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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__第八章(2)

潘氏母女一家三口的“刀下丧生”.已经证实,再无可疑。自己的迟来之恨昊天罔极,已是于事无补,真正是痛穿肝肠,五脏俱焚,使他万难自己,看看已是不支,偏偏眼前这个杀人的刽子手黄麻子,犹自频频惹厌,纠缠不休。

虽说是奉命当差,与他无干,但潘家三口,死在他的刀下,却是事实。

只此一端,这个黄麻子便是死有余辜。

心中怒火,已到了难以抑制地步,却不忘仍然给对方一条活路之机。

双手乍分,黄麻子拔刀过猛,一个跟跄,差一点又自摔倒。在此同时,灰衣人已转过身子。

“臭小子,你纳命来!”

黄麻子真是凶神附体了,随着他旋风般的一个怒扑,掌中刀自斜侧面直挥而下。刀势飞展,烁若银虹。

可是灰衣人早就防着了他会有此一手,身回、剑出。

长剑“吹雪”闪烁出匹练般耀眼的一道奇光。

黄麻子刀势未落,“啊呀”一声,那一颗六魁一陽一首,已脱项而起,陀螺般地飞卷而出,叭喳!大响声里,坠落一隅方桌。

“哧!”大股怒血,像正月里花炮似的,直由他无头断项狂喷出来,像是下了阵血雨般的,飘落满场。

群情大噪声里,灰衣人长剑落鞘,已转身步出。

黄昏的太一陽一,无力地洒了一地。

时间约莫在“申”时时分。

怒由心起

凝血如膏,颜色紫黑。

月色之下,尤其凄惨,有一种一陰一森的感觉。时有微风,漾溢起的血腥气息,中人欲呕。

人死不能复生,那屈死九泉的魂魄,如今又在哪里安身?抑或是仍在现场徘徊不去?

等待着至亲好友的临场烧祭凭吊……那可是太凄惨了。

即使钢铁心肠也为之动容,更何况古道热肠一住深情的他?

袁菊辰一声不吭地伫立在道边。

这里是店市一隅,日间三个女犯便在这里行刑。

只为一怒杀了“刽子手”黄麻子,顿时锋头大盛,官兵云集,四下捉拿,不得已藏身荒郊野祠,直到现在夜露更深,才敢出现。

随身所携,有一个小小竹篮,里面是香烛纸钱,相知一场,恩情并重。一旦判决,人天远离。眼前这“焚心”之痛,将与日俱增,已是无能化解。今生今世,自己势将背负着这个“无义”的包袱,为德不足而抱恨终生。

火光明灭,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眼泪再一次涌出来,点点滴滴洒落地上,为着三个“屈死”的灵魂,暂祭心香一瓣,此时此刻,真正无语以问苍天了。

“潘夫人、洁姑娘、彩莲……你们在天上有知,保佑我为你们复仇,杀死那个陷害你们的狗官……洪大略呀洪大略!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夜风迂回,昏灰飞场。

朦胧里,真像有幽灵出没,洁姑娘等三人的影子不期然现诸眼前……

袁菊辰难掩内心悲痛,伏身地上痛泣起来。

一个一陰一冷的声音,突然发自身后:

“果然是你这个小子,姓袁的,你死定啦!”

随着袁菊辰猝然转过来的身子,一个人早已切身而过,一片刀光直向前者当头直落下来。

惊惶一霎里,来不及出剑以迎,却把个装盛纸钱的竹篮,蓦地飞起,“嚓!”一声,砍了个结实。

竹蓝碎片里,袁菊辰已闪身一侧。

来人一身黑色劲服,长脖子,长脸,个头儿极是瘦高,手上虽然施用一口长刀,却在腰上扎着一道铁链,十字扣花紧扎脚,一望之下,即能猜出是来自公门的捕快。

这类人等,总不免染有浓重的衙门习气,即使不说话,打量着那副穿着打扮,也能猜出八九。

一点也不假。

日间黄麻子一死,州衙门已起了震撼,陆同知即席指示,布下了天罗地网,料定着袁菊辰有此一着,果然为他料着了。

十二名公门捕快,早经部署,满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却不知这个人忒也厉害,简直是要命的煞星。

来人姓金,字永昌,号称“锁子金刀”,忝为代州府三班捕头,手下功夫不弱,若非是陆同知的一再关说,他何曾会把袁菊辰这样的一个人物看在眼里!

只是眼前的这一刀,却把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姓袁的好快的身法。

“锁子金刀”金永昌一刀劈空之下,袁菊辰身如电转“唰”地已闪在了他的身后。

金永昌心里一急,慌不迭向侧面一个跨步,脚下才跨出半步,已为袁菊辰递出的右手,击中脊梁。

“噗!”掌力疾劲,极是可观。

金永昌“啊呀”一声,叫声未已,向前一个急跄,便自倒了下来。

怒火之中,袁菊辰已不再手下留情,这一掌力贯丹田,提吸一气,几至无坚不摧,金永昌什么角色,焉能当得?登时五脏尽摧,一命归一陰一。

一片灯光,霍地自暗中亮起。有人怒叱:“射!”

弓弦连响声中,一片飞矢雨点似地齐集而中。袁菊辰早已预料及此,掌击金永昌的同时,已抢扑地上,就地一个飞滚,“哧”地掠身而起,已飞身道侧。

其时长剑出鞘,怒发如狂。一片斩杀声中,为首的几个人,顿时倒卧血泊。

持灯的一名捕快,来不及操刀,即为袁菊辰手中长剑贯穿,手上长灯足足摔出丈许开外,入地疾滚,呼哧哧为之燃烧起来。

却于这一霎,袁菊辰飞纵而起,浑身于沉沉夜幕,消失不见。

远路

袁菊辰真的病了。

全身发热、发冷,几次坐起,几次又倒了下去。嘴里念的尽是潘氏一家三口的名字,这个打击,于他来说,简直不能招架,即使是最称锋利的钢刀,也难望能把人割伤得如此之深。

此去太原,路远迢迢。

前半夜不过是刮了阵莫名其妙的风,后半夜的暴雨倾盆,才是致病之因。

风狂雨骤,夜路泥泞,真正行不得也。

便在这僻区一隅的“淮江”小栈,落住了行脚。

却是病了。

小伙计江顺一大早进来,吓了一跳——

“哟,这位大爷,你别是病了吧?”

瞧瞧可真是吓人,这姓袁的客人,乱发蓬松,面红如火,眼睛都塌了下去,再加上满脸的胡碴子,那样子像是个鬼!

倚身炕角,袁菊辰喘作一团,却是目光如炬,呼哧哧怒目而视,便是画上的锺馗,看上去也没有他可怕,真有点骇人!

雨犹自哗啦啦下着。

顺着瓦檐子,大股雨水怒倾如注,说是暴雨倾盆,真是一点也不夸张,这般雨势,在这个季节还真少见,多年来也难得一回,可是透着有些稀罕。

搁下了手上的木盆。

“爷,你洗个脸吧!”

瞧瞧窗棂子一片水湿,今年春上才新糊的窗户纸却教连夜的大雨都浸透了。

雨势不歇,天黑如染,白天像是黑夜,简直又是一奇。

“淹水啦。”江顺说:“老大桥叫大水给冲垮了,赶驴子的二三十个都困在了‘二道楼子’,走不动啦。”

袁菊辰只是听着,吭也不吭一声。

油灯稔子噗突突跳个不歇,泛出来的一片昏黄,婆娑摇曳,映照着他刀把子也似木讷的脸,懵懂醉酒样的酣糊。

瞧瞧这般架式,也知道病得不轻。

没说的,这就多赔些小心序细吧!江顺挽高了袖子,拧了个手巾把儿,为他擦了个脸,谁知触手火烫,吓了他一大跳。

“老祖宗!简直像火……”江顺一惊说:“得找个大夫瞧瞧才行,可不是闹着玩的!”

袁菊辰只是向他望望,又偏过脸来,看着那盏灯,一声不吭地发着呆。

雨越下越大,不时还夹着风。

风中有雨,雨中生风,扫在湿透了的老桑皮纸窗户上,唰啦啦撒豆子样地响着。

天昏地暗,白日天光。

这般阵仗,打出娘胎,江顺还是头一次见过。

推开门瞧瞧,乖乖,一片汪洋大海,简直就要淹到房子里面来了。

老掌柜的蹶着个屁一股,正在檐子下面舀水,生怕大水漫过了门坎儿,要是那么一来,整个屋子都淹水,可就糟糕了!

顺着房檐子,满都站的是人,个个都像是落汤鸡,人人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行路在外,遇着这种天,真叫人没有法子!

有人在檐下已站了一夜,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住不起店,便只好露天依檐而立,人穷志短,瞧着也是可怜。

雨总算是小了。

却是水势偏高,非但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街上满都是水,就差“陆地行舟”了。

到处都是漂着的什物,破罐子、烂桶子、大小木盆、破碎的门板,触目所及,到处都是,鹅鸭家禽,穿梭游泳,好不热闹,其状惨不忍睹。

有人家的墙倒了,也有房子塌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穿行,俱都蹚水而过。黄澄澄的泥水几乎涉到了腰,一副劫后破碎景象,惨不堪言。

老掌柜的苦着脸,隔着一扇门,向外面望着。

这场大雨连带淹水,给他带来的损失不小,土墙倒了不说,房上的老瓦都几乎坏完了,到处都在漏水,叮叮咚咚水点子滴在大小不一的盆盆罐罐里,音阶矩细下一,倒也颇有音韵。

要不是这里地势略高,再加上每间屋子都砌有很高的门坎,保不住就像别处一样地淹了水。

对门老街坊曹二拐子在他这里喝茶,看着眼前一片凄凉,长吁短叹,频频苦笑。

“世道不同了,算命的李瞎子说,年年咱们这个地方都祭河神,去年满第五年该给河神娶媳妇了,偏偏庄稼欠收,地方闹穷,竟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你看看,报应来了吧!”

“噢?”老掌柜为之一愣,煞有介事地道:“倒是有这么一说……河伯娶媳妇,这是一件大事,怎么给忘了呢!你看看报应来了吧!”

他这个人别瞧着老了,腰干还真结实;粗手大脚丫子,还真能干粗活儿,给他十个好天,他就能一准把山墙给重新砌好。

短脖子粗腿,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人老偏是不服老,早年干的是单帮生意,三条骡子一双腿,不出两年,就让他挣下了这片家当。

“淮江”小栈买卖不大,可是生意不恶。老掌柜的年轻时候,闯过江湖,南来北走,讲究是义气二字,他这个买卖也就全仗着这两个字给撑起来的。小地方哪有什么像样的客栈?他这块招牌也就算好的了。

老者出马

“给你指明一条发财之路!”曹二拐子竖出三根手指头:“买卖上门,我分三成,就当是周济穷人,老哥哥,怎么样?”

倒是件新鲜事儿,墙倒瓦漏,分明倒霉透了顶,哪里还有什么发财之路?

“行,一句话,你就说吧!”

“一言为定!”曹二拐子两只手拄着他的那根拐子:“咱们可别耍赖!”

老掌柜的一精一神一振:“你说吧!三成就三成,钱赚了大家花。”

“好!”

曹老头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别瞧他脚下不大方便,动作可还真利落,一个闪身就到了窗户前面。

“看见没有?”他用手里的拐子向外面溜瓦檐下面指着:“这些都是财神爷,给你送钱来了!”

“财神爷?”

“前面桥坏了,路不通,到晚上,人还要更多,我给你算过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人都是去‘二道楼子’挖煤的,大钱没有,小钱不断,一个人收他半吊,你算算一百个人该是多少?”

一说到钱,二拐子笑得满脸都是皱纹,眼睛都睁不开了。

老掌柜的为人老实憨厚,一时还真有些糊涂。

“你是说这些人……来住店?”

“当然,不住进来,哪能赚钱?”

“可哪有地方呀?”老掌柜的说:“总共四间房子都满了,就只剩下这间柜房,堂屋还漏水……”

“对了,”曹二拐子笑说:“说的就是这间堂屋,连柜台也算上,足足能睡下五十个人!”

老掌柜的愣了一愣:“那怎么行?我还做生意不做了?再说“这就是在做生意!哼哼,要做还得快,错过了今天,大水一退,前面桥一通,你就是想留人家,白给钱人家也是不留下……”

“啊!”老掌柜的兴趣大增:“你再说说,给我说清楚了,这个钱怎么赚?”

“这还不容易?”曹二拐子说:“漏水不怕,马上雨就停,雨一停,自然也就不漏了……”

“嗯,有理!”

老掌柜的连烟也忘了抽。

曹二拐子越说越带劲儿。

“我早就看见了,你后面柴房有的是木头板子。”

“对!”老掌柜的说:“那是留着夏天钉板炕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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