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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__第四章 焦雷之后雨(7)

顺着他的手指处,附近“腾越”地面的灿烂灯火,在朱蕊乍然接触之下,就像是变戏法儿那般地展开了视野,亮亮晶晶,隐隐约约,恰似洞庭水面的隔岸渔火,那澜沧一江,更像是比天裁地的一把弯刀,将大地一挥为二,水面光华,灿如匹练——

这一霎,天也似乎低了,那些飘浮在头顶的星星,近到举手可攀,月娘如醉,那么柔和地亲吻着大地……

这一切,透过朱蕊明锐的眸,都像是活生生的,变得那么动人,,那么有情。

她的心,变得出奇的平和、亲切。

这种感触,对于谈伦,甚至于别的任何人,也许都不会这般显著,然而对于这个积闷成习,久处寂寞的皇族公主来说,却是前所未见的新奇。

不知何时,她已轻轻滑下了谈伦的背,站立在光滑的琉璃瓦脊上。

天风冷冷,不时扬溢起她的长发,她的心却只是说不出的温暖,多日来的沉郁,仿佛一下子都吐了个干净,更不知“病”为何物。

谈伦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静静地在观察着她,他确知自己的责任重大,随时都在警惕着她的病发,然而他本心却冀望着自己大胆所付诸对方的这种心理治疗,能够见效、奏功。

事实证明,朱蕊并不如巴壶公所形容的那么嫩弱。自然,在不同的心境之下,产生不同的感受,所谓“人杰地灵”,“地灵人杰”常相粥辅,这种奇妙的“心理”治疗,即使连有神医之称的巴壶公,也未能尽占先机。

在谈伦小心地护侍之下,朱蕊喜孜孜地踏遍了眼前每一块瓦,然后,谈伦更大胆地带着她跃上了另一片屋脊,在那里又嬉玩了一阵。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谈伦才又背负着她,施展轻功,一路窜高纵矮地回到了她所下榻的北轩。

神不知,鬼不觉。确是惊奇神妙。

“啊!伦哥哥,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天晚上!”

说时,她高兴地紧紧抱着谈伦,小鸟也似地,把自己倚在了对方怀里。

谈伦发觉到她脸上微微见了些汗,却不见疲惫的病态,心里预感着,自己大胆的尝试,可能已见初功,详情如何,明天在巴壶公例行的诊断之后自会知道。

他随即向朱蕊告辞,定了明晚之约,起身离开。

时间大概是“戌”时将尽,史大娘正好送药进来。

一阵秋风袭面吹来。

谈伦不由得发出了咳嗽,敢情是他的咳疾又犯了。

服下了巴壶公所留下的药,咳嗽顿止。壶公灵药,妙不可言。

由冷月画轩而归云寺,若按平常的脚程,总得要走上个把时辰,谈伦施展轻功,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那是他心里的一个决定,也是一个除朱蕊之外,不欲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从今夜开始,他已破除“武禁”,决定在适当的情况之下,施展必要的身手。

今夜他心绪紊乱,脑子里全是公主朱蕊的影子,真不知经过方才那一番兴奋激动之后,她的病情是否会恶化?抑或是自己衷心所祈求的有所复苏?

从而他又想到了自己,此番破除“武禁”之后的可能下场,虽然说心里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想起来总不是滋味,应该说那是人生的最大遗憾,却是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哀。

巴壶公所留交的灵药,真是“药到病除”,有不可思议的妙用,自从服药之后,非但咳嗽立止,就连先时的一些儿疲态也没了影儿。

这一霎,夜静更深,和尚们晚课结束,俱都歇息,整个古刹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枯叶,在地面上移动的那种沙沙声。

为使心情平静,他耐着性子在灯下看了半卷经文,只觉枯涩难解,更加的无味。

他这里方自把灯蕊拨暗了,待将就寝,耳边上却听见了一丝奇怪的“折枝”声——

正当他竖耳倾听的当儿,头顶瓦面紧接着喀地发出了一声轻响。

对于一个心细如发,轻功造诣绝佳的人来说,不难立刻就能串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谈伦几乎不俟多思,单手往褥下一探,已握住了带鞘的长剑,紧接着左足轻点,就着左侧方半开的长窗,一个快穿疾滚之势,已自来到院外。

他身法极为快捷,既然解除禁制,不再心存顾虑,身法一经展开,真有惊人之势。

随着他身子由地面跃起,闪进之间,已紧紧偎向墙角,却也没有忘记打量着上面的声音来处。

设非是他这般的快速,就不能及时得窥一斑——

—片衣影,裹带着来人瘦长的躯体,几乎就在谈伦惊鸿一瞥之间,消失于邻殿高耸的阁檐之间。

虽然在黯淡的星月之下,谈伦却已看见来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肥大衣衫。

这个突然的发现,不由得使他暗吃一惊。

时间稍纵即失,他可不容对方逃过自己的这双“招子”,一念既兴,双脚力点之下,已把身子蓦地拔了起来。

“呼——”恰似长烟一空,已登上了殿檐。这才见前行的夜行客,一路轻登巧纵,星丸抛掷般地己翻到了后面庙殿。

好快的身法!不过交睫的当儿,已是十数丈开外。

谈伦却是放他不过,随即展开身法,紧蹑其后。

他已有相当时候,没有施展,真有说不出的感触,暗喜着倒也没有生疏。

前面的夜行人这时已来到了后面院落——

当前是衍生在半面山坡上的一片枫林,这人略行打量之下,遂即向林中步入。+谈伦心中动了一动,江湖中有“遇林莫入”这么句话,意思在说,一切的凶险都可能借助树林的黑暗面予以掩饰,令人不胜其防。

眼前情形却似略有不同,那是因为前面的夜行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身后有人追踪。

谈伦略一思索,料定了对方必非善类,自己既然无意发觉,总要探查出一个水落石出才好。

当下即取出一方丝巾,扎系脸上,施展出上乘的“踏雪无痕”轻功,向林内进入。

原来林内布满落叶,时日既久,多已枯脆,即使轻功再好,也难免不出声音。

谈伦心中既存了仔细,轻功又好,较诸前行的夜行人便自不同。

果然,就在他留神分辨倾听之下,前行的足步声,便自无所遁声地落在了耳中。

他就紧紧跟随着前面的足步声,快速前进,他走自己也走,他停自己也停。这么一来,正可掩饰住自己足下发出的声音,只要在速度上加快,不难接近。

这个方法的确不错,须臾之间,谈伦已紧紧蹑身其后,甚至于已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的背影。

就在凸出的一堵巨石前,这人停下了脚步。

谈伦早已选好了一株大树,用以掩遮身子,这个距离之内,已可使他约略分辨出对方形象——一个既高又瘦的影子,模样里透着一精一悍。站定之后不时左顾右盼,月色里依稀可以窥见他那张形若吊客,双颧高耸的长脸。

这倒不禁使谈伦纳闷儿了。

心中方自忖念着,莫非他是在等人?却听得“噗搭”一声,一片火光发自来人手上“火折子”。熊熊火光,高耸尺许,照得他立身附近,一片通明。

这么一未,暗中的谈伦,可就看清楚了对方这副长相,浓眉大眼,满面黄须,一身疾装劲服,却在外面加着一袭银色长披,头上齐额处,扎着一条约三指宽的黄色绫子,剩下老长的一截,双双飘拂在脑后,一看之下,即令人想到是属于某处特定的标志。

黄须汉子手里的火折子,一连在空中晃了几圈,突地熄灭收起,却只见对面山坡上飞鸟般地落下一人。

噗噜噜夹着一阵疾风,来人已落身当前,却是一个身着僧衣的光头和尚。

谈伦心中动了一动,暗忖着这又是怎么回事?却听见后来的和尚出声道:“日月乾坤——”

前来的黄胡汉子,冷冷一硒道:“我主万岁!”

后来和尚立时双手抱拳道:“常子威。兄台是……”

黄须汉子像是报了名字,只是声音颇低,谈伦没有听清,无论如何,这“常子威”

三个字清晰在耳,使得他猝然忆及那日温泉沐浴,邻室的两个假和尚,常子威正是其中口操北京音调的那个黄眉尖脸汉子。

这个突然的发现,不禁令他暗自吃惊,由常子威的身份,联想到眼前的夜行人,也就可知一个大概。

如此一想,谈伦也就越加地注意、留神倾听。但是双方距离颇远,二人说话声音又低,难以听清。

对方二人喁喁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谈伦有意趋前靠近一些,一来眼前似已到了枫林尽头,林木稀疏,极易暴露身形,再者,他心里不得不提防着另一个假和尚——

那个姓官的,几经犹豫之下,他只得暂时隐住不发。

双方继续交谈着什么,却不见那个人称“笑面无常”姓官的假和尚现身而出。

眼看看来人那个黄须汉子抱拳告辞,假和尚常子威回身相送,一径向着谈伦掩身之处走过来。

常子威边走边自笑道:“要不是李爷今夜来这一趟,兄弟真还耗不住了……吓吓,不瞒老兄说,这个假和尚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头一样,每天光吃素,我就受不了!”

姓李的黄须汉子站住了脚,冷冷地道:“再忍忍吧,不会太久了!”

常子威说:“李兄既然这么说,兄弟也就放心了,我们就暂时在这里候命了!想不到杜海波竟会遭了毒手,要不是李兄透露,我们两个真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这么看起来,冷月画轩里还真有能人,可真不能掉以轻心咧!”

黄须汉子闪烁着一对眼珠子,东瞧西瞧地,似乎提防着有外人在场,殊不知谈伦就近在咫尺树后,他却是无从窥见。

“这件事透着怪,没有十分证据,证明是冷月画轩里的人下的毒手。尸首是在小客栈发现的,身上带着伤,都臭了,为恐打草惊蛇,我们暂时还不能声张,如果真是冷月画轩里面的人下的手,这件事可就麻烦……”

“除了姓巴的有这个能耐,还能有谁?”

“也不一定……”

姓李的吟哦着,冷冷地道:“这里面怕还有外人……”

这句话,不禁使得树后的谈论猝然吃了一惊。

常子威也像是为这句话而怔住了。

“怎么,莫非发现了什么特别的情况?”

“事情还没准儿,也说不上是冷月画轩里面的人下的手姓李的压低了嗓门:“上个月,腾越地面上很不平静,一连发生了三条命案,这件事可透着稀罕!”

“死的是什么人?”

“倒不是咱们大内来的人,可也有点关系。”

姓李的冷冷地说:“只说是南昌郡侯府那边来的人!”

谈伦一动也不动地静立树后,尽管这句话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憾。

“南昌侯……”常子威甚是惊讶地道:“你说是银刀段小侯爷那边的人?”

“还拿不准,段小侯爷没有承认,不过腾越府传出来的话,却说是段小侯爷那边打发人来,把尸首给运走了,还关照不许声张。”

谈伦聆听至此,不由得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事实证明,他所猜测的没有错,银刀段一鹏显然是放不过自己,必欲置自己于死地。

真没想到,今夜无意之间,竟会听见这个消息,谈伦内心真有无比的激动,这些消息正是他渴望知道的,姓李的简直像是单为说给他听的。

“这里面又有段小侯爷什么事?”

常子威盯视着来人:“难道姓段的也想插上一脚?”

“有什么稀罕?”

“难道他也想揽下这个功?”

“正是如此。”姓李的喃喃说:“姓段的他也不是傻子,谁不想加官晋爵?照说他干他的,我们干我们的,各不相干,可是想想看,万一要是让他给抢了功,我们这帮子人,往后还怎么在大内混下去?”

“这倒也说的是。可是,难道还能为了这件事,和姓段的翻了脸?”

“那倒也用不着……”姓李的抬手摸着他的黄胡子:“这件事‘老头子’很不乐意,不惜全力以赴,看样子像是跟姓段的摽上了,绝不甘心输在他手上!”

常子威“哼”了一声:“不是兄弟说一句泄气的话,这件事要是姓段的插手,还真麻烦,谁不知道他银刀段小侯爷的威名,一口刀,出神入化,可真了不得——除非老头子亲自出马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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