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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爱恨难取舍 生死悬一发(2)

静虚上人叹息道:“这件事千万不可太急,老衲虽不识向一陽一君其人,但此人既然具有如此功力,当然绝非寻常之辈。老衲遁世之身,实不愿为此而有所牵连。刘施主你若为老衲惹祸上身,达云寺百十名弟子未来祸福与佛祖基业亦深所系之。”

这一番话出自上人之口,语深意重,使得刘昆心中怦然一惊。他忽然体觉到一种不祥之兆——惊心之下,遂向着静虚上人脸上逼视过去。

四只眼睛相对之下,刘昆发觉静虚上人眉目之间,郁结着一层一陰一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却也说不出何以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使得先时触及的不祥之兆更为明显突出了。

这种纯属灵性的第六感,自非刘昆所能深入洞悉。以他平素之脾性,更不会为此在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当时略为一惊罢了。

反之,静虚上人一念及此,显得很不开朗。他到底是佛门中深有修为之人,即使有所逆心,亦能处之泰然。当下打点起一精一神,重施金切玉膏之术,将刘昆一双断腕重新接好。待一切就绪,天光已依稀透曙。静虚上人由于连番运功,确已相当累了!

刘昆心里惦念着擒拿向一陽一君的大事,不敢多有逗留,遂向上人请示告辞。

老上人一袭袈裟,踏着黎明前的昏暗,步出殿外,原是古井无波的一颗心,不知怎么一再显现出忐忑难安的情绪。

“阿弥陀佛——”他怅望着东方天际,喃喃自语道,“莫非当真有什么不幸之事,要降临到老衲头上不成?”

老上人一念及此,顿时觉得左边眉头一连跳动了三下,右手无名指抽动个不止。

“啊——”静虚老和尚,猝然神色大变!

四十年来,他早已养成了一颗不动之心,类似今日之一夕数惊,简直绝无仅有。悟及此情,顿时大生警惕,预料到大难或将来临?

面向着即将黎明的当空,他发了一阵子呆,决计要将此一番预感所显的吉凶祸福求诸神佛,无比虔诚地上体天心,而予以证实。

偏殿外,站更的至善和尚,远远持灯走过来,打着稽首道:“老方丈,天已快亮了,你老还不休息么?”

静虚上人长叹一声,道:“至善,你哪里知道本座心中所想?本座是在为达云寺这爿数百年佛祖基业而有所担忧……却因眼前有一道冲不破的关隘……此事关系本寺百十名僧众祸福生死,我怎能脱下仔肩?”

他说到这里,双手合十,低声宣道:“吾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至善和尚闻言,吃惊地道:“请恕弟子愚昧……老方丈是说本寺即将有一场避免不了的劫难?”

静虚上人道:“正是如此——”

至善和尚登时一呆,说道:“啊——这……”

“你不必惊慌。”静虚上人讷讷道,“这件事尚未证实,且随本座至大雄宝殿一行。

我要亲自佛前上香,静悟一个更次,参透一些未来祸福。你且为我殿外站更,不许任何人入殿打扰——且随我去吧!”

至善和尚答应了声“遵命”,遂持灯前导,直向大雄宝殿而去。

洞庭湖边——李氏祠堂。

两扇绘有威武将军门神的门掩闭着。天近黎明,院子里却不曾现出丝毫亮意,仅有的一线曙光都被那棵占有甚大空间的黄果树遮住了。祠堂恰恰就被掩盖在黄果树下,远看上去像是一个矮小老人持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

频鼓的蛙声、虫鸣,形成了一曲嘈乱的乐章。对于这种人类几乎无法避免的噪音,大多数人都已习惯,非但不以为其乱嚣嘈杂,反而把它当作宁神催眠的和谐乐章了!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些和谐而有节奏的乐章,却足以形成他们心理上的魔障,成为德业功力进展的最大障碍!

这些人包括修养心性者、上窥金丹大道的丹士、苦参入定的佛门高僧,以及那类修养上乘心法的武林奇人异士——在一定情形下蛙声就给予他们心情困扰,阻碍其功业之进修,为害之大,实在是难以估计!

就拿眼前这个人——向一陽一君来说,蛙声使得他心情沮丧。他情绪之低落,几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非亲眼看见,简直使你难以置信——总共相隔不过几个时辰,看上去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那条盘缠在脖子上的大辫子,依然黑光油亮以外,包括他那张飞扬跋扈的脸在内,俱萎糜不振。全身上下,简直一点儿生气都不复存在!

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干稻草,双膝盘坐在上面。身边是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瓦罐里有一些清水,他就是靠着这半罐子清水维持着体力,使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神案上燃着一盏灯,跳动的灯焰,放射出一片昏黄凄迷的灯光,灯光自高而下,将那截雄大的坐姿一陰一影映在地面上。由地上一陰一影看,仍然是罕见的好汉一条——猿臂蜂腰,说不出的英挺豪迈。

正如达云寺的静虚上人所说,他在遭受雷金枝刀伤之后的六个时辰开始,即兴出了那种可怕的“反潮”现象:起而全身瘫痪,继之百骸尽酸。极度的、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楚,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如非他具有元胎照命的一精一湛内功,在发作之初就会死于非命!

对他来说,眼下虽然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然而那种“反潮”现象,并未完全消除。他必须全神贯注,守护着位属“丹田”的三处要穴,只要稍一分神。仍有致命之危!

长夜漫漫,由黑夜到天明,对于一般人来说,多半在甜美的睡眠中度过,而他——

向一陽一君——这个神威不可一世的武林怪杰,却是在一点一滴的痛苦之中挨过的!

抬起头来,他迷蒙的视线投向窗外。

他多么渴望着黎明的曙光在眼前出现,让他感觉到光明已经来到——事实上,他只需要再挨上三四个时辰,过了午时后,这种足以危害他生命的“反潮”现象即可完全消失。那时,他即可恢复昔日的豪迈雄风,又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子了!

他脸上布满了汗珠,汗水早把他身上的绣有大太一陽一的绸衫湿透,全身上下水淋淋的,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个活人,形容为落汤鸡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这还是他生平从来未曾领受过的一段痛苦经验,一切的痛苦折磨,都是心狠厉手的姑娘雷金枝造成的——

如不是她猝然出手的那一刀,使自己失血过多,万万不会形成现在的“反潮”现象,万万不会使自己濒临死亡的边缘。

“雷金枝!”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脑子里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姑娘娉婷的倩影——包括她当时出刀的狠厉情景。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纤弱如嫩柳扶风的少女,无论如何是不会这么狠心厉手的,正因为这样,他才对她毫不提防,以至于吃了大亏。

奇怪的是,那个姑娘虽然对他构成了致命伤害,他却轻而易举地把她放过了,没有对她施以报复加害——这一点也许令人费解,但是却毫无疑点地标明了这个怪人的英雄作风,具有强者气度的侠士风范。

时间在蛙鸣声中一点点地磨了过去,终于,他窥见了薄薄的一线微曦!

微曦穿过了老黄果树茂密的枝丫,就在这一霎儿,那片躁人心神的蛙鸣趋于静止!

代之而起的,却是蓦然飞临的满空麻雀。

成千上万的麻雀,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落满了树枝,兴起了荡人心魄的雀噪声。

向一陽一君未曾松下一口气,立刻又面临到另一番困扰。他长眉频眨,目光摇曳,又陷于极度痛苦之中!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轻捷如同飞鸟般地纵上了墙头,紧跟着飘身而起,有如秋风中的一片黄叶落在了院子里。

晨曦映射着她婀娜修长的身子,细细的腰肢,轻柔细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一袭鹅黄色的劲服,再加上露出肩后飘有同色穗子的那口长剑,看上去益加清新脱俗,于娇柔洒脱之中别具英秀侠女气息!

她践踏着满地的枯枝落叶前进了几步,一直走到了祠堂的正前方。

抬起头,她打量了一下悬在祠堂正面风檐下的那方长匾——李氏祠堂四个金字,在晨曦微光里闪着点点金光。

一点都不错,就是这个地方。

一丝欣慰而又含有冷酷的笑容,闪烁在美丽的脸颊上。她娇躯轻扭,毫不迟疑地向门前步入。随着她前进的势子,玉掌轻挥,两扇虚掩的门扇应手而开。

四只眼睛,在同一个时间对在了一块。

其实,在这个黄衣少女方自现身纵落于院墙的一刹那,向一陽一君已有所觉察了——

虽然他此刻处身危境,全身近乎于瘫痪,动弹不得,但是仍然能保持着过人的敏锐。

在他坐身附近十丈方圆之内,那怕一片落叶飞花,亦休想瞒过他敏锐的观察力!

虽然这样,在四只眼睛对视之初,他仍然难免惊恐、忿骇。

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竟然是她!

雷金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刹那间,向一陽一君的两只瞳子睁得极大,在他目睹着雷金枝突然现身之下,整个身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你……雷姑娘……”无比的惊骇、忿恨,现在他冷汗涔涔的脸上,“你……怎么会找到了这里……”

只不过说了两句话,汗珠便顺着一双眉梢涟涟地淌流下来!

雷金枝冷冷地哼了一声,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迫近在向一陽一君坐处丈许处。

“向一陽一君!”她冷漠地笑着,“你也有落在姑娘我手里的一天,你的死期到了!”

纤手轻抬,龙吟声中,已把背后的一口长剑握在手中。随着长剑前指,一股冷森森的剑光直射向一陽一君面颊,使他再次打了个寒噤!

“你——”向一陽一君无奈豪气不继,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一时面色黯然。

雷金枝身躯疾转,极其快速地在他身侧四周转了一圈,最后依然站立在原来的地方。

“雷金枝……”向一陽一君面容冷森森的,“岳一陽一楼我一念之仁,饶你不死——莫非你现在乘我之危,置我于死地不成?”

雷金枝眼睛里含蓄着隐隐仇意,冷哼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一定没想到吧!”

向一陽一君苦笑了一下:“我确实没有想到,是令兄示意你来的?”

“那倒不是,”雷金枝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哥哥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这必然是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不是?”

向一陽一君淡棕色的脸上,现出了一片灰白——他是在忍受着刻骨的痛楚,否则是不至于如此的。

听了雷金枝所说的话,他摇摇头,现出一丝冷涩的微笑:“那是不可能的,令兄中了我的火龙毒掌,设非由我本人亲手解救,普天之下会解救者,不超过五人;你怎能在短短半天之内,物色得高人?太不可能了……”

雷金枝眉尖一耸,道:“不可能?天下不可能而变成可能的事情也太多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找不着那种奇人异士?”

“雷姑娘……你这是在强言巧辩!”一面说,向一陽一君兴起了微微苦笑,“老实告诉你,对于伤害令兄之事,我一直心存歉疚……你们兄妹的出身来历,我并非不清楚——

东海七巧岭雷氏武林世家,天下听命,尤其是令祖青蟒客雷……蛟……”说到这里喘息了一阵子。

他脸上果真现着深深的歉疚,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微弱地接下去道:“他老人家是我深深敬重的一位前……辈……只是令兄不该乘我之危,猝然向我要害上出手……他出手太狠了,才迫使我不得不使出重手法伤了他……”

雷金枝听了这些话,一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绝对不会轻信他的话。

她冷笑道:“你以为这么说我就能饶得过你了?哼——我看你是枉费心机!”

向一陽一君喘息了几声,道:“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我金某人生平从来不曾向人说过软话,更不会向你一个女孩儿家出口讨饶……”

他冷笑了一声,那双收拢的眸子陡地睁圆了。

“雷姑娘——”他语气沉着地道,“你以为我现在身处危境,一时行动不易,就可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你不相信,可以出手试试看!金某即使坐着不动,你也不能伤我分毫!”

这几句话,陡地激起了雷金枝好胜的情绪。

“啊——”她冷笑道,“那我倒要试试!”

话一出口,举步踏进。

她哪里知道,足下方自踏前两步,猛可里一片无形劲道扑面而来——

由于这股子无形劲道来得突然,其势也猛,不禁使得雷金枝回想起岳一陽一楼的惨痛教训。她遂向后速退三步,定住了身子。

这一尝试,大大削减了她的锐气,一时不胜惊异地打量着对方,心中忐忑不已!

“怎么样?”向一陽一君冷笑了一下,“雷姑娘你是没有办法能够伤得了我的,岳一陽一楼一时凑巧,被你伤了一刀,那是因为我毫不防备。哼哼……现在你连我身边也凑不上!”

雷金枝一扬剑身,娇嗔道:“我偏要凑上来给你看看!”

话声一顿,正待再次扑上。

“且慢!”向一陽一君忽然涨红了脸,“姑娘何必以身相试?你且闪开一旁!”

雷金枝心中一动,不知他话中之意,随即闪身一边——不意她身子方自闪开的一刹那,突见向一陽一君蓦地张开了嘴,上腹翻涌之间,“呼”然声中,喷出了一口内家罡气!

似有一缕白蒙蒙雾气,出自向一陽一君开合的唇齿之间。雷金枝方自一惊,耳听得身侧“波”的一声碎响,即见置立身侧不远的一具青瓷香炉,忽作解体粉碎,连同炉内所盛置的陈年香灰,顿时散置了一地,其势着实惊人!

暗付着对方这口内家罡气,如非喷向香炉,而选择雷金枝为对象,那还得了?

一念及之,雷金枝被吓得面色惨变!

惊魂之下,目光再转向盘坐地上的向一陽一君,不禁心中怦然一动——原来向一陽一君鼓力作势,喷出了这口罡气之后,顿时大现疲惫,脸上的憔悴配合着他频频的喘息,使他难以掩饰住狼狈形态!

目睹着他的这番狼狈,雷金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达云寺静虚上人对铁掌刘昆的一番嘱咐,顿对心中大悟:“好个向一陽一君,我竟然差一点上了你的当,被你唬住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笑容。

“向一陽一君!你这一口丹元真气,果然厉害——”她边说边放胆地向前踏进数步,“不过——我相信你已经没有能力再喷出第二口了——”

向一陽一君神色一凝,未再发言。这时,雷金枝已记起静虚上人的关照。于是,身形一转,绕到了他的后面。

果然,向一陽一君大为紧张,只是在他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雷金枝已切身而近,依在他背后贴身之处,左手突然递出,玉指轻着,点在了他顶门“上星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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