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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

裘海粟没头没脑地听得直翻白眼,晏星寒这才一五一十把谭啸如何倒卧雪地,自己如何试探,进了府内之后,表现如何,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非但红衣上人裘海粟听得暗自惊心,就是先来的朱蚕和剑芒大师二人,也不禁听得直如大梦初醒,纷纷点首叹息不已。晏星寒说完了经过,望着裘海粟冷笑道:“我们已商量好了,明日午夜下手,道兄之意如何?”

红衣上人哈哈笑了两声:

“这事情我早就料到了,却想不到此子有这么大胆子,既是他送上门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晏老哥,你和大师再没有什么意见了吧?要是当初……”

朱蚕一摆手:

“过去的都别提了,先顾眼前要紧,要依着我,不如现在就下手,免得夜长梦多,心里疙瘩。”

红衣上人一向是大牛脾气,可是这一次倒能平下心来。他皱了一下眉,徐徐道:

“可能错了也说不定,我总想这小子没有这么大胆子。”

剑芒点首道:“道兄之言,贫尼甚以为是,这事情还是留待明日细细看他一看再做决定较好!”

裘海粟点头附和,白雀翁朱蚕却冷笑道:“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保险你们当面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孩子真有股子装劲!”

红衣上人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晏兄,此子在何处?我们何不现在就去一趟,看看此子真面目。”

白雀翁点头道:“对!看看他在房子里干些什么,要是验明正身,就下手把他除了岂不是好?”

晏星寒目视剑芒,似乎想看看她有何见解。这位沙门中动了“杀”念的老尼,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浅笑,目光看着白雀翁,徐徐道:“朱施主,你不要把此子看得太不中用了,他既擅摄一精一敛锐,内功定有非常的造诣。我们不可草率行事,要事先有一个详细的布置策划才好下手,否则一击不成,后患无穷!”

裘海粟赞同道:“大师所言极是,那么我们就定于明夜动手好了。总之,决不能叫他溜了!”

晏星寒星目半睁,一陰一森森地一笑,点了点头道:“这事情我已想过了,事情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了结。下手的任务就由我来负责好了,三位俱是远道而来,现在请休息吧!宅内已为各位备有住处,午夜之后,俟三位用功完毕,老夫再趋前造访,商讨明夜对策。总之,绝不能因为他的突然介入,而败坏了我们的兴头。来!各位老朋友,请随我来。”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此老一向是心思深秘,他既如此说,定然胸有城府,俱都把这事搁置一边,相继含笑而起。

天马行空晏星寒带着三人,步出客厅,穿过一条窄廊所通的月亮洞门,来至一梅花园内,园内有一精一致厢房一排,另有一朱漆六柱小亭,置梅树之中。亭边六角,各悬一面大红纸糊就的风灯,被夜风吹得晃来晃去,照得这附近光亮十分。北地酷寒,百十株老梅多已盛开,红白相间,累累蓓蕾,给这萧条的小院,带来了无上的高雅气氛。

风尘仆仆的三位老人,乍看见如此情景,禁不住都同声夸赞了起来。

晏星寒手指那排厢房道:“我暂陪三位居住于此,三位老友,你们可喜欢这地方么?”

剑芒大师连连抚掌道:“太好了!太好了!”

白雀翁朱蚕却眯着一双三角眼,打量着那些梅花道:“唔!白的我知道是梅花,红的是桃花吧?”

晏星寒笑道:“红的也是梅花,只是红梅较珍贵,本不易植,故市上多以桃花充数,非内行人不易看出!”

朱蚕脸色微红地笑道:“我是老粗,不懂得赏花;不过,我总觉得桃花、梅花都差不多,白梅、红梅也一样!”

晏星寒道:“兄弟!你又错了,白梅和红梅也有分别的,白梅较瘦,蕊长;红梅较肥,蕊短,这几株红梅,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来的。你如果喜欢,走的时候可带两株小梅回去栽栽!”

朱蚕摇头笑道:“那可犯不着,一路上弄两棵树多别扭呀!”

二人说笑时,剑芒老尼同红衣上人散步于花丛之中,互相指评欣赏着走了过来。裘海粟呵呵笑道:“晏胡子清福不浅,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养老送终也不错,等我回去以后,也把道观搬到这里来……”

晏星寒笑了笑道:“欢迎之至,来!老朋友,请看看我为你们准备的住处如意否?”

说着引导三人至那一排厢房之中。一共是五间净室,每室之内都有一几一案,一张红木床和一个大大的蒲团,地上都铺着五色斑斓的西藏地毡。几上古瓶内插着白梅、红梅,阵阵清郁,令人神清气爽;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清白光华;雕花的窗格两边,杏黄色带穗子的窗帘,半拢半垂着,一派静雅,予人一种安适感觉。

红衣上人裘海粟不由笑道:“有了这地方,我真不想回去了……唉!老晏,我们之中,你顶会享受,羡慕!羡慕!”

晏星寒微笑答道:“我特地准备好,就是招待你们的,你们如喜欢,就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我天天陪着你们好不好?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欢聚的日子实在也不多了!”

说着遂唤了两声司琴,就见由一边一间小房里,跑过来一个十六七的小僮,笑道:

“老先生,客人来了么?”

晏星寒指着三人道:“这不都来了?我叫你准备的点心和茶,都备好了没有?”

司琴朝着三人弯腰行了一礼,一面笑道:“都备好了,老先生,你看我剪插的梅花好不好?”

白雀翁嘻嘻笑道:“好极了!你几岁了?”

司琴弯腰说:

“我十五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着朱蚕,好像暗奇他那矮小的身材,神情想笑又不敢笑,样子十分滑稽。朱蚕立刻发现了,不由一翻小眼道:“是笑我矮是不是?”

司琴红着脸摇头道:“不……不是……道爷!”

朱蚕哼了一声,引得三人都笑了,那僮子也不禁低着头笑了。晏星寒笑道:“不要淘气,小心道爷揍你!你下去吧!把点心送上来。”

司琴弯腰道:“要不要弄火?”

晏星寒摇头道:“不用!我们都不怕冷,快献茶来!”

司琴鞠了一个躬,正要下去,剑芒大师含笑道:“小施主,我要松子茶有没有?”

司琴连道:“有、有!”

红衣上人哈哈一笑:“我要菊花茶!”

司琴又答了声是,方转过身来,朱蚕的左嗓门尖声道:“我要普洱茶,滇南的!”

司琴回过身来翻着眼皮,讷讷道:“什么普洱茶?”

晏星寒笑向朱蚕道:“抱歉,这种茶没有,你再换一种吧!”

朱蚕脸色一红道:“那么杭州龙井总有吧?”

晏星寒方点头微笑。司琴却笑道:“正好没有,道爷一定要喝的话,我可以骑马到镇上张回回铺子里买去!”

朱蚕摆手道:“算了,算了……你随便泡就是了!”

司琴嘻嘻一笑道:“那么我给道爷沏一杯四川来的砖茶吧!”

众人都不由笑了。朱蚕一翻小眼,晏星寒挥手笑道:“去!去!给道爷沏一杯铁观音去吧!”

司琴这才笑着出去。白雀翁叹了一声道:“人长得矮,到处都吃亏,你看他就不敢与你们闹!”

红衣上人不由笑道:“你倒真有闲心,不瞒各位说,我自从听说那孩子来了,心里可一直没有松下过,明天晚上一个拾掇不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难防,他要是安心想报仇,往后可够讨厌的呢!”

晏星寒冷笑了一声:

“裘道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明晚此时,就在这小院之中,我定叫他血溅梅园!”

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们四个近二十年来,可都生疏了,晏星寒这一句血溅梅园,不禁令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剑芒大师不禁连连念着佛号。

晏星寒闪亮的眸子,看了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道:“这梅园四面皆有高墙,素日没有兄弟关照,宅中不许任何人出入,所以这里下手最好,不愁消息外泄。”

这时司琴托着茶盘,由廊下过来,晏星寒把话停住,等献好茶退下,他才继续道:

“到时,我只以赏梅为由,诱他来此,即可合力对付他。三位只在侧防他越墙逃避,兄弟一人,已足够索他性命,不愁他插翅飞逃!”

裘海粟哼了一声道:“好!就这么办吧!我们四人要是连一个孩子也除不了,那才叫笑话呢!”

白雀翁呷了一口茶,皱着眉毛道:“他要是不来呢?”

晏星寒微笑摇头道:“不会,以赏梅为由,他不会不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你们远道而来,我不打扰你们了,等一会儿司琴送点心来,各位如需别物只管吩咐他就是了。”

说着即回到隔壁一室。白雀翁和红衣上人,也各自归到另一房中。短暂的几句话,似乎已经决定了那个可怜孩子的命运,看来谭啸真是凶多吉少了。

心猿意马的谭啸,这两天显然感到有些不安,那是一种大难将临的预兆,尤其是今天——红衣上人裘海粟来到的次日。

晚饭之后的谭啸,怀着满腔的忧怨,在书房内来回踱着,内心的莫名惶恐,更令他益形烦躁。他走到窗前,看着沉沉的夜幕,心中暗暗想道:“我的仇人都来齐了,该是我下手的时候了,我应该怎样对付他们呢?”

他记得临走时,师父对自己的诫言,只可智取不可力敌,确是如此,他自问敌人之中,任何一人,都非自己所能对付,更何况四人合力了。自己要想一个办法,分散他们,离间他们,叫他们自相火拼,而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条计策啊!想到此,他不禁又发愣,昨日和那老尼见面时,对方那双深锐的眸子,在自己脸上扫视时,那种搜索的神色,似乎已在疑心自己的身份了。

“唉!这四个人之中,真是没有一个容易对付的,那红衣上人更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想到这里,不禁剑眉微皱,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方转过身来,却听见门外传来晏小真的声音:

“谭大哥在么?”

谭啸赶忙去开了门,欠身谦让道:“姑娘请进!”

晏小真神色黯然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裙,脸色很苍白,秀发微嫌蓬松。

进门之后,一双光亮的眸子注定着谭啸,满面惊疑之色,讷讷道:“大哥……大哥……

你……”

谭啸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晏小真脱口道:“你原来会武功啊!”

谭啸不由大吃一惊,神色一变:

“姑娘你说的什么?我……不懂!”

晏小真见他如此失态,更知所料不差,只是当面又恐羞恼了他,遂不再逼问,只叹了一声道:“大哥!你能把你真实的来意告诉我么?”

谭啸一笑:

“姑娘今夜是怎么了?怎会有此一问呢?”

晏小真目光转向地面,伤感地道:“我知道你是不会把实话告诉我的,可是我却不忍心看着你……看着你……”

谭啸内心怦怦跳着,表面仍带着微笑:

“看着我如何?哈!姑娘,你太多心了!”

小真叹息了一声,抬起了头,苦笑道:“但愿是我多心,否则……”

她匆匆顾视了一下左右,进一步道:“大哥!今夜你答应我,不要……”

才说到此,却听见门外一小僮的口音道:“谭相公在里面么?”

谭啸不由一怔,小真更是神色大变,她口中“啊”了一声,忙后退了一步,站在壁角。谭啸转身去开了门,见是府内书僮司琴,不由笑道:“司琴!有什么事么?”

司琴请了个安,笑嘻嘻道:“老先生在梅园之中,请相公前去赏梅,那几株红梅都已开了!”

谭啸窘笑了笑道:“哦!可是现在是夜里,怎看得见呢?”

司琴笑道:“梅园之中,已加了十几盏灯笼,看来更是美,老先生还说请相公带着纸笔,要请相公画几枝梅花呢!”

谭啸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好!请你回去,我马上来。”

司琴鞠了一躬道:“小的领相公一块去吧!老先生交待的。”

谭啸想了想,点头道好,遂道:“那么你在门口等一等吧,我换件衣服,拿了东西就来。”

司琴道了声“是”,退身而出。谭啸心中动了动,暗忖:

“我正好借此机会,摸一摸他们的底。”

想着走进房内,小真忽地迎面走来,她脸色更苍白了:

“是爹爹请你么?”

谭啸微微一笑:

“在梅园,唤我去赏梅画画,令尊真雅人也!”

小真不由抖籁籁地道:“大哥……你去么?”

谭啸心内虽有些不解,可仍没想到其他,当时淡然一笑道:“怎么不去呢!姑娘,你有事么?”

小真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唇角微颤,似有话要说,却又不便说的样子。

谭啸转过身来,在桌子上收拾着画笔纸张,忽然他发现上次小真所画的那张梅花,一半展开在抽屉里,不由抽出一看,脸不由红了红,回头道:“谢谢姑娘赏赐!”

小真不由面上更是讪汕,她笑了笑,急把头低下了,原来那张画,本为小真撕成了两片,经谭啸贴补好后,另题了一首诗在其上,遂搁在画瓶之中。此刻却在抽屉中发现;而且上下款题着:

谭啸大哥法家雅正

晏小真敬赠

谭啸羞于自己诗中心意已为对方看破,更不敢在此多留,匆匆卷好了画,转身一揖道:“姑娘如想作画,请随意留此,令尊见召,我这就要去了。”

说着匆匆向室外行去。曼小真不由颤抖地唤道:“大哥……”

谭啸已行至门口,又回过身来,却见晏小真秀眉浅颦地走前几步,她手中拿着那赠予自己的梅画,苦笑道:“大哥把这个带在身边,不要为人看见了!”

谭啸接过插入袖中。小真忽然秀眉一扬,抬起了头,苦笑道:“梅园之中四面高墙,唯独假山石后有窄门,直通后面桑园……大哥!你去吧!”

谭啸不明不白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姑娘不去赏梅么?”

晏小真轻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去……”

这时门外的司琴叫道:“相公换好了衣服没有?快点呀!”

谭啸答应道:“来了!来了!”

遂朝着晏小真欠身揖了揖,转身出门而去。晏小真呆若木鸡似地望着他的背影,口中讷讷道:

“只怕你这一去,再想出来是不容易了……”

想着她匆匆夺门而出,亡命似地直向桑园奔去,在那里,可由半堵矮墙内,隐隐偷窥梅园的一切情形。

谭啸随着司琴一路走着,想到了小真方才的举动,不由暗暗生疑,忽然他心中一动,忖道:“莫非那晏星寒等,已经看出我本来的身份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顿时停步不前。司琴不由好奇地望着他,眨着瞳子问:“相公是忘了东西吧?”

谭啸没有回话,心中不禁又想到,自己太多疑了,试想昨夜他还亲热地向自己打招呼呢!怎会于一夜之间,就有所改变呢?再说自己一向谨慎,掩藏锋芒,他绝不可能看出什么来!

这么想着,不由又随着司琴继续前行,一面笑问道:“老先生另外还请有什么人么?”

司琴笑道:“一个矮老头、一个老尼姑,还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老道。相公!这几个怪人,都是哪来的呀?”

谭啸暗惊道:“是了,那红衣上人也来了,今夜,我要好好观察他们一番。”

想着遂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大概都是老先生早年的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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