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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5)

想着只好把马行放慢,眼前可是来到最热闹的前门大街,只是天这么晚了,铺子都打烊了,除了几外旅舍还掌着灯以外,几乎是一片黑暗;再有几个卖面茶、硬面饽饽的,还推着小车了,点着个小纸灯笼,用沙哑的喉咙嘶叫着。

照夕下了马,在一处叫“如意老客栈”的门前望了望,里面还宽敞,马上就有伙计出来招呼着,他就把马交给伙计,大步走了进去。

客栈内华灯多盏,房子也讲究,进进出出的人物很多,一阵阵胡琴之声,由里面传出来,拉的是西皮二簧。

还有花不溜丢的姑娘们进进出出,给客人叫条子的小厮更是此进彼出。照夕虽感到不习惯,可是既来了也就没办法,他就向那伙计道:“你给我找一间静一点的房子,我怕吵。”

店伙挤着一张紫茄子脸直笑。

“好!好!往后院去,后院静。”

找了半天,照夕勉强在西边对头上那间房子住了了,可是还是很吵,洗了脸,往床上一躺,吓!你听,那可热闹了,隔壁是一个小妞在唱蹦蹦戏,声调很娇柔,唱的是“妓女悲秋”中的一段。

“……小妓女没有客呀,两眼发了神儿,一个人儿呀!手托着那个腮帮了呀!牙咬着下嘴唇儿……”

那调子很是动听,似乎立刻令人想到,那思春妓女的样子。照夕翻了一个身子,可是另一只耳朵,却又模模糊糊地听到对门房中传出另一种调门,那是天桥常有的玩艺,名叫“对花”。你听吧,两个姑娘一人一句对唱着,什么:“正月里来……咿得喂呀!

什么花儿开唷嘿,叫声妹妹你过来唷,细听我道白,七不隆冬咿呀嘿,咿得咿呀嘿!八不隆冬咿呀嘿,咿得咿呀嘿!”

唱声之间,还加阵阵粗俗男人的鼓掌叫好之音,真可说是“市井俗音”,照夕气得真想就走,可是想想,什么地方都是一样,只好把这口气忍下了。

好容易等到半夜,这些声音才算慢慢静下去了,照夕也就沉沉睡着了,他作了一个梦,很一精一彩的一个梦,梦见了“淮上三子”,虽然他并没有见过这三个人,可是梦为他描绘出来了。

他梦见三个老人是如何一一败在了自己手下,当自己宣告是为雁先生复仇时,三个老人那种惊吓的样子,很令他振奋,不觉哈哈大笑了起来,待睁开了眸子,才发现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他愣愣地坐在了床上,想着这个梦,心中甚是奇怪,而窗外天还没有十分明,瓦上浙浙沥沥的响着,竟是下着小雨了。俗谓“细雨绵绵倍增愁”,午夜梦回的管照夕,更是感到伤感了!

忽然瓦上“叭”地响了一声,很像是夜行人失足踏瓦的声音,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

“怪了!这客栈之中,怎会有夜行人来去呢?”

他们有本事的人,对于“闲事”是最感兴趣的,当时轻轻用手一按床褥,整个身子,已窜到了窗外。他身子方临窗下,却听见一阵“喵、喵”的猫叫之声,由瓦上滚了下来。

照夕暗笑,自己真是多疑了,想着正要转回,不想目光向窗外一扫,却意外地看见了那只大猫。

他拱着背趴在地上,口中兀自“喵、喵”地叫着,一双贼眼四处乱标,哪里是什么猫,简直就是一个大活人!

管照夕不由冷冷一笑。

“好狡猾的贼!我倒要看看你是捣什么鬼!”

想着忙回去穿上了鞋,把枕下的长剑系在背后,再轻轻地窜到了窗前。见那贼已站起了身子,却是轻手轻脚地向前走着,口中仍是“喵、喵”地叫着,直向里院走去。等他背朝着窗子的时候,管照夕已飘身而出,他那种轻身的功夫,和这个贼可是有天壤之差!以至于贴在了他身后,他竟丝毫没有发觉。

照夕不明究里地盯着这个贼,见他一双贼眼在东瞧西望,一直穿过了四五间房子。

忽然他在一间很讲究的门前站住了,伸着脖子看了半天,才轻轻地往窗上趴着看,不想他的手却把窗门弄响了。

立刻,这个贼向后一纵,隐在一块大石之后,管照夕却比他更快地已先上了房了。

就在他二人先后藏好身形刹那,那扇窗子忽然开了,由内中“嗖”地纵出了一条黑影,不容照夕看清他是什么长相,这人已纵身上了房。身形之轻快,确是不常见,他也落身屋瓦之上,竟是没有带出一点声音,只听他微微冷笑了一声,身形一晃已纵了出去,也就在这霎时之间,那先见小贼,却猛地窜身投窗而入。照夕心方一惊,暗骂道:“贼子!你好大的胆!”

他忙也向前,纵到了窗前,安心想要看看,这人到底意欲何为,如是一窃物小贼,自己可不容他就此得手。想念之中,目光却往房内望去。

只见那人张惶地在一堆箱笼之间盘绕着,他慌张的由身上取出些东西,一一往箱上贴着,想是不敢久误,匆匆贴完,马上回身纵去,跟着一溜烟似地跑了。

照夕在他纵出之前已侧身避开,只见先前那房中主人,此刻已返回,带着惊异之色匆匆赶回室内,仍是越窗而入,过了一会儿窗子就关上了。

照夕心中不由十分纳闷,可是转念一想,他立刻也就明白了,当时暗想道:“啊!

这一定是那里采盘子的小贼,采到了这宗大买卖,用了记号,好下手开扒……想必这是天子足下,匪人心存忌讳,便事先做下手脚,一待离开了京城,再动手行动,这贼的胆子也太大了!”

他又想着方才回房之人,看来有一身极好的功夫,这是什么人大胆,竟敢在他身上下手呢?而且此人回房,像似并未点查失物,他也未免太大意了些吧。

这时天上的雨,仍是不停地下着,东方也微微有些明了,照夕悄悄回到房中,把发上的水珠擦了擦了,他不由浅浅地皱了一下眉毛。

“我管照夕此番出来,为的是行侠江湖,眼前这事,看来似有蹊跷,如果这人今日也是离京的话,我何妨顺道跟他一程,也许能帮他一个忙,岂不是好?”

他这么想着,似乎觉得颇有道理,当时就躺在床上,候着天亮,那雨却是下了一阵就不下了,他也就闭上了眼,想再睡一会儿,不一刻又睡着了。

等到那阵阵的叫嚣之声,把他由梦中惊醒时,天可已经大明了。他不由心中一惊,忙漱洗了一番,匆匆走到昨夜夜行人出没的那间客房,却见室门大开,房中客人早就走了,那些大箱小笼之类,也自搬得一空。

他不由暗恨自己贪睡误了事情,想着忙回房,唤来了店伙,嘱他算账,并装着无意问道:“那西边头上大房中,住着我一个朋友,本来我还有事要给他商量,想不到他倒是先走了!你们可知道他是到哪去了么?”

那伙计张着在眼睛道:“是那个姓朱的不是?带着好些个大箱子的?”

照夕不由心中一喜,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就是他!他上哪去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这伙计笑道:“一大早,我就去给他雇车,我怎会不知道呢!他出城了,车子是往保定去的,相公,你快追去吧!还来得及!”

照夕匆匆付了钱,伙计送到门口,给牵出了马,照夕就上马飞驰而去。

等到出城之后,这条驿道上车子真不少,尤其是保定离着北京不远,来往的商旅极多。照夕就催骑疾驰,一连找了十数辆大车,最后果然为他找到了。

那是一个带油布棚子的骡车,昨夜见的那汉子,却骑在一匹红马上,紧紧护着车子行着。他头上戴着一顶风檐便帽,一身缎子衣裳,很像个讲究的旅客,肩上还披着一件披风,背部隆起,像背着一个和自己近似的箱子。这人不高不矮的个子,黄焦焦的一张脸,唇上还有两撇胡子,除了偶然抬头向前路看看以外,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低着头。

他像是怀有满腔心事,押着这么一辆大车,有时候也会左顾右盼一番。

管照夕在他车后约十丈左右,远远地跟着他,一直走了一上午,才见那人招呼着赶车的,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才翻身下马,手指着车子与店伙说话,似乎是关照不要下箱子,他马上还要走的意思。赶车的把骡子卸下来,就在路边上料饮水,那汉子本人却坐靠门口的窗子边,要了几样菜在吃着,眼睛却是不时注意着车子。

照夕这时也是下了马,装着行路的客人,一进门就嚷道:“快给我弄点吃的,我要赶路呢!”

说着就在另一个桌上坐下了,那人闻言似向照夕这边看了几眼,照夕却装着没有看见,匆匆要了些吃食吃着。这一会儿工夫里,门前驰过了两骑快马,马上两个黑衣汉子狠狠向骡车上的箱子盯了两眼,一径向前驰去。这时那人可有些沉不住气了,等那两匹快马走远之后,照夕就见他匆匆站起。

“算账!算账!喂!快套车,我们赶路。”

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照夕自然不好马上跟着,有意坐着不动,听到那骡车已套好了上了路,他才站起来付账离开,仍然是远远跟着那前面那辆车。

忽然身后一阵鸾玲响声,不待照夕转头,一匹白马已贴身擦过。马上是一个劲装丽服的女子,一袭青绸披风,头上也戴着青绸风帽,看来十分飒爽。她的马跑得太快了,又是低着头,照夕没有看清楚,仅由侧面看了她一眼,可是这一眼,已令他吃了一惊!

暗想这女子怎么这么面熟呢!像似在哪里见过她,奇怪!

想念之间,那匹白马已向前直驰而去,她经过前面骡车,却是头都不抬,一闪即过,翩若惊鸿。

可是她走远之后,前面押车的那汉子,却似显得更紧张了,他把马带住,怔怔地向前行女子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策马前行。

照夕心中也不由疑云顿生,又继续策马前行。

“好呀!看来今天是有好戏看了,好像还不止一拨呢!车上就算是有几箱银子,也不值如此惹人觊觎呀!我既跟上了,总要看个水落石出才好!”

于是他仍然不动声色远远地跟着,同是脑子里盘算着方才驰过的那个少女,他忽然心中一动,顿时剑眉一轩。

“文春……不错,的确就是她……可是,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她既然来了,那白雪尚雨春一定也到了。”

他边走边想,遂即释然,暗忖道:“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既是作绸缎生意的,自然是常来北京接洽生意,只是那白雪尚雨春……”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想到了尚雨春,他心中总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歉疚感觉。其实这个女孩子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恩惠,怎会令自己有这种感觉呢!

于是他苦笑了笑,暗想道:“我已是一个不幸的人了,谁要同我接近,必定也会受我连累。雪勤、丁裳,再看这尚雨春,她们都是一样的……我可不必再找烦恼了。”

他想着不由十分庆幸,因为方才文春并没有看见自己,否则可又要惹麻烦了。

傍晚时分,已来到了一片村庄,四周尽是旱田,有几家小铺子客栈,管照夕很想在这时安歇一下,可是前面骡车,并不停止,仍然吱呀呀地向前行着,他也只好仍然跟着。

渐渐人愈来愈少了,那骡车却向一个池塘旁边的一条小路赶了进去,随车的那中年汉子,不时左顾右盼,催着车子,很快赶到一排柳树弄道之中,又走了一阵子,才现出了一座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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