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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鸡三啼__第四章 玉女罗刹(4)

说着自个儿忍不住先打个哈欠,自打京里跟着老大人出来,只当是一路上吃喝玩乐、游山玩水,该有多么舒服,诗情画意……谁知道满不是这么回事,老大人他根本就不是那种风雅的人,一脑子的官场进退,权力富贵,一路上烦也烦死了。

她这个小妾的身份,常常又是不上台面,像今天晚上王爷的请宴,她就没有办法参加,还得在房里干熬着等他回来。

马步云瞧着她,总算大开宏恩地摆摆手说:“我还有事,你去睡吧!”

“是……老大人……”

又是一个哈欠,连眼泪也流了出来。

马步云又吩咐说:“叫井天铃进来!”

就是那个黑瘦个头,貌相怪异,马老大人身边寸步不离的传奇人物了。

井天铃闻声而入。

“大人一一”

“你可看清楚了?”马步云表情透着神秘:“到底是不是她?”

“灯光不明亮,看不清楚!”

“说的也是……”马步云冷笑一声:“不过从眉眼上看来,倒是与当年的郭维很像……

真叫人拿不定主意……真的会是他的女儿?”

“应该是错不了!”

“你这么确定?”

“这个……”井天铃屈卑地道:“卑职为了这件事,跑遍三省,一切来龙去脉都已调查清楚——甚至于当年经手介绍给王爷认识的那个皮号掌柜的,我都亲自见了面,他亲口发誓说,当年郭都督的千金,确是进了王府,成了王爷的第三房宠妾!”

马步云怔了一怔:“王爷的女人很多,会是其他的人吗?”

“不会!”

井天铃极有把握地摇摇头:“这件事卑职来前也早就查清楚了,王爷的侍妾共有六个,只有一个姓郭的,就是今天的‘如意鄂妃’。”

“嗯……”

马步云长长出了口气,缓缓说:“真的会是她?”

一面说,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束绢画,缓缓打开来,就灯而阅。

画中人,一个头梳丫角的少女。模样儿绢秀可人,却是稚气未褪,比较逗人之处,在于她腮边之下的一颗朱砂红痣。

这便是关键所在之处了。

“可是这颗痣……她脸上没有呀!”

“卑职也曾注意到了。”井天铃挑动了一下浓黑的眉毛:“不是没有,而是被她的霞帔领边挡住了,若是换一件衣服,便可看清楚……”

“这可就……”

马步云怅怅地道:“再往后可就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还能见着她,要是王爷起了疑心,就麻烦了!”

“大人请放宽心!这件事就交给卑职来办吧!”

“你……”

“一两天之内,卑职一定能摸察清楚,只要有这颗痣,就万无一失!”

“对了……”马步云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千万可要弄清楚了,要是抓不着真凭实据,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卑职明白!”

“还有……”马步云冷笑道:“那件宝物……你以为他真的舍得拿出来给我看?”

“这件事明天也就知道了!”井天铃说:“看来王爷对大人极是讨好,很有点拉拢大人的意思……”

马步云冷冷笑道:“你也看出来了?他当然在讨好我,哼哼……当今这几个王爷,谁是傻子?咱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会不清楚?”

“大人洪福齐天,四方人物齐归,就连各位王爷也不例外!”

井天铃露牙一笑说:“眼前这件宝物,不怕他不双手奉上……”

马步云脸现红光地连连发笑道:“这可难说得很,你是不太清楚他……据我所知,这些王爷当中,就这个朱华奎最是狡猾多诈,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最能投合当今圣上的心,你可不能小看了他!”

井天铃嘿嘿冷笑道:“话虽不错,大人只要抓住眼前这两件事的把柄,就不怕他不向大人弯腰低头。”

马步云哼了一声:“这可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了,一个女人、一件宝物,都是他最心爱的东西,女人死了还可以再找,宝贝失去可就不能复得……嘿嘿……无论如何,这一次被我一把掐着了喉咙,看他怎么能逃脱开来?”

微微顿了一下,他看着井天铃说:“最重要的是郭王妃这件事,只要抓着了真凭实据,要是她真是郭维的女儿,哼哼……就算他是当今最吃红的王爷,也当不起收藏朝廷叛逆的一项大罪,更何况还向圣上冒请恩封,这个欺君之罪,比前一项罪更大,圣上若是怪罪下来,嘿嘿,他这个楚王就算是再蒙皇上恩宠,也休想平安无事……想死想活,赫赫……”

说着说着,这位权倾当今的一代奸宦,由不住发出了令人毛发悚然的一串狞笑。

“那可就全看咱们的了!”

说白了,那意思便是,楚王朱华奎的这条性命,一多半都抓在他的手心里一一只待消息证实,便不愁他楚王爷不俯首称臣,任凭自己的予取予求。

“井天铃!”马步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眼前的心腹:“这件事全靠你的了,只要能收服了这个王爷,论功劳,你就是第一,我说话算话,保你一份三品的功名,外加黄金千两一一绝下食言!”

“卑职谢谢王爷!”

井玉铃深深一揖,忍不住脸上漾起了贪婪的一丝微笑。

风吹、竹动。

似有似无地传过来一丝极为细小的声音,那声音说明着一只夜鸟的振翅,当然,也可能是夜行人的衣襟飘风之声。

若是后者,那可就事态极为严重。

井天铃浓眉一剔,叱了声:“谁!?”

随着他脚下的一个抢步,已扑身窗前,一式“推窗望月”,呼地敞开了窗。

不愧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姓井的身躯看似后收,其实腾身而起。

活像是穿天而起的一只巨大蝙蝠,井水铃偌大的身子,似乎是不闻其声,已腾身而起,翩翩乎已飘身窗外。

一轮夜月,照见着紫辰阁宽大的回廊,翠曲琼翘,叠栏重轩……一切都似先时的寂静,座落在夜月天星以及无尽的皑皑白雪之中。

深夜寂静,但只见回悬紫辰阁楼阁四周的一圈鳌山宫灯,与当空的灿烂明星衬托得极是生趣,风引竹摇,飞叶如矢,寒夜更深,哪里见着个人影!?

井天铃愣了一愣,顺着楼上回廊绕向右侧。

两个锦衣卫士,倚廊而立,看见井天铃的人影,各自一振道:“什么人?”

井天铃摆了摆手,二人看见是他,俱都现出恭谨模样,不再吭声。

除了马大人随行的四十名锦衣卫士之外,王爷为示尊重,更拨有他属下亲军“夭卫营”的一百名侍卫,散立紫辰阁内外各处。什么人胆敢轻与冒犯?就算他是个非常身手的人物!

井夭铃可是真够心细,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心里盘算着,顺着回廊来到了紫辰阁后侧方——

这一面,一样的不敢疏忽。

除了自己随行的锦衣卫士之外,到处可见王府的亲军,那是什么人,有这个胆子?

有这个身手?

井天铃独立长廊,回想着刚才所闻。

凭着他三十年闯荡江湖黑道的历练,他不信自己会听错了?

兹事体大,可不能走露一点风声:

两只手在腰上紧了一紧,井天铃向后收了几步——这种“藏力两膝”的内劲功夫,堪称独步武林,时到今天,还不曾听过江湖上有谁能出其右。

井天铃一经收力两膝,像是一支箭样的,已射身而出,嗖——落身于对面瓦脊,真像是飞天鹞子般的快捷轻飘。

瓦面上早已为冰雪所覆盖,如没有极上轻功,简直不易站立。

自此而看,整个紫辰楼内外俱都在视线之内,却是看不出一些儿夜行者的来去动态。

天风冷冷,吹荡着他一身肥大的长衣。井天铃却依然不肯死心,捞起了长衣下摆扎在腰带上,决计要四下走走,看个究竟。

时间早已是午夜之后。

王府内外,除了几处必要的照明设施之外,俱都已经熄灭。

井天铃身法至为灵巧。此来之前,在天卫营的侍卫的带领之下,假借马大人安全为由,早已把王府上下各处观察一清。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来了,他决计就到郭王妃所下榻的赏心小苑走走,若是就此能查出王妃的来龙去脉,是否即是马都督急于要知道的郭维之女,此事至关重要,非要立刻查一个明白不可。

郭维者,前任之内廷都督是也,因涉嫌勾结五军都督府内谋叛逆之罪,早已身死九泉,此案的侦破,马步云独揽大功,正是由于如此,郭维正法之后,马步云乃自摇身一变,以当日副职身份,填补了郭氏所遗留的都督正缺。

朝中对此案,传说已久,风闻郭维之死,全为马氏有计划的陷害。事实上郭马之不合内讧,也已是尽人皆知,郭维为人正直刚烈,马步云居心诡诈,如此差异,焉能共事?

一个站在明处,一个藏在暗里,“明槍易躲,暗箭难防”,一朝变生肘腋,为自己手下所陷害,郭都督之死,真正死不瞑目了!

井天铃在暗中绕了一圈,直切进赏心小苑的西边的落地罩门。

灯光婆娑影里,正有个身着厚棉罩甲的卫士,腰佩长刀。站立在门内。

这种天气,这种时候,执行这样的工作,自然是极苦的事情,只是今夜王爷王妃俱都下榻这里,自是防范森严,丝毫疏忽不得。

井天铃贴墙而立,默察少顷,乃自身上摸出了一枚制钱,抖手打出,“叮!”的一声落于附近树丛。

这个卫士正自倚墙发怔,聆听之下,登时为之一惊,慌不迭纵身而前。

便只是这瞬息的当儿.并天铃已闪身进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身院内。

现在,井天铃自侧面打量着赏心小苑的主楼,发觉到阁楼内灯光仍未全熄。

这正是他所盼望,证明着主人尚未歇息。

当下他匆匆取出了一面特制的夜行网帽,连头带脸整个罩定,身上亦多加了根丝绦紧紧系牢。

既是王爷下榻这里,不用说防范一定严谨,设非井天铃自恃极高,焉敢有所造次?

在一丛爬墙葛蔓掩护之下,井天铃施展出极是杰出的轻功造诣——壁虎游墙,一路揉升而上,黑夜里简直全无异象。风吹叶摇,发出甚是自然的一片窸窣之声。

这声音正好掩饰了一切,配合着他谨慎轻灵的身形,应是天衣无缝。

偏偏暗影里就有人放他不过。

这人存心守株待兔,加以心思灵巧,似乎算准了有人要夜探赏心小苑,甚而攀登之处,都猜了出来。

井天铃巨蟒起伏的身子,眼看着已掩向楼窗,黑暗里忽然闪出了个人影叱一声:

“打!”

随着这人的出手,一溜银光,直循着井天铃身后袭来,竟是口二指来宽薄刃飞刀。

井天铃弓身欲起的一霎,自不曾料到有人自背后施以暗袭,此时此刻,无论反身招架,或是闪身而开,俱是不及,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出了他为外界所传颂的极特殊功力。

柳叶飞刀正中井天铃背后要害,发出了“铮”的一声脆响,声音竟似击落在山石之上一般,随即反弹而坠。

井天铃以其极杰出的内功金钟罩影之术,躲过了眼前一步杀身之难,却是为此一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逗留。

当下身子一个倒仰,借助于脚下的一踹,一式“倒剪金波”把身子反纵出三丈五六,直向五丈来高的阁楼下倒窜飞落。

井天铃这一身轻功绝技可真不是“盖”的,即在他一双脚尖方自触落地面的一霎,整个身子已自第二次腾起,施展的是轻功中极为上乘的“晴空飞羽”身法,一连三四个起落,已置身十数丈外。

眼前一片翠茵,四周松柏为障,原是赏心小苑内最称清幽僻静之所。

井天铃匆匆来到,待将由事先早已盘算好的出路进出,偏偏有人放不过他。

“井大人,这是干什么来啦?”

话声一落,来人已猝然现身眼前。

却像井天铃一样,头上扎着一方黑巾,连头带脸,缠了个严丝合缝,仅仅露出一双眼睛,用以窥物,身子那么快速地闪了一闪,已到了井天铃身前。

井天铃霍地为之一呆。

倒不是来人的这般身手令他吃惊,却是对方口里的那一“井大人”吓住了他。

他此来极是谨慎小心,之所以蒙面出没,正是惟恐被人识破了行藏,累及身后的马都督,却不曾料到这番苦心竟自白费,何以一上来即为人看破!?

井天铃不愧是久经黑道的老江湖了。

一惊之后,紧接着他压低了嗓音,冷笑一声道:“什么井大人河大人,一派胡言,看打!”

话声一顿,双手一分,疾若电闪地直向来者蒙面人双肩上拍来。

蒙面人“嘿!”了一声,双臂一挡,取势招架,却不待井天铃抽换之前,双掌乍合,直向对方脸上击落下来。

井天铃哼了一声,身子一个快闪,“唰!”地来到了蒙面人左侧,“呼!”地击出了一掌。

蒙面人骑马蹲裆,硬硬地接住了他的一掌,顿时只觉着一股绝大的劲道,直由对方手上逼迫而来,力道之巨大简直出乎想象,几至难以招架。

以蒙面人之一精一湛功力,竟自无能承受,足下一个打闪,几乎坐倒在地。

这么一来,他才知道了厉害。

敢情是这个姓井的,果真身负绝学,较之传说更有甚之。

井天铃一式得逞,更不手下留情,脚下一个切步,快速抢身而进,右手抖处,一双手指直向着对方两只眼睛上点挖过来。

蒙面人身势未曾稳住,井天铃杀着又到,却是危险万分,急迫中却听得身侧树丛哗啦一响,跃过来一条快速人影。

妙在此人也是头扎面巾,一身灰白长衣。由于四下落雪,这个颜色较之黑色更具掩饰之功

灰衣人身子一经切进,也同井天铃一般快速,呼地直向着蒙面人身边来到。

井天铃不觉一怔!

灰衣人乃得抢先一步,来到了蒙面人身边,右掌一吐发出了强悍掌力,后者为避其锋,不得不窜身跃开,这么一来可就避开了井天铃的一双手指。

眼前情势,紧迫之极。

并天铃受惑于灰衣人的乍然出现,不觉手下略慢,竟至为蒙面人逃逸一边,不觉大是震怒,却是来人亦不是好相与,冷笑一声,旋身而进,一式“春风送爽”,双掌齐扬,反向着井天铃正面袭来,掌势疾劲,俨然大家之风。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灰衣人掌风再出,井天铃已识得厉害,偏偏他自恃极高,决计要予对方一个厉害。

一惊之下,继之以内力灌注,四只手掌便自接触到了一块儿。

“嘿!”

几乎是异口同声。双方同时吐气开声,估量着确乎是极具实力的一击。

像是一双猝分的燕子,蓦地两个人同时分开。

一式交接,也就足够了。

三个人似乎谁也没有恋战之意,却是别具用心,谁也不希望暴露自己身份,要不然也不会各自蒙面了。

对于井天铃来说,这种心态更是如此。虽说是心里极不甘心,却也不得不顾全大局,即时全身而退。

蒙面人施展身法,一路轻登巧纵,来到自己住处。

灰衣人却先他一步在草堂之前等着他了:“你?”

蒙面人一愣之下,终于解开了心里的谜团。

“你是……裘先生……么?”

那还用说,不是他又会是谁?

“你的胆子也忒大了!”

灰衣人反手揭下了面巾,露出了清癯瘦脸以及下巴上的一绺子山羊胡须。

裘大可。

点上了一盏灯。

却把光焰拨到了最小。

蒙面人揭下了面巾,也现出了本来面目。

孟小月。

他神色微似沮丧,确如裘先生所说,自己今夜大为失算,若非是裘先生即时现身,对自己加以援手,情况之糟,简直难以想象……

苦笑了…下,他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裘大可,点点头表示了自己由衷的谢意:“先生您……您怎会来了广

“我算计着会有这么一手——这个姓井的决计是不甘寂寞的,果然被我料中了……”

裘大可眼光在对方身上一转,微微一哂,接着说道:“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轻身涉险,你太大意了!”

孟小月脸色微微一红,顿了一顿,才道:“这个姓井的好大的胆……您看他是为了什么?”

“原因很多……”

裘大可笑得很神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王爷晚宴的时候,已经微有端倪,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说……”

“他们是垂涎王爷手里的一件东西!”

“这就是了!”

孟小月连连点头,想到酒宴间马步云亲口向王爷所提起的宝物之事。

显然,孟小月甚而裘先生俱都还不知道牵连着郭王妃的这个绝大稳秘。

裘大可一只手拈着下颏上的山羊胡子,冷冷地说:“看来这件东西,并不是如王爷所说藏在东珠楼里,而在赏心小苑……”

孟小月忍不住奇怪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件珍珠长帔!”

“珍珠帔风?”

“对了!”袭大可眼角泛出了几丝皱纹:“传说是当年汉武帝所收藏的一件至宝。

传说这件珍珠宝衣可以防止一切邪恶侵害,水火不伤,兵刃不犯,真正是人间一等一的稀世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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