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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只缘本是女儿身

简昆仑走到和尚夏侯天当前,只见他圆睁着双眼,头上青筋暴露,淌满了汗珠,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夏侯天嘴不能言,心里却是明白。只以为简昆仑要向自己猝下毒手,直吓得全身发抖,一张脸,更是形同死灰。

简昆仑看着他冷冷说道:“你这个野和尚,为虎作伥,真是死有余辜,且让你在这里再多站立一会儿……”

说话时,偶见车厢窗户,帘角微揭,似有人在里面窥视,因以猜知里面的那个九公子平安无事,心里乃自放下一半。

看看地上死了那么多人,却是无限凄惨。

两个原先侍奉九公子的壮汉,早已气绝身死,倒是那个一直陪侍车内公子的小书僮,像是还有口气。

简昆仑走近他时,后者犹自睁着双眼睛,痴痴地向他望着,头脸上满是鲜血,似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简昆仑心里一动,忙过去扶他坐起。却不意那僮儿喘息着,伸手向着车厢指了一下,说了个九字,双眼一翻,一口气连接不上,竟自死了。

简昆仑呆了一呆,试试他的口鼻,已是没有气息,不由叹了口气,把他缓缓放了下来。

这么一来,使他想起了车内的少年,随即快步过去,打开车门。却见车内被称为九公子的华服少年缩在车座一角,闭着眼睛,不知是昏迷未醒,还是睡着了?

细细一瞧,脸上满是泪水。

他模样儿本来就娇嫩清秀,此番看来,更不禁惹人怜惜。

简昆仑心里明白,看着他微微一叹说:“又死了一个!”自语道:“只怪他命中注定,我也无能为力………”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便自转身离开。

他这里身子方自转过,身后少年已忽然醒转,一个轱辘由车座上爬起:“喂……

你……”

简昆仑回身佯称道:“啊,你原来没有死!”

华服少年叹道:“谁说我死了?”

一眼看见了对方手上的宝剑,不由得神色一变,吓得又坐了下来。

简昆仑低头一看,心里明白,点点头道:“你倒不必怕我,这些人可不是我杀的!”

说时,随即长剑归鞘。

少年用着一双情绪极是错综的眼睛,向他打量着,半天才怯生生地道:“那你又是……谁呢?”

简昆仑遂自报了姓氏:“我姓简!你呢?”

“我……”华服少年摇了一下头,讷讷说,“我不告诉你……”

说时头枕在胳膊上,一时眼泪涟涟地哭了起来。

哭了几声,又抬起头向简昆仑打量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

简昆仑见他才哭了几声,眼睛都红了,那副样子真比女人还嫩,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少年见他眼光盯着自己,不觉腼腆地把头转到了一边。

简昆仑哼了一声说:“我好心救你,你却把我当成了坏人,罢罢!既是这样,我走了……”说完,回身就走。

“慢着,”少年又唤住他,一双哭红的眼睛,只是在他身上打转,“你说的可是……

真的?”

简昆仑点了一下头:“我从来不说谎话。”

“那……你为什么好生生的来救我呢?”

声音又娇又嫩,分明女子口音,简昆仑由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心中大是疑惑,只是有了前此李七郎的一段邂逅,倒也不能就此认定。

荒山野道,原没有什么路人,略作逗留,料无大碍。

他随即耐下性子道:“你要知道详细情形么?”

少年只是看着他,一声不吭,或许是方才在车内,眼见一番凶杀场面,早已吓坏了,简昆仑的到来固然为他带来了安全,只是本能上,对他仍多怀疑,便一声不吭的,静静向他注视。

简昆仑叹了一声说:“好吧,我就告诉你实情吧,从七天以前,我就跟着你们了……”

少年倏地睁大了眼。

“只因你这一路,太过招摇……”微微停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虽然一路上,你自称姓洪……我却不信那是你的本姓!”

“我本来是姓……洪……嘛!”说了一句,他就垂下头来。

简昆仑微微一笑,接下去道:“是不是姓洪,那是你的事情,只是人家却当你姓朱!

并把你的出身,与当今永历皇上联想到了一块,这才会招来了一路风险!”

华服少年听他这么说,头垂得更低,越加不敢抬起头向他看上一眼。

简昆仑看到这里,心里便自有数,顿了一顿,接道:“昨天你到日客斋去算命,若不是我事先留心,只怕你早已落在了他们手上,自然昨夜在客栈的一场惊险,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的头却是始终也没抬起来,听着听着,却是忍不住又自抽搐着哭了。

简昆仑打量着他,故作冷漠道:“眼前可不是哭的时候,刚才情形你大概都看见了,如今是到处凶险,哪一方面的人都要抓你,你是打算跟我走呢,还是留在这里一个人哭,可就全在你了。”

说完,他作势又要转身走了。

少年突地止泣抬头道,“我……跟你走!”

简昆仑点点头说:“好,那就带着你的随身东西,跟我骑马走吧!你会骑马吧?”

少年点头说:“我会……”

简昆仑便自走过去备马,先时随车的两名汉子都死了,留下了两匹马,都很不错,洪九公子自骑的那一匹,更是罕见的好马。鞍辔齐备,很是方便。

把两匹马牵到了面前,才见这位九公子一脸为难地望着车子发呆。

看见简昆仑来了,他才说:“这么多箱子,你要我怎么拿呢!”叹了一声说:“算了,都不要了……”

倒是有一个随身的行囊,里面有几件随身衣服,一些金珠细软,一向由那个随身的书僮携着,简昆仑见他提着吃力,只好帮他提上马背,系好了,待将扶他上马时,他却往后面退了一步,皱着双眉说:“我自己会……”

好不容易上了马,却又触景伤怀,看着地上已死几个故人,只是落泪,一张清秀的脸,连经大敌,这时看来毫无血色,一片苍白。

简昆仑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你也不要再难受了,回头到了前面,给些银子请几个好心的人代买几口棺木,把他们埋了吧!”

听他这么说,九公子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简昆仑随即动手,把几个人的尸身用衣物掩好,压上石头,回头也好供人辨认。

一切就绪,这才缓缓走到那个散发头陀夏侯天身旁,后者兀自圆瞪着一双大牛眼,脸上神色一片乌黑,看来伤势极重。

马上的九公子忍不住说:“这个和尚坏透了……这些人都是他杀的……千万不能饶了他!”

简昆仑冷冷一笑,点头道:“我只当是那个姓卓的下的毒手,原来是他……哼……

这可是他自作自受。”

目光一转,盯向面前的夏侯天道:“你的伤势极重,即使为你解开穴道,只怕也活不成,出家人如此心狠手辣,真正罪过,且看你的造化吧!”

说完,随即内聚真力,举掌直向对方背上拍去。

简昆仑倒是有心为他解开穴路,可是和尚却没有这个造化,吃受不起。

随着简昆仑的掌势落处,夏侯天身子大大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却似面条儿般地萎缩了下来,随即七孔流血而亡。

简昆仑微微摇了一下头,脚下挑处,把和尚身上所穿的一截大襟踢起来,盖着了对方那张极难看而发紫流血的脸。

马上传过来少年九公子的咳嗽声音。

简昆仑方自上马,怔了一怔道:“我几乎忘了,你还病着呢……”

九公子摇摇头说:“不要紧……快走吧!”

这地方让他伤心极了,恨不能马上离开的好,说了这句话,不待简昆仑带路,自个儿抖动疆绳,胯下坐马,唏哩哩长啸一声,径自飞驰而去,反倒抢先简昆仑而行。

一程紧跑。

足足有三十里远近,才见着了一些人家。

眼前来到了一个镇市,道边界碑上刻着十里桥界。艳一陽一下柳色青青,沿着一道池沟延伸蜿蜒,正有几个乡民,倚着树干专注垂钓,一竿在手,其乐融融。

二人骄辔而行。一路上马行甚速,加以九公子心事重重,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寒着一张异常秀气的脸,中间停下来两次,也只是喝口水,像是生怕被简昆仑看轻了,明明支持不住,硬是不肯歇上一会,瞧在简昆仑眼里,好生怜惜。

只是他知道对方这等有钱人家,所谓豪门的公子哥儿,平日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有机会磨练一下,吃些苦头,总是好的。

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却连简昆仑也不搭理,不只一次,简昆仑发觉他用袖子揩着脸上的泪。他是恁地有情,总忘不了一路服侍他起居饮食的书僮和两个忠心耿耿的护从,这几个人却都已经死了,为他而死,想起来怎么能不伤心落泪?

便是这般,一路恹恹,了无生气,心情沮丧,真是到了极点,好几次都恨不能停下马来大哭一场,总是忘不了自己此番的男儿之身,便自强撑着支持下来。

看看来到了街上,两匹马自动地放慢了脚程。

蹄声得得,叩落在青石板道上,声音极其清脆,好奇的人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频频向马上这般出色的一对男子打量不已。

九公子终于勒住了马,长长地吟了一声,白过双眼睛向简昆仑瞅着,意思像是在说:

“还走么?”

眼前正好有个茶园,红纸招牌上老大的一个茶字。

恃强的简昆仑,看见了这个字,也都走不动了,更何况随行少年?

挺雅的一个茶园子,或许时候还早,早茶已过,午茶未至,这会子正称清闲,偌大的场地,只有几个客人,寥落在座,简昆仑与九公子的来,不啻带来了新鲜。

马拴在外面柱子上,由个小厮照顾着上料。

简昆仑与九公子取了个雅座,背街而坐。

九公子可真挺不住了,才一坐下,便倒在了桌上。简昆仑见他面色泛红,情知有异,忍不住探出手来,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摸,人手滚烫,才自吃了一惊。

“你病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九公子搪开了他的手,赌气说:“别管我!”倔强地以手支颐。终是不支,呻吟一声,又趴在桌上。

简昆仑微微一笑,却实在又轻松不起来。他虽不知对方这个秀气的哥儿,到底是皇族何许人物,却可以断定,必为永历皇帝之近亲,与今皇室有着举足轻重的关系,要不然吴三桂、孙可望等一干人手下鹰犬,也不会苦苦相逼,放他不过。

看这个样子,他分明疲弱得紧,却是硬自恃强,拒绝自己的关怀,娇气得厉害,这类大家公子,平素养尊处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呼百诺,今日这个罪,谅他以前是不曾经历过……若是凡事顺着他,今后麻烦可就多了,保不住又会生出什么花样来,可就误了大事。

略一盘算,简昆仑心里已有了主意。

须臾,茶房送上两碗香茗。

简昆仑付了茶费,茶房方自退下,九公子已忍不住,双手端起茶碗……

“小心烫着了!”简昆仑话才出口,九公子已噗地一声,把茶水吐出,舌头都烫麻了。却狠狠地侧过眼来,向简昆仑盯着。

简昆仑乃不慌不忙地把自己面前一碗端起,就口而饮,一连喝了两口,才自放下。

九公子哼了一声,伸手就把他的一碗端了过来,他口干舌燥,早已按捺不住,只当对方这一碗不烫,急忙中也就顾不得人家喝过没有,端起来就是一口。

简昆仑说了声:“烫。”

可又慢了一步。

噗!九公子又喷了一地,直烫得张嘴吐舌,那样子真像要哭了起来。

几个旁边的茶客见此情景,都忍不住笑了。

九公子又羞又气地瞪着简昆仑说:“你,你害人!”便偏过了头,不再理他。

简昆仑一笑说:“只怪自己性急,又怪哪个?”

一面说,乃将一碗热茶端起,从容而饮,片刻间,已喝得见了底儿。

九公子哪里知道对方内功一精一湛,滚开的水,可以入口不烫,冷眼旁观,直是傻了眼儿。

简昆仑乃将他面前的一碗端起,送到他唇边道,“不信你再喝,可就不烫了。”

九公子原来使性子,赌气不想理他,终是口渴难熬,忍不住喝了一口,果然入口适中,再不似先前烫人,心内大是奇怪,犹自不放心,一面吹一面喝,很快地把一碗热茶喝了个一精一光。

茶房赶过来又添了开水。

怪的是,在简昆仑端持之下,终不烫人。

九公子喝了几口,却是病中不支,呻吟一声,便趴在了桌上。

简昆仑思忖着对方病势不轻,不忍再拿他开心……却见本店主人,黑瘦的一个中年汉子,来到面前。手里拿着杆旱烟袋,哈腰见了个礼,便自说道:“小的姓张,这位公子莫非生病了?”

简昆仑点点头说:“不错,想是受了风寒,你可是这里主人?”

姓张的说:“不敢,不敢,不过是个小小茶馆而已。”

简昆仑说:“这里可有客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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