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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__第六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8)

眼看着对方手中长剑,卷起了一道长虹,这就向自己脸上卷来——一股子劈面冷风里,冯元只觉得冷森森地剑锋分明已触及了自己面颊;猝惊之下,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慌不迭横刀就格,却已是慢了一步,只觉得颈颊之间一阵透肤冰寒,敢情已吃对方冰冷的剑身,贴在了脸上,不由得吓了个魂飞魄散。

蒙面女子手底下倒真的是留了情,这一剑只是滑着对方腮帮子穿了过去,却将他劲项肩衣之间,穿了个透明窟窿。

“去!”随着她的一声清叱,长剑抖处,借助于剑身上的弹韧力道,足足把冯元推出了三尺开外。

也就在这一霎之间,一片黑影掠向眼前。

随着这片人影的猝临之下,一双手掌,已自递去,云龙探爪般,直向着蒙面女子背后直叩过来。

蒙面女子反身撩剑,刷地划出了一道银光,反向对方空中将落未下的身上挥去。

乍接又分,噗噜噜衣袂荡风声中,来人已腾出了七尺开外,平沙落雁一般地站身地面,现出了冷月轩主巴壶公仙道骨的翩翩身姿。

这一剑居然未曾伤着了他,蒙面女子颇是有些意外。

“你是谁?为何在背后出招算人?”

巴壶公冷冷一笑道:“问得好!我正要问你是谁?冷月画轩岂是你随便可以来去的!”

蒙面女子那一双仅露出的剪水瞳子,快速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想必阁下就是冷月轩主巴壶公巴老先生了?失敬,失敬!”

“姑娘何人?为什么如此见称?”

蒙面女子摇摇头说:“老先生不必多疑,我来此并没有恶意,却也不便报出名姓……”

一旁的冯元惊魂乍定,因见巴壶公猝然来到,胆力复壮,上前几步,插口道:“她说是来拜访银铃公主……却又不肯吐露真意,轩主,且将她拿下再说!”

“哼哼!”蒙面女子冷笑道:“说得好轻松,那要看你们谁有这个本事了。”

巴壶公正色道:“银铃公主早先倒曾来过这里问医,如今早已病愈离去,姑娘何以忽然问起?可否将来意赐知一二,足感盛情!”

他是看出了对方女子果然不似怀有恶意,才自改了口气。蒙面女子聆听之下,略有所思,随即将长剑还入鞘内。

“老先生这么说,我倒不便故示神秘了……”轻轻一叹,她侃侃地道:“其实银铃公主既已离山,我倒可不必挂心……唉!我就实话实说吧!”

巴壶公颔首道:“承情之至。”

“事情是这样的,”蒙面女子道:“当今大内亲军锦衣卫指挥使戚枫,率领了一干手下,已来到了大理。”

几句话,把一旁聆听的神武将军冯元吓了个面无人色,蓦地像石头人一般地呆住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却是依然不动声色,冷静地聆听着。

蒙面女子接着说道:“这些人来的目的,据说是为了缉拿前皇建文帝独生爱女银铃公主归案……”

巴壶公冷冷一笑:“是这样么?”

“据传说银铃公主朱蕊,就藏匿在你的冷月画轩。”蒙面女子道:“他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冯元这会子才像是缓勃过了一口气来,一双眼睛直在对方身上转着:“对不起……

这位姑娘,这件事你又如何得知?”

“这……”蒙面少女冷冷说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你也就不必多问了。信不信由你,我走了!”

说罢,向着巴壶公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冯元陡地变了脸色,他手中早先已扣好了一只“瓦面透风镖”,正待向对方背后发出,手方抬动,却为巴壶公目光制止住。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行的蒙面女子,忽然转过头来。

“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公主已行离山,轩主为自身安全计,似乎也应该早作准备的好……”

巴壶公微微一笑抱拳道:“姑娘隆情,不敢稍忘,尚请赐告芳名,以图再见之机。”

“巴轩主您太客气了!”她随即转过身来:“您的大名我久仰了,至于我……请原谅,我以为还是不要说出姓名的好……我走了!”

倏地转身,一路飞纵而逝。

冯元叹息着,看向其背影道:“这个女人又会谁?”

随即转向巴壶公道:“轩主以为她的话可信么?”

巴壶公冷涩的脸上,微微现出了一丝苦笑:“我以为完全可信,以我们今日立场,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了……”

蒙面女子以其杰出轻功,一头钻进了浓密的树林,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里感觉到,将不再会有人追蹑自己,大可从容离开。

林子里漆黑一片,虽非伸手不辨五指,却是够黑的。前行了一段路,她不得不把脚步放慢下来,让未能猝然适应的眼睛缓和一下。

寒风阵阵,把积存在地面上的枯叶刮起来,刷啦啦……只是在眼前团团打着转儿。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颀长的人影,缓缓来到了她面前丈许以外的地方,站定下来。

蒙面女子先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了定神再看,那影子依然如故,不免吃了一惊。

“谁?”

以她之杰出武技,在猝然接触到对方身影之际,亦不免吓了一跳。

黑暗之中实在是什么也看不清,除了能依稀辨别出对方大概是个“人”之外,别的可就所见有限。

“已壶公放过了你,我却是放不过!”

那个影子说话了,声音低沉,却是吐字清晰,每一个音阶,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蒙面女子的耳朵。

“你……又是谁?”

话声出口,蒙面少女右腕翻处,已把紧扎在背后的一口随身长剑,拔了出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对方这个人自现身之始,就给她一种异常恐怖的感觉,下意识里即感觉到来人大非寻常,不是等闲之辈。

长剑在手,她的胆力顿时为之一壮,同时目光已渐能适应林子里的黝黑。

话虽如此,能见度仍然有限,想要把对方看个清楚,却是妄想。

自然,同样理由,对方想要把自己瞧得很清楚,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是住在这里的一个病人………

说话之时,这人不经意地发出了一阵轻咳,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定了下来。

“我只要知道你是谁、来这里的真实用意……”他缓缓地说:“明白了这些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声音很低沉,尤其是夹杂在眼前的风势里,很难听清楚,可是她却也都听见了。

蒙面女子在对方前进转动之间,约莫的已可略见他的一双闪烁着灼灼一精一芒的眸子—

—只凭这一点,即可断定对方当具有惊人的内家功力。

“我的来意已经对巴轩主明说……不必再说第二遍;至于我是谁,你又何必知道?”

“明人不做暗事。”这人呐呐地道:“既然来了,总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对不起,我没有功夫跟你多说,请你让路!”

说完,她即踏步向前,一面自丹田提升一股内力,充斥体外,对方果真是内家高手,应该知道这等功力不易冒犯。

蒙面女子当然已知道对方的非比等闲,是以才会有此一举。这一阵透体而出的内家真力,劲道十足,连带着她手中长剑,霎时间也光华粲然。

随着她内力的发出,一时之间落叶萧萧,纷纷向后飘出,直如秋风横扫落叶。随着蒙面女子前进的步子,直向着对方立身之处逼近过来。

这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无怪乎你这般大胆,原来有如此一精一湛功力,钦佩之至!”

话声出口,即见环绕在他身侧四周的落叶,蓦地“刷啦!”齐飞而起,黑暗之中,像是与对方直袭过来的落叶迎头接触,哗啦啦骤响一声,全数坠落地面。只可惜林子里过于黑暗,瞧它不清,否则这般落叶交接对敌阵势,大有可观。

蒙面女子猝然间领略到对方的惊人功力,心里大吃一惊,只是眼前情势发展,已不容她再临阵退缩。随着她一声娇叱:“闪开!”

空中人影猝起即落,紧持在她手中的一口雪花长剑,已迎头直向对面为人当头直劈下来。

这人冷笑着,身子滴溜溜的一个打转,身法绝快——却于对方长剑劈面的一霎间,闪开了身子。非仅仅如此,他的一双手,却于此同时霍地翻空而起,施了极其巧妙的一式怪招,啪地一声,已把对方快速落下的剑锋,夹击在双掌之间。

蒙面女子绝对不会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事实上对方的这一式出手,对她来说也绝不陌生,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出自对方这人之手!这一刹那的震惊,如雷击顶,简直使她呆住了。

却也在这一霎,看见了对方的脸。

由于双方距离甚近,自不比先前的影像朦胧,这一窥,给她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啊!”身子一个打闪,几乎倒了下去。

“你……你是谈……谈伦?”

一霎间,她身子颤抖得那么厉害,目注着这个人,她简直像是要瘫痪下来。

“咦?”这人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说着他亦不由得一连后退了两步,同时松开双掌,放开了对方的剑锋。

“别问我!”对方女子大声嚷着:“只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谈伦?啊……不……

不……你当然不是的……不是的”

一边说着,一边退着,那样子可真像是见着了鬼。

“啊!”那人终于明白了:“难道你会是……冷……冷……幽兰?”

短短的几个字出口,他亦为之瞠然变色。

简直无需再多怀疑,彼此的声音,曾是再熟悉不过,早已溶化在记忆深处,一经唤起,极见清晰。

“天啊……”蒙面女子声音里充满了颤抖:“我……这是……见了鬼……见了……

鬼……”蓦地她转身就跑,跑不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谈……伦……真的会是你么?

你是……人还是鬼?”

“就当我是鬼吧!”

说话之间,谈伦已闪身到了她面前,蒙面女子圆睁着两只大眼睛,不胜惊讶地又自向后面退了一步。

“我就是谈伦!”说话的这个人,用着异样敏锐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惊颤的蒙面女子:“请揭下你的面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吧?”

说时,谈伦已一步步踏向她身前,伸出一只手,直向她用以遮面的黑色面纱上揭去。

“不……”蒙面女子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蓦地扬起了手上明晃的宝剑,作势待向谈伦挥下,她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

长剑终不曾落下,脸上的面纱,却为对方轻轻摘了下来。

一蓬秀发,乌云也似地披落下来,如花月貌呈露眼前……

谈伦的眼睛睁得极大,当面纱揭下的一霎,他像是忽然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整个身子俱都为之一震。

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面前的这个人,正是玉燕子冷幽兰——那个曾使自己刻骨铭心爱恋的姑娘!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双瞳子简直像随时都会滚落下来,直挺的身子随即起了一阵颤动,紧接着呼吸声也为之加大……这一切在在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呆呆地打量着对方……却把对面的冷幽兰吓坏了。

面纱初揭的一霎,她的热泪早已滚滚而下。

蓦地,她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

“谈……伦……谈伦……真……的是你……”她喃喃地说着:“天……啊……这是真的,你没有死啊……你没有……”

说着说着,她已倒身在谈伦结实敞开的前胸,放声悲泣了起来。

“谈伦……你回来了!你来了?我……我对不起你!我……”

抖颤的手,犹待证实的,在他身上摸索着;摸他的头、发、肩、臂,衣裳……直到她真正地证实了这一切都是再现实也不过的事实,绝非幻想,她才死心塌地地相信了。

涓涓的泪水,再一次由她美丽的眼睛里淌出来,冷幽兰只觉得身上出奇的冷,一双腿宛若插立在寒冰里;从那里开始,渐渐向上身漫延着……渐渐她全身都有似置若寒冰。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切的热爱、愧疚,忏悔……都透过她有力的拥抱,传给了对方。

“谈伦……伦伦……”

那“伦伦”二字,原是过去亲密交往时的呢称,忽然出自她口,却给了谈伦无比的震撼。

“不要这么叫我……冷静一点……”

一面说,他的一只有力的手,无情地把她推开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侯爷夫人?”

一瞬间,他脸上像是罩下了一片寒霜似的冷。

冷幽兰垂首泣着,聆听之下,她忽然止住了泣声,蓦地抬起了头。

“你……不要骂人……”她身子犹自在颤抖着:“我以为你死了……一鹏这么告诉我……外面人也都这么说……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受?人都快要死了……”

谈伦微微地冷笑。

冷幽兰打了一个寒噤,继续在说:“你不知道,身边少了一个你,有多寂寞……有多无聊……一些过去我们联手结怨的仇家,都乘虚而入……幸亏,幸亏……段一鹏他挺身而出,帮助我,照顾我……”

谈伦的冷笑,已自变成了苦笑,他点点头,表示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冷幽兰身子晃了晃:“你却仍然还活着……你……为什么,你不现身出来?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藏起来?”

谈伦冷冷地说:“因为有人希望我死。”

微微苦笑了一下,他接道:“事实上,我也几乎是死了……我活得并不舒服……”

“谁?”冷幽兰惊讶地道:“谁希望你死?”

“是……段一鹏。”

冷幽兰身子起了一阵颤抖。

谈伦冷冷地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你!”

“不!”冷幽兰退后了一步:“不……不是……”

谈伦苦笑了一下:“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幽兰……这两年多,你可快乐?”

“我……”冷幽兰点了一下头:“我……好……他待我……很好……”

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又自汩汩淌出。

“这一切都是命……谈伦……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嫁给他……请你原谅我……”

说着她深深地垂下了头,滴滴泪水顺着脸可就又淌了下来。

“还有什么好不原谅的……”谈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是老天有眼,竟然安排了我们两个见面……我只当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冷幽兰没说话,只听见她抽搐的声音。

“也许你并没有错……而是他……配不上你。”

“不要再说了……谈伦……我求求你……”

往前面走了一步,眼巴巴地瞧着面前的谈伦,虽然在黑暗之中,她亦能有所领会……

原是再亲近不过的人儿,偏偏造化弄人,竟自遗恨如斯。此刻,即使面对面地相守,无形中却似隔离着一道辽阔的鸿沟。款语尽温,偏多凄凉,想要回复到往日境地,事实是不可能的了。

“谈伦……我只关心你……你现在可好?”她缓缓说道:“这三年来,你都上哪儿去了?怎么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谈伦摇摇头,甚是凄凉地笑着:“还谈这些干什么?在苗疆,我染上了瘴……只是侥幸到现在还没有死罢了!”冷幽兰身子颤抖了一下:“噢……那可怎么办?你得快想法子,找个大夫瞧瞧才好……”

“谢谢你,这里主人巴壶公正在为我医治。”

微微一笑,他淡淡地说:“也许就快要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了!”

一抹笑靥绽现在她原已呆滞了的脸上,显示出她的内心在这一霎,由衷地喜悦,只是紧接着笑容的消失,却又把她带到了眼前这个残酷的世界里。

她多想再一次地扑前紧紧拥抱着他,哪怕是哭一场,或是笑一阵,借以畅抒出眼前压制在内心那中近乎于窒息的感受。只是,她却没有这么做,不能这么做,她知道,以她目前的身份,她已失去了这个权利……

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呐呐地道:“也许……我该走了!天晚了,你多保重吧!”

谈伦点了一下头,脸色出奇的冷。

冷幽兰已将转身,见状呆了一呆,颇似伤感地又道:“你还在恨……我?”

“不……”谈伦摇摇头。

冷幽兰苦笑了笑:“不要骗我,我看得出来,你眼睛里的怒火……”

“有一句话,请你为我转达给段一鹏……”谈伦冷冷地道:“可以么?”

冷幽兰呆了一呆,迷惘地道:“什么话?”

“今天晚了,”谈伦缓缓地道:“明天日落时分,我在洱海‘小神州’的放鹤亭等他,请他务必要来,我们不见不散。”

“这……为什么?”

“你去问他吧!”谈伦勉强地笑着:“他会乐意来见我的。你……多保重!我走了。”

倏地转身而去,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搁下了杏黄绸子包着的方便铲,至青老方丈呵呵笑着说:“有工夫没有?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主人巴壶公哼了一声,特别用眼睛扫了一下对方身后的另外两个和尚。

——一个华发满生的高瘦子。

——一个黑不溜丢的矮胖子。

看上去毫不起眼还不说,简直还有些滑稽,瘦子背着双冰铁拐,胖子手里拄着根盘龙杖,见了巴壶公双双竖掌问好。

“原来龙虎两位师父也来了,荣幸之至,里面请!”

原来这龙虎两位师父,在归云寺身尊位高,各有一身功夫,向为至青方丈所器重,平素极少离寺,此番忽然双双莅临冷月画轩,显然绝非偶然,可又为了什么?

巴壶公却不急于询问,带领着一行三人来到了他的客轩。

至青和尚喝喝笑道:“秋深枫红,你这冷月画轩可比我们庙里美多了,和尚们久不出门,来到这里一时懒得动弹,只怕要多打搅几天,暂把你这冷月画轩,当作佛堂,哈哈……老哥,你说使得么?”

说着话,几个人身上的家伙都撤了下来,除了佛门兵刃之外,每人还带有随身行囊,看样子原就打算在这里耽搁下来。

哑童乌雷侍候一番,送上茶水。

至青和尚道:“几天没下棋,手直发痒,这就来吧!”

一听下棋,乌雷赶忙设好棋盘,僧俗二人各据一方,这就下将起来。

“巴壶公落下一子道:“和尚这是哪里说起?”

“点苍风云险恶,老哥岂能不知?冷月画轩正在这惹祸之根……”老和尚嘿嘿笑着:

“这么一来,搅得和尚也耐不住清闲,可就来投奔你了!”

“唉……”巴壶公长长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在劫,那就来吧!”

“好说,好说!”和尚一面落子道:“蕊小姐玉体如何?”

“托上天之福,这就要康复了!”

“阿弥陀佛!”和尚说:“不枉你辛苦一场。”

巴壶公呐呐道:“这病势起伏进退,变化多端,直到近日才摸清了它的路数,如今是日有进展,如无意外,四五天之内,即可考虑起驾离山!”

“但愿不会太迟!”和尚喃喃道:“戚老儿已经来了!”

“我知道了!”

和尚所谓的“戚老儿”正是指的锦衣卫指挥使戚枫,这消息先一日已自来山的蒙面女子冷幽兰处得知。

“有什么对策?”至青和尚若无其事地又落下一子。

“目前情势不定!”巴壶公呷了一口香茗:“一动不如一静,戚剥皮既然已来,手下爪牙当已四面埋伏,此时此刻,实不宜有所行动,况乎蕊小姐的病势正在要紧关头……

再过三四天即可现出端倪,那时再相机行事吧。”

微微一顿,随自发出了一声叹息,目注向对面和尚道:“和尚以为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至青和尚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后五天之内,也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却是丝毫大意不得。”

巴壶公微笑额首道:“我正在忧愁人手不够,你们三人前来投奔,恰恰正是时候,只是这么一来,难免不违佛戒,这与你平素性情却是大相径庭,和尚,你都想过了么?”

至青和尚冷笑一声,呐呐道:“这一点我早想过了,冷月画轩与归云寺,唇齿相依,你这里城门失火,我那边难免不殃及池鱼。”

他随即宣了一声佛号,冷冷地道:“无量佛——谈到‘杀戒’么,和尚却也早已开过了,南无阿弥陀佛——”

“啊?”巴壶公微微吃了一惊。

“我不说出来,你自是不知,无量佛,罪过,罪过!”

随即道出了一段究竟,原来早先隐藏在归云寺内,假作为挂单野僧的官、常二人,在和尚动身之前,已行处决,自是开了杀戒。

有关官、常二人潜身寺内,伪装僧人之事,巴壶公早已由和尚嘴里知道,日来尚在惦记,正想前往打探,想不到和尚剑及履及,已行处决,倒是他始料非及。

至青和尚三言两语,将此一段杀人经过交代清楚,宣了一声“无量佛”,黄蜡也似的脸上掀起了一丝苦笑:“这么一来,也只有凭效当年的鲁智深,前来投奔你这梁山了!”

说着他竟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含蓄着几许凄怆,却也豪气干云。

银刀段一鹏几乎迟到了半个时辰。

涉着湖边的细细白沙,昂然迈着大步,身后长帔随风招展,与侧面翻涌着的白色浪花,极其相似,互相标榜,隐隐显示着某种协调与共鸣……

放鹤亭内的谈伦,缓缓站起身子,转向石阶步下,每下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自然就接近了一些。

像是冥冥中已安排妥当,一切都那么自然。

因此,谈伦的脚步下到最后一级石阶时,段一鹏的身子不疾不缓地也恰恰来到眼前。

谈伦只需向侧面转过身子,双方即脸对脸地照了盘儿。当中距离不足寻丈。

浪花一个接一个地拍打上来,沙鸥在低低地飞着,浪涛声与沙鸥短而尖的鸣叫声,早已在千百万年以前取得了和谐,是以当这些声音传入你的耳朵,非但不会引起你的烦躁,反而使你感到无比的宁静。

“你迟到了!”

谈伦神色之间,一派恬静:“如果这原本就是你的战术之一,也许很令你失望,因为我心如止水,却不曾有丝毫浮躁的感觉。”

段一鹏微微一笑道:“这表示你的涵养与武功造诣俱有一精一进。可喜可贺!”

“你也许很失望吧?”谈伦说:“我还活着!”

“一点也不……”段一鹏冷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没有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他之所以这么放言无忌,是因为他确信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这一点,在他一路踏沙而近时,早已把四周一切观察清楚。

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白色的细沙一片片地被揭起,轻轻扬起随即落下。

日落甚久,却仍然在那半边天际留下了一抹姹红,红得好可爱,就像是女人脸上的胭脂。

一面是辽阔的湖水,一面是半岭青山,湖水澎湃,沙鸥云集,残破搁浅在岸的渔舟,不时在浪花里颤抖着……这一切都像是有所期待——期待着一场逐死的战斗。

段小侯爷似乎满怀自信,那一双闪烁着湛湛一精一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谈伦,我不能不佩服你,你的命的确很强,连逢大难,都没有死……”

他随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反过手臂,紧紧地握在了背后长刀的刀柄上,冷冷地接着说道:“但是,我确信你逃不过今天。你拔剑吧!”

谈伦轻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轻易不会拔剑的,因为我拔出来,就不会轻易地再收回去,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段一鹏先是一怔,接着冷笑道:“我当然很清楚,因为我的确相信,这一次你拔出剑后,是再也收不回去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错!”回答得很干脆。

段一鹏脸上现着自信复狂傲的笑:“因为我确知,你虽然侥幸还活着,但是身上却带有重病,自然不复当年之勇,你如果够聪明,今天原本是不应该约我来的。”

一串冷笑声中,小侯爷已拔出了背后的宝刀。

一蓬刀光有如乍翻的妆台明镜,向着谈伦脸上直射了过去。

谈伦在他手握刀柄的那一霎开始,早已心怀警惕,上身轻晃,已自闪开了迎面直射的刀光,身子在沙面上滴溜溜一个打转,已自换到了另一个方位。

显然这个位置,是他事先早已选择好了的。

段一鹏的刀光,即使快速转移,却也一时照射不到,这才知道对方心细如发,一上来就先已摸清楚了自己的用心,有了准备,就“地利”一方来说,对方不啻已占上了上风。

段一鹏顿时吃了一惊,却不顾处身不利,脚下快速地一连向前踏进了三步,双手捧刀,待将抢先挥出。

却在这一霎间,谈伦霍地又掉换了一个位置,约摸着把身子移出了半尺左右。

虽然只是小小一个转变,可是段一鹏却十分清楚,在这个部位里,自己这一刀,休想能伤着了对方。有此一见,他的刀也就没有即时挥落下去。

谈伦的手终于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段一鹏,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清楚,请你据实以告!”

“你说吧!”

“好!”谈伦徐徐地道:“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死?在江湖上散播不实的消息?”

“因为我恨你!”段一鹏朗笑了一声:“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不消我多说,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

“是为了玉燕子?”

“何必多说?”段一鹏用一串狂笑,代替了回答:“姓谈的,你可以出剑了!”

谈伦偏偏是好涵养,那一只睁大了的眼睛,竟自又缓缓地收缩小了,小到了两道缝,只是从那里所泛出的湛湛目神,却十足惊人。

“还有一件事……”谈伦缓缓地说:“那么,前此在马家老店,向我连续行刺的三个人,也是你所差遣的了?”

“就算是吧!”段一鹏顺着眼前的风势,一连向前抢进了两步,在澎湃着的浪花里,他的脸色显现着一片凌厉,确是杀机迸现。

“谈伦!”段一鹏凌厉地笑着:“玉燕子冷幽兰如今已是我段某人的妻子,无论你是死还是活,都已晚了一步,你已无能为力了!”

这几句话,显然击中了谈伦的要害,一霎间,他的脸色更形苍白;但那只是一霎间事,须臾,他却似又回复到了现实。

随着他缓缓抬起的右手,那一口青鳞长剑,已拔鞘而出,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

忽然间天色像是暗了许多,其实,自日落的那一霎开始,天色已是每况愈下,此刻早已暮色苍苍,无情的浪花,一个接一个更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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