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中国现代文学 > 暗算

第5章 第59——61节(2)

老A!老A!!那时刻我对这个满脸蛮横的老A不可抗拒地产生了恨意,在不满和不安之中,我想,我们这位老大也许就像毛人凤一样,是冷酷无情的;也许是信念使他变得冷酷无情,但即便这样我也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敬可一爱一,因为一个人的痛苦——我至今还记得你母亲说那一话时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神情——已使我失去理智。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对组织、对这个神秘的大老A产生了一种不亲切感。

然而,一个星期后,深深的自责又折磨了我。

08我觉得,如果我讲述的是一个故事,那么它现在正在往一个凄楚的方向进展,越来越像个悲剧故事。

我知道,在一个无限的期限内,所有的人都会发生所有的事,但仅仅在一两个月时间内应该发生多少事,那是我不知道的。

那天下午我下班回家,妻子告诉我,那个经常给我理发的老头来找过我,说是来还我钱的。

我妻子不知道,所谓还钱是个借口,给我送情报来才是真的。

这个老头,曾经就像黑夜里的一把火,照亮过我,温暖过我,使我在最孤独的时候仍然感到组织的存在。

但自你母亲到来后,我已好久没跟他联系了,他的突然出现使我感到吃惊,我心慌意乱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可以想像地在坐垫下摸一到了他留下的纸条,一种盲目的恐惧心理使我马上打开了纸条,上面不过十几个字,通知我晚上去参加红楼会议。

有那么一会儿,我感到轻松,就像避开了什么想像中的麻烦、危险,心想,我还正希望去开会呢,顺便可以建议组织上对你母亲的事情重新予以考虑。

说真的,那时候我强烈感到自己更希望你母亲把孩子生下来,一则我觉得你母亲有这样愿望,我们应该尽量尊重她,不能伤她心;另外我想革命也许会很快胜利,我们也许没必要做出这牺牲。

但当我再次审视手上纸条时,我又感到了不对头,因为我想,如果正常的话开会的消息应由你母亲通知我,而且正常情况你母亲总是不叫我去,自己去开了会后,把会议和我有关的部分转告我:总是这样,很少有例外。

第61节:不祥之感

记得只有一次,你母亲有事不能去,是我去的,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我还记得,就在那次会上——我参加的第二次红楼会议,我发现我们已经少了一位同志,就是那个青年学生,你还记得吗?对,就是他,额头上有一块红斑的那个人。

我现在想起来了,他代号叫"半月"。

我或许在前面说过,他是我们中最年轻的同志,却是最早遇难的,牺牲时才20岁。

他的牺牲,使我懂得了——更加懂得了,成为不死,那不是我们地下工作者的愿望,因为那很不真实,很渺茫。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在敌后穿插,清晨起来还看见自己活着,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是啊,生命对我们来说就像天上彩虹一样容易消失,一陽一光、水汽,甚至你站立的位置、目测的角度——凡此种种,只要稍有偏差,都可能使彩虹消失。

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的珍贵而伤感,因为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有着无可挽回和必冒风险的危机。

有时候,我们甚至不得不用自己的手切断动脉、喉管,用自己的牙齿咬碎舌头,或者用一粒剧毒药片结束自己生命。

所以人们说,成为一名特工,无异于把一只脚送进了地狱的门槛,另一只在某天清晨或者傍晚随时都可能跟着进去。

那确实是最真实不过的,也是最正常的,像我这样最后又把那只脚重新从地狱里退出来,成为一个80岁不死的老人,可以说,是很罕见的,非正常的。

纸条在我手上变得沉重、生硬,像块铁片,我的手胆怯地颤一抖起来,我想,难道这是你母亲出事的一个信号吗?她要好好的怎么会让老头出现?她会有什么事?是手术出了麻烦(处理孩子的手术),还是工作出了漏洞?一种极为空虚的灾难临头的不祥之感纠缠着我,折磨着我,我觉得发冷和害怕。

窗外,天色正在逐渐昏暗,我几乎没有勇气出门,但又不敢在家里使用电话。

最后我还是出了门,来到附近一家旅馆,拨通了水西门公寓的电话。

电话嘟嘟响着,在我听来就像一只军舰正在不断沉落。

正当我准备挂掉电话时,对方却接了电话:"这是杨董事长家,您找谁?"我听出是管家的声音,就问:"杨太太在家吗?"她说:"太太身一体不好,正在休息,你有什么事?"我说没事,就挂了电话,同时感到如释重负。

我想,会出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她只是身一体不好,所以要我去开会。

甚至我想,她身一体不好也许正是刚做了孩子的手术。

这念头使我感到内疚,好像我就是手术的医生。

我也感到遗憾,因为我正打算在晚上的会上替她说说情呢。

说真的,我是做父亲的人了,我太能体会到孩子对父母来说有多么重要和珍贵。

晚上,天很晴朗,一盆银制的月亮早早地挂在了天上,马路上到处是房屋的不规则的一陰一影和像水一样晃动的树木的一陰一影。

因为月光充盈,白色的救护车反倒失去它引人注目的特征,隐蔽在一片白色之中,所以我没能老远就看见它过来,而是到了眼前,等它在我身边戛然而止时,我才恍然明白,匆匆忙忙地上了车。

车子尖一叫着奔驰在一陰一影斑驳的大街上,却没有惯常地驶向郊外,而是在巷巷弄一弄里穿来穿去。

开始我以为还要接人,但车到水佐冈一带时,代老A突然伸手朝一条窄胡同指点了一下,说:"双井巷28号,已被盯梢,以后不能联络。

"到了明故宫,代老A又说"桂花街17号已叛变,以后不要与他接头",到光华门,代老A又说某某地方某某同志已被捕,以后不要再联系。

就这样指点了好几处之后,车子才出城上了紫金山,在山路上拐来拐去地开了有半个钟头左右,终于停在一座别墅的门前。

一个白胡须老头为我们开了门,带我们去了一间像洗澡堂的平屋:里面已有三个人在等我们,当中有理发店的跛脚老头,他见我跟不认识似的,我也没有露出认识他的表情。

另外两人其中一位是女同志,三十来岁,脸很大,头发剪得短短的(更显得脸大),穿着一套像少数民族的服装。

包一皮括理发店的跛足老头,和刚才车子上有三位同志我以前见过外,大部分同志我都不认识,一下认识这么多人,我有点害怕,但又很兴奋,觉得我们竟有那么多同志。

我们刚坐下,白胡须老头就退出去了,也许是去警戒的。

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我注意到老头出门时露出了哆哆嗦嗦的目光。

会议一开始,代老A就神色严肃地告诉大家:最近我们已有两人变节叛变(其中包一皮括花园街17号的),组织遭到惨重破坏,先后有7名同志被逮捕,组织上要求同志们暂时"避避风头","没有组织命令一律不准私自开展工作"。

"但是,"代老A目光变得犀利,"两个叛徒必须不惜代价除杀,冒最大险也要除杀!"看看大伙又说,"组织上决定这项任务交给'望远镜'完成,必须尽快。

""他们现在在哪儿?"坐在我正对面的一个敦实的中年人问。

我想他可能就是"望远镜"。

"就在这儿,在毛人凤手上,"代老A说,"但据说就要离开南京,不知去哪里,也许是重庆。

""毛那边不是有我们的人吗?"中年人好像有些异议,"让他们干不是更方便?"代老A剜他一眼,责问道:"听你还是听组织上的?!"中年人垂下头,不吭声了。

这时,坐在女同志和理发老头中间的那位戴眼镜的同志,就是原先在屋里等我们的三人中的一人,插嘴说:"他们被捕了。

"沉默一会儿又说,"刚被捕的。

"这人是谁?他怎么说我们被捕了?我想,难道是你母亲被捕了?这意味着下午我打电话时管家是在被迫骗我,同时也意味着我的声音已被录音!一下子我变得坐立不安,手脚居然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为稳定一下情绪,我掏出烟来。

正当我把烟刚点燃,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叫,我们并没有听清楚呼叫的是什么,因为呼叫的人似乎刚出声喉管就被割断了。

但这足以引起我们警觉,再说接下来的一阵子被压低的沓沓沓响声——像有一大群鸟在扑飞,更加提醒我们:出事了!这时,刚插嘴说我们"已被捕"的那位"眼镜"同志率先飞身扑到门口,扯灭了电灯,同时大喊一声:"快跑——!"但此时沓沓声像粘在屋墙上,要跑无疑已来不及。

事实上我们一扯灭灯,外面就向我们喊话了。

无法逃跑的我们只好都分散在屋子四周,像壁虎一样贴墙而立,目光齐齐落在代老A脸上。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