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遽遭毒手 终生抱憾
这间一陰一晦的地下室,整整地关闭了万斯同一天一夜,除了一盏油灯,和一张大榻之外,别无长物。
其实这些都还好忍耐,最不可忍的是三餐食物,他几乎想起来就呕心,对于那种苦涩的东西,他真叫不出是什么名字了,可是他却知道,花氏母女这二十年来,主要的食物,就是这种东西。
后来他从送饭来的心怡口中,得悉这是本山所出产的一种野芋,听说多吃,能收清心明目之效,尽管她姐妹如何一精一心调治,那味道还是极差。
定下心后的万斯同,也就把一切看开了,他不知道她们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第三天的早晨,他听见地下室的门响,本来他以为,可能是花心怡来为自己送饭来了,因为一直都是她,自从被禁锢起来,他没有见过心蕊一面,而心怡就像她母亲一般,冷得怕人,大多数的对话,她只是以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可是有些地方,对万斯同她又似乎很关心,譬如说,她常常为灯加油,带几本书来借给万斯同看,有时候,也会提一桶水来让他洗澡。
万斯同私心对这位姑娘是十分倾慕的,也只有她来临的一刹那,即使是不说话,他也能得到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现在他又以为是她来了,他渴望地循声望去。
可是,这一看令他吃了一惊,因为他看见,来的并不是心怡,也不是心蕊,却是花蕾。
万斯同忙站起来小心戒备,他问道:“前辈来此有何见教?”
花蕾回头看了一眼,向外唤道:“把门先关上,我等一会儿再上来。”
然后她又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道:“生活如何?还好吧?”
望着她的脸,万斯同几乎有些呆了,因为她的脸色,竟是那么地和谐,这还是万斯同首次看到的,不由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当时冷然道:“这都是前辈的恩赐,还谈什么好不好?”
花蕾目光在他身上一转,慢吞吞地道:“你可知天下最伟大的爱是什么?”
“母爱!”万斯同毫不考虑地说。
“是的!”花蕾点了点头,又一笑道:“最关心自己的是谁?”
“这……”万斯同讷讷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充满了疑惑。
“是母亲。”花蕾点了点头说,“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母亲。”
万斯同惊奇地看着她,吞吞吐吐道:“前辈,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要告诉你,我爱我的女儿,尤其是我付出半生的一精一力抚养她们成人……”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继续说道,“我把我一身的武功传授了她们,她们姐妹就等于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这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万斯同似乎感到不幸的事情,又将要发生了。
紫蝶仙花蕾冷哼了一声,盯视着他道:“我爱她们,正因此,我绝不希望她们步我后尘,你……”
她用手指了他一下,咬牙恨声道:“你妄自闯入此地,使得她们不再安宁了,你是一个可怕又可恨的年轻人.我不能把你看得太轻了!”
万斯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倏地自榻上跳下来,他讷讷道:“前辈,你不可这么侮辱我,我对她们并无任何企图,而且是你坚持要把我拘留在此的。”
“我知道!我并不后悔,只是为了爱我的女儿,我可以做出一切,我要对你抱愧……”
“抱槐……”
“是的!”说着,花蕾往前走了一步,万斯同心中暗骂,因为他领教过,这个女人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不禁忖道:看她如此,莫非她要取我性命么?这一想,他不禁暗暗惊心!
忽然花蕾对他一笑道:“你不要紧张,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万斯同冷笑道:“你自然不会,可是即使会,我也不会向你求饶的。”
花蕾一声狂笑,她恨这种自以为倔强的男人,而愈是这种男人,才愈能讨得女人的欢心,想到了濒临变心的女儿,她再也不能镇定了。
这是一种棘手的卑下伎俩,可是为了她女儿,她不惜这么做。
忽然,她温柔地一笑说:“万斯同,我不会杀你的,你也不会求我是不是?”
万斯同不解何意,只是怒目盯视着她,花蕾倏地闪身而前,万斯同戒备着一扬双掌,却不见花蕾攻上,遂见她冷冷一笑道:“久闻天南派人目无余子,以一套‘六脉切手’称雄武林,现在,我们不妨过招几手,也叫你心服口服,如何?”
她笑吟吟地望着对方,一扫方才暴戾之色,万斯同对于她这种形态十分费解,只是对方挑战,怎好不依?当下冷然道:“六脉切手原无奇处,前辈一定要我献丑,自无不依之理。”
花蕾一笑道:“好!”
忽见她瘦躯狂飘而起,往下一落,抖掌就打。
万斯同以托大掌势向外一翻,身形下塌,突出右足以“醉扫金桩”的下盘功夫,直向花蕾双足踝上扫去。
紫蝶仙花蕾双手一分,翩翩跃过,更不少缓须臾,她口中发出一串笑声,笑声未了,陡然已逼近万斯同左侧,叱了声:“打!”
万斯同不知掌从何来,因不见对方抖手递招,自无架闪之必要。
心中正自怀疑,忽见对方双掌齐推,掌风劲疾,以“排山运掌”掌势,直向自己面门上逼来,这种掌法,在掌功上来说,是极重的手法,如当其正锋,是万万没有活路可言的。
万斯同想不到对方口中含笑,手中却是如此狠毒,不禁吃了一惊,心中一硬,低首侧身,正想陆续把师门所授的那套“六脉切手”展开,还对方以颜色,谁知对方那翩翩如蝶的身影,竟是快如电闪鸿惊。
就在他低首的这一刹那,花蕾已自他头上狂飘而过,万斯同尚不及翻身,就觉得由后尾椎骨,忽地贯入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气,直人丹田下方三分处,由不住口中“啊”了一声,向前跄了一步。
也就在这动作的同时,花蕾一双细白的手,已搭在了他的双肩之上,十指扣住了他的两处大筋,万斯同由不住簌簌抖之不已!
她口中轻笑了一声:“领教了!”
言罢松掌退身,轻翩如蝶,面上犹自带着笑容,万斯同只觉全身出了一阵虚汗,他只以为对方会黑心辣手,取自己性命,想不到却只是迫自己服输而已,心中倒是稍稍安了些,当下,由不住俊脸通红!
紫蝶仙花蕾看着他冷冷一笑,遂道:“你只安心在此居住一个时期,一待我们觅好新居,自会请你离开,在此期间,如需用何物,只请怡儿为你取用便了。”
万斯同两番过招之后,对于这位诡异的女士,心中算是完全折服了。
就在他愧恨交集的心情之下,花蕾已开了门,匆匆别去。
万斯同目送她离去之后,心道:好险,适才自己怎会大意至此?令她制住了两处大筋,她若存心毒恶,我命休矣,想着,不禁心有余悸!
他来回在室内走了几步,却觉得小腹下酸酸的,甚是不适,突然想到,适才花蕾由背后暗袭自己时似有冷气一股由尾骨贯腹而入,只是当时一间即逝,无从细心体会,此刻想来,似觉奇怪!
这么想着,那酸楚感觉更易体会了,一丝丝地由小腹直泛上来,进而双眉亦感有点麻痒,这一惊,不禁令他顿时吓得呆住了!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解开衣裤,试着用手在下腹抚按,待接到“一精一蓄穴”上时,一阵奇酸直上眉心,由不住打了一战,手中油灯几乎为之脱落。
稍定之后,他抖颤着用灯细细照着小腹,果见一精一蓄穴上,有铜钱大小的一个红点,色作暗红,顿时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可是他绝不敢相信。
因为那太可怕了,果真如此,那真比死还不如。
慢慢放下了灯,额角两边仍在冒着冷汗,他试着提贯真力,上下运行一周,并无什么不对之处,于是疑心稍去,回味到方才花蕾所说的话,她绝不会只是平空的一说,而一精一蓄穴上那点暗红的指印,又是从何来的呢?
这么想着,不禁疑窦又起,长叹了一声,一面放下了灯,把衣衫重新穿好,暗念道:
我且把师授的道家采药功夫作它一回,就可知是否真如所料了。
想着,一面排除杂念,凝神屏息,就在这张木床上盘坐运起功来。
他自幼从师,内功有极深根底,不久已现慧光,待气过一周后,小腹频动如雷,全身摇摇欲坠,尤其生死窍上跳动最剧,素日每到此刻,外一陽一必峰,习炼金丹大道者,待金光二现,正是止火采药之时,万斯同因年岁尚轻,尘缘未了,师命再三告诫不可习此,以免日后坏了道基,每到此刻,他总是用三车上库之法,将一点真一陽一上升泥丸宫,如是行动完毕,一精一力自是百倍充沛。
可是今天情形就大大不同了,腹震如雷,那点先天真一陽一却是到不了谷道,这一惊,只吓得激泠泠打了一个寒颤,目光遂自睁开。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那花蕾,竟是以“霹雳指”力,点闭了自己一精一蓄穴门,自己今后空有伟丈夫仪表,却是一个不能“人道”的汉子。
这种打击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太可怕了!
万斯同只觉得双目阵阵发黑,由不住失神地倒在了床上。
他无力地望着室顶,想到了这可怕的遭遇,想到了诉不得,人的残废,很明显的,花蕾对自己用这种卑下手段,主要是杜绝自己染指她的女儿,可是,这种手段太卑鄙了,太可耻了,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此,他气恼得血脉怒涨,一跃而起,双掌连劈,一时之间,沙石飞溅,宛如冰雪一般,敢情四壁系坚石所砌,如有人妄图破壁而出,此人诚属不智之极了。
他一面厉声大叱道:“花蕾,你欺我太甚,如有三分气在,我焉能与你善罢甘休?”
这种委屈他决不甘心忍受,他要让花蕾作一个解释,他要当面把她这种卑下的诡计拆穿!
于是他凝结了掌力,用排山掌力直向室门推去,铁门发出“嗡嗡”大鸣之声,直震得耳膜欲裂。
这种大声音,自然会传遍整个的楼阁。
愤怒的万斯同,用力地震撼着铁门,大声吼叫道:“开门,我要出去,开门……开门……”
忽然他伏在门上,大声地恸哭了起来,哭了两声,他止住了哭声,茫然地摇摇头,忖道:我不能哭,我不能在她们面前示弱!
冷静之后的万斯同,显然是不再冲动了,他回转身子,重新坐了下来。
这时候,壁角拉开了一个大若书本的小洞孔,露出了心怡惊异的面孔。
“你需要什么东西么?”
万斯同扫了她一眼,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捶门,是饿了?”
“姑娘……”万斯同声音有些发抖,他问道:“你母亲走了么?我想同她谈谈!”
心怡嫣然一笑,这是万斯同难得看到的,可是此刻却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了。
“妈走了,而且要很久以后才能再来!”心怡眨了一下眸子,“有事么?”
万斯同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可是面对着这明媚的姑娘,他实在发泄不出内心的潜怒,而且那些话,对一个天真的姑娘,是无法启齿的。
他苦笑了一下说:“没有什么。”
忽然他站起来央求道:“姑娘,你能放我出去么?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心怡怔了怔,她摇了一下头,说:“这不行,妈关照我们要严加看守你,对不起!”
随着窗子又关上了,万斯同冷然一笑,心说:看来这花心怡,和她母亲是很相似的,我和她商量是不会有结果的。
如此,他就又想到了心蕊,想到了那个看来似乎很多情的姑娘,她一直对自己很关心的,怎么自从自己被禁锢之后,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呢?如果有机会见到她,相信她定不会和她姐姐这么一般不通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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