西便门外野地礼,给师父师母烧了。过两天还得打点纸,咳!可惜李慕白那条汉子!”

秀莲一听,猛然吃了一惊!芳颜立刻改变为惊异之色,将要问,就见孙正礼把他那黑脸一低,像莽牛似的叹了口气,说道:“师妹你不知道吧?李慕白早于二年前死了,死在一江一 南了?”

俞秀莲一听,这消息真比甚么消息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心中一阵说不出是悲痛还是怜惜,眼泪忍不住往下堕,但她极力收止住。却摇了摇头说:“大概不是真的吧?孙大哥,你是听谁说的?”

孙正礼说:“不能是假,说的人有根有据。”于是他就说:“现在有淮南凤一陽一府谭二员外之子谭起、谭飞,随冒宝昆来到北京,每日拜访各镖店。也不知他们来此是有甚么事情。

据那谭飞对人说:李慕白确实是在两年以前,由北京狱中逃出,改名为李焕如到了一江一 南。因在一江一 南偷窃了静玄禅师的甚么东西,被静玄禅师及一江一 南大侠冲霄剑客陈凤钧,追赶至一江一 边争斗起来。

那静玄禅师原是一江一 南最有名的人物,精通点一穴一法,天下无匹,所以李慕白敌挡不住。

当时就被静玄禅师用点一穴一法给点落在一江一 中,连一尸一首全不见了!”

孙正礼很悲感地说了这些话,俞秀莲是半信半疑。

孙正礼又说:“李慕白这个朋友,死得真叫可惜!他不该往一江一 南去,北方哪里不能叫他容身,哪个人不尊敬他,到了一江一 南他可就不成了,一江一 南都是水路,他是北方人,哪里会水?”

又说:“现在李慕白的死信已传遍了北京城,冯隆和秦振元、冒宝昆那几个小子,到处就向人说,并且有枝添叶!

说是李慕白被静玄禅师的手指头将胸膛点破了,又说甚么陈凤钧用剑把李慕白的脑袋砍下来了!

简直是怎么解恨怎么说。那几个小子,早晚我得把他们都大打一顿不可!”说的时候,孙正礼不住哼哼的出气,脸涨得黑中透紫。

俞秀莲倒劝慰了孙正礼一番,叫他忍气,不要惹出祸事。并说据自己想著,李慕白是不至于死的。

孙正礼却想起当年俞老镖头不把俞秀莲给李慕白,却必要送给宣化府,嫁那下落不明的孟思昭。

以至姑娘落得这般寂苦,将来可怎么办?难道五六十岁,成了老姑娘,还在这里住著吗?

他虽然心里这样想,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不禁又深深地叹了气,然后就说:“我走了,过节我还要保著一档子镖到一趟河南去,打算就便到家里去看看。师妹你还有甚么事吗?”

秀莲凄恻地摇著头说:“没有甚么事,我也打算过几天要回家去一次,我倒没有别的事,就是想要到坟上看看去!”

孙正礼说:“若是赶得上,师妹你跟我们一同走。”秀莲点头说好,孙正礼就告辞走了。

这里俞秀莲姑娘,自突然听到李慕白的死耗,她非常的挂心。固然李慕白的才智,自己是全知道的,他不但不会偷盗那静玄禅师的东西,并且即使与静玄一交一 起手来,他也不会败北,更不会被人打下一江一 去,所以自己总不相信李慕白会死。

可是若说他尚在人世,那为甚么两年多了,他竟一点音信也没有呢?我这里,他是不好意思给我来信,可是德啸峰乃是他的至一交一 ,人家天天在想念著他。无论如何,他也应托个熟人带封信来。

直到现在他李慕白彷佛早就消灭了,也许他真是已然死了?秀莲姑娘就这样猜疑,又夹杂著伤感,思索了半日。

到将近晚饭的时候,德大一奶一奶一又亲自来了,她必要拉著秀莲过去吃饭,秀莲还是说:“我身上有孝,大节下的,我真不愿意过去!”

德大一奶一奶一却说:“甚么叫有孝?我们家里不忌孝,没有那些讲究。再说,前两年你不是也穿著孝吗?为甚么在我们家里住著?”

这话问得秀莲真是语塞,她悲苦地笑了笑。

德大一奶一奶一就两只手去拉秀莲的胳膊,可是她哪能拉得动,她就喘著气说:“妹妹你可别跟我动劲儿!”

秀莲又笑了笑,没有法子,只得同著德大一奶一奶一到德宅去。

到了德宅里院,先见过德老太太,然后就到大一奶一奶一屋中落座。

德大一奶一奶一是十分高兴,她叫仆妇倒茶,摆月饼,并亲自替秀莲切水果。

秀莲却甚么也不动,当面虽同德大一奶一奶一谈著话,但心中却思索著李慕白的生死疑问。

待了一会儿,屋外就有人咳嗽使声,隔著窗问仆妇:“是谁来了?”

仆妇说:“是俞大姑娘来了。”

德啸峰就进屋来,一见秀莲姑娘,他就深深地请了个安,说:“姑娘吃过饭了?”

旁边德大一奶一奶一笑著说:“我把人家请了来,就为是在咱们这儿吃晚饭么,你可又问人家?”

德啸峰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姑娘是你给请来的,咳!这两天又叫事情把我闹得心昏神乱,简直说话都颠三倒四了!”

德大一奶一奶一笑了一声,说:“又是甚么事,把你弄得这模样儿?你不说明白了,光发会子愁顶得了事吗?”

德啸峰在旁边绣墩上坐下,就叹了口气,说:“跟你说你也全都不知道,说了倒叫你白担忧。现在我对俞姑娘说,俞姑娘一定都知道。

第一就是,那件案子直到现在还悬著,因为有四十多颗大珍珠至今尚未找回。其实要是永无下落也好,顶多,案子永远悬著,我德五永远不用出去当差,也没有甚么的。

可是现在这四十几颗珍珠,居然有了下落了!”

俞秀莲坐在德啸峰的对面,听了这句话,她也不禁吃了一惊,旁边的德大一奶一奶一却说:“珠子有了下落不是更好吗?”

德啸峰摇头说:“好甚么!所以我说你全不知道!”又叹了一声,接著说:“珍珠落在旁人的手里,没有我的事,如今却落在江湖人的手中!新近刑部里收到两件案子,一件是由天津一家玉器局里,搜出了几颗珍珠,正是宫中所失之物。

一件是拿获了吴桥县通匪的恶绅华大网,由他家中也搜出几颗珍珠。据华大纲供称,是一个姓杨的人,以三千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他的。那姓杨的乃是北京人,外号叫单刀杨小太岁!”

德大一奶一奶一直著眼问说:“你认得道个小太岁吗?”

德啸峰说:“我哪里认得甚么太岁?听说此人会使一口单刀,武艺一精一熟,也不知早先他是个干甚么的;更不知那些宫中的珍珠,是怎会到了他的手内。大概那四十多颗大珠子全都在他的手里了。

此人是由津南下,在徐州、在一江一 南各地,有不少的江湖人全都企图拦截他的珠子。但是他真厉害,连伤了许多人,结果还是由著他闯过去,珠子除了卖的,一颗也没丢。

现在也不能确知此人在甚么地方;官方已行文各省,缉拿他去了。其实这杨小太岁与我素不相识,即使衙门将他捉获,他既是个江湖人,必不能攀上我。

可是宫中有一位张大总管,他主办这件案子,今天我见著铁小贝勒,铁小贝勒说是这个人要与我为难!”

德大一奶一奶一说:“张大总管?不就是去年黄四托他害你的那个人吗?”

德啸峰点头说:“正是那个人!其实我平日没有甚么得罪他的地方,只因他与黄骥北是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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