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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实在是一个奇怪得不可思议的怪物,它是那么难以令人猜测,它永远在和想了解它的人捉迷藏。你虽是智者千虑,它却非叫你难免一失!

风雨雷声,苍茫的天穹。如果你是一个目睹者,你会发现大自然并不尽是美丽的,它的另一面,也很丑陋!当它露出丑陋的另一面,向你狰狞地露出牙齿示威时,你会觉得它很可恨。但是你实在也对它没有办法,因为你,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乌云被穹空的风吹开了,“拨云见日”一点不错。当金色的一陽一光和地上的黄沙互相对示锋芒时,谭啸和依梨华知道,一场暴风雨过去了。

谭啸内心对依梨华很是钦佩,他本来以为这一场雷雨,最起码会延续一天一夜的;谁知道统共不过个把时辰,就一切如常了。

大漠失去了咆哮,变得像一条狮子狗一般地柔顺,这时谁都会重新喜欢它了。

瞧那金黄色的沙粒,在一陽一光下闪闪发光,一些生长在大漠浅沙中的仙人掌,被雨水淋得湿润润的,翠绿可爱。走路鸟又重新由沙丘那一边,排着队伍,来来去去地跑着,一切是那么美好慈祥。

大雨虽停,可是洞顶上的那扇水晶帘子,却仍然哗哗地淌个不住,一时却也给人以“行不得也”的感觉。

谭啸整束了一下衣服,回头看了看那病中的老人,不知何时,这老人已经醒了。他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头下,当枕头似地枕着,睁着一双黄眼珠子,东瞧瞧西望望,似有点舍不得起来。

谭啸不由笑唤道:“老人家你醒了?”

这老头儿怠慢地点了点头。依梨华也笑道:“老先生,你刚才……”

才说到此,老人忽然由地上翻起来,伸了一下手:

“我知道,我知道……”

他站起来,一面叠着那床毡,一面歪着头,鄙夷地自嘲似地笑着说:

“我的老毛病又发了不是?呵呵!”

他张开大嘴笑了两声:

“两位小朋友,把你们吓坏了吧?其实那是不要紧的,哪一年也要来个三五次,你们看!”

他伸了一下胳膊:

“我还是这么健康,几十年了,羊角风确实给我找了不少的麻烦,可是并不能要我的命。就像这场大雨,对沙漠的摧残打击一样,结果它并不能把沙漠怎么样!嘻!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着提了一下手中毡:

“这东西,是你们的?”

谭啸对老人这种奇异的谈话,感到新奇,同时更感觉到一个人生命之能,是多么值得骄傲。

他怔了一下,笑道:“不要紧,老人家你留着用吧!”

“嘿!那怎么行?来!接着,小伙子!”

他说着就手一掷,这床毡就像一片黄云似的,朝着谭啸当头罩来。

谭啸伸手一接,不由后退了两步,心中一惊,暗忖这老人手劲倒是不小啊!

再看那老人也是怔了一下,他一面扣着大棉袄上的扣子,一面口中吹着怪声怪调的口哨。

那匹老骆驼本来正跪在地上打盹儿,听到了老人的口哨之声,很快地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了老人身前,把两只前蹄曲了下来。

老头儿嘻嘻一笑:

“我的大黄真好!我老人家这把子岁数了,也非它侍候不行!”

说着两只手扒在驼峰上,吃力地翻了上去,又吹了一下口哨,那骆驼就站了起来,直向洞外行去。

二人看得正奇怪好笑,老人忽然回过头来:

“我说二位,你们上哪去呀?”

谭啸抱了一下拳笑道:“小可谭啸,这是我义妹依梨华,我们是要过沙漠去吐鲁番!”

老人两只瘦腿半跪半坐在驼峰之间,看来更是矮小,听后仰着脸想了想:

“那你们还要走一段大戈壁,这么吧……”

他说着滑下了驼背,全身上下一阵乱摸,摸出了一串红色的小铃挡,约有十数枚,发出了叮叮的一串脆响,然后龇牙一笑。

“沙漠里走路可苦得很,你们把这串铃铛拴在马脖子上,也许有用。”

说着抖手打来,谭啸忙伸手接着,心中正自暗笑,一串小小挂铃,又有什么用。可是这是对方的好意,倒也不好推却。

想着点头笑道:“谢谢你老了!你请上路吧!”

这老头又嘻嘻笑了两声,才又爬上驼背,忽似想起一事,回头慎重地道:“小朋友,我老头子久走沙漠,交了不少朋友,人家看见这串铃挡,多少能帮帮你们忙;只是有一个披狼皮的小子,那小子是我老人家的死对头,你们看见他,须赶快把这串铃铛解下来,要不然他可要找你们麻烦。我可是话说在头里,听不听随你们。”

他说着两只手拍着老骆驼的脖子:

“得儿!走!走!”

那骆驼猛然一跳,就出去了。谭啸怔了一下,忙追出洞外,却见老人已走远了,他不由回过身来,皱了一下眉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们看错他了!”

依梨华笑了笑:

“不会吧!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没看见,他连骆驼背都上不去哩!”

谭啸冷冷一笑:

“这是他有意掩饰自己,越是这样,越令人看着疑心。唉!平白错过了一个异人。”

依梨华见他满脸的失意之容,不由安慰道:“这也没什么,要真是异人,以后还会见着的,我们走吧!”

谭啸叹息了一声,就把那串红铃铛拴在了马颈子上。只见那铃铛,制作得十分一精一巧,每一枚都有小胡桃那么大,制作成骷髅的形状,一粒金黄色的铜心,咬在骷髅的口中,微一晃动,就发出叮叮之声,十分悦耳。

依梨华这时也把行李等物搬上了马背,二人上马驰出洞外,水晶帘子在二人背上湿了一大片,两人不禁相视大笑了起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人欢马健,四周爽适的微风,吹在人身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依梨华笑着指向远处,睨着谭啸道:“你看那条河呢?”

谭啸惊异地四下看着,脸色微红道:“咦……怎么没有了!”

依梨华笑道:“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她掠了一下散发,得意地道:“别说是一道小溪,就是一整条大河,到了这里也照样会被大片沙漠吸收得干干净净。沙漠就是这么了不起,信不信?”

谭啸笑道:“好了,算你聪明总行了吧!”

依梨华格格笑道:“我也没有说我聪明,只是你这个人,什么都要亲眼看见才肯相信,要是给你说呀,哼!说破了嘴你也不会相信呢!”

谭啸笑着直摇头:

“这一下,可叫你抓着理了,我说不过你,原来你天天跟我学汉语,是为了来对付我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教给你了!”

依梨华笑得发抖,她拉了一下马头:

“哥!我们跑一阵吧,你看天多么好,不冷也不热,又没有飞沙,我们早一点过了这小沙漠不好么?”

她说着纵马如飞向前驰去,谭啸随后跟上,马颈上的串铃,发出一阵极为响亮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沙漠里,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三匹马在鹅黄色的沙面上,快得就像三支箭,渐渐驰向了沙漠的深处。

他们起先还能回头辨明来处,渐渐地,来处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就像天山的缩影一样的淡,一样的模糊。

放目望去,只见黄沙,千里黄沙!现在,离着有水草的地方也远了。

先时的大雨,虽然已过去了;可是那沙面上,仍留下了美丽的图案,有方形的、条形的、扇形的。那是平平的凝沙,马蹄子踩上去,就会现出一个蹄形的窟窿。

这对年轻的男女,拼命地奔驰着,他们把活力尽情地发泄在沙漠里。坐下神驹,早就不耐久走起伏的石岗,如今在这平坦的沙漠里,如同疯了似地奔驰着。日偏时候,他们算计着,这一程最少也有三百里远近了。

阿尔金山巍然耸立在他们眼前,这座山本来只是一个影子,可是现在他们已可清楚地看见山上的雪,还有连绵不断的流水,像玉龙似地垂挂着。沙漠中的绿洲,常常就是这样构成的。

他们看见了骆驼群,商人们头上缠着布,偎在骆驼旁边,踽踽地行着。

依梨华打量着眼前,告诉谭啸道:“前面有一处地方,叫做洛瓦子,我们可以在那里歇到明天,然后备好食水。再走塔克拉玛干。哥!我们再跑一程吧!”

谭啸望着她的脸,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色彩,红得像苹果,他心中暗暗惊异着这姑娘超人的体力。新伤初愈之下,这么拚命的飞驰,竟没有给她带来一些疲倦,反倒愈跑愈一精一神。自己本来已有些倦了,看她如此,反倒不好说休息,当时点头微笑道:“好!那我们就到前面洛瓦子再休息好了,我真担心你的身子……”

依梨华娇笑着,伸出一只玉手,在他脸上捞了一下,一面飞马而前,一面说:

“谢谢你……我不要紧!”

她笑得如一朵娇花似地,由谭啸身边驰过,谭啸不由脸一红,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真是没大没小,我看你往哪里跑!”

说着催马而上,依梨华边驰边笑道:“好哥哥……好哥哥,别闹!别闹!”

谭啸自后面追上,伸出铁腕,如同抓小鸡似地把她提了过来。

他们紧紧地抱着,马仍然在飞驰着,那附近一队驼商,都吓得停住了脚,纷纷瞪着他们,惊笑不止。谭啸抱着这年轻的哈萨克姑娘,由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依梨华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在讨饶。她叫着:

“痒啊!痒死了……”

一时之间,已跑出了这片沙漠,笑得快要断了气的依梨华,连眼泪也出来了,最后都快要哭了,谭啸才停止抓她的痒。依梨华嘟着小嘴跨到自己马上,又气又羞,但对于谭啸,她还是想起来就爱。

他那平日看来文质彬彬的仪态,是那么给人以依恋的好感,可是有时候二人背人调情时,他又粗犷得可怕。那些大胆的动作,令这姑娘想起来不禁脸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有时候开玩笑,开得未免过火,不管你讨饶乞求,他总是不肯住手,直到见你快哭了,他才住手。你本来气他恼他,可是只要一看他那充满热情的眸子,又叫你恼不起来,气不上心,就像现在一样的,依梨华半气半笑地睨着他:

“你呀……”

谭啸作了一个又要擒拿的姿态,笑道:“你再说……”

依梨华不由吓得连忙捂住嘴,连连摇手笑道:“我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三匹马终于出了沙漠,来到了一片扎满帐篷的有水草的地方,这就是依梨华所说的洛瓦子。

一天的沙漠疾行,到了这个地方,闻到了水草的气息,人和马都不愿意再走了。

这地方有依梨伽太一个老朋友,名唤巴夫可罗,依梨华偕潭啸找到了他。巴夫可罗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维吾尔人,一句汉语都不会说,和依梨伽太交情很好。依梨华小时候见过这位老人家;并且很得这位老人的喜爱,现在突然来访,巴夫可罗大喜过望,殷勤招待,视同己出。

他当然最关心老友的起居情形,可是他所听到的,竟是一个晴天霹雳,由不住抱着依梨华大哭起来,哭得谭啸在一边陪着落了不少泪。

多日来,他尽量避免在依梨华面前提起有关她父亲的事情,为的是怕她伤心,可是今天却是免不了。依梨华难以克制自己,哭得比巴夫可罗更厉害,最后还是这位维吾尔老人,反复地劝着她:

“吉西乌赤!吉西乌赤!”(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这本来该是一个愉快的场面,如今反倒成了“牛衣对泣”的调调儿。当然这种悲哀是不会短时间所能消散的,依梨华虽然不哭了,可是却与巴夫可罗追忆起依梨伽太昔日的音容,凄凄惨惨,好一个伤景伤情的可怜场面——而人常常是受场面所支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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