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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后期墨家(2)

对其他各家的批评

后期墨家用他们的辩,不仅反驳其他各家反对墨家的意见,而且批评其他各家。例如,"墨经"中有许多反对名家辩论的意见。我们会记得,惠施有"合同 异"之辩。在他的"十事"中他由"万物毕同"的前提。得出"汜爱万物,天地一体也"的结论。在后期墨家看来这是一个谬论,它是由"同"字的歧义引起的。他 们指出"同"有四种。《经上》篇说:"同:重、体、合、类。"《经说上》解释说:"同:二名一实,重同也;不外于兼,体同也;俱处于室,合同也;有以同, 类同也。"《经上》和《经说上》还讨论了"异",异与同正好相反。

"墨经"并没有点惠施的名。事实上,"墨经"各篇也没有点任何人的名。但是,从对于"同"字的分析看,惠施的谬误也就清楚了。说"万物毕同",是说 它们同类,是"类同"。但是说"天地一体也",是说它们有部分与全体的关系,是"体同"。由类同为真的命题不能推论出体同的命题也为真,虽然都用了"同" 字。

对于公孙龙的"离坚白"之辩,后期墨家只从实际存在于物理世界的具体的坚白石着想。所以他们主张坚、白同时存在于石中,认为"坚白不相外也"(《经上》),"必相盈也"(《经说下》)。"不相外"就是不互相排斥,"相盈"就是互相渗透。

后期墨家也批评了道家。《经下》篇说:"学之益也,说在诽者。"《经说下》篇解释说:"学也,以为不知学之无益也,故告之也,是使知学之无益也,是教也。以学为无益也,教,悖!"

这是批评老子的这句话:"绝学无忧"(《老子》第二十章),老子这句话认为学是无益的。照后期墨家所说,学和数是互相关联的,若要绝学,也要绝教。只要有教,则必有学,教若有益,学就不会无益。既然以"学无益"为教,这个教的本身正好证明学是有益的。

《经下》篇说:"谓'辩无胜',必不当,说在辩。"《经说下》篇解释说:"谓,所谓非同也,则异也。同则或谓之狗,其或谓之犬也。异则或谓之牛,其 或谓之马也。俱无胜,是不辩也。辩也者,或谓之是,或谓之非,当者胜也。"这解释是说:说话的时候,人们所说的,不是相同,就是相异。一人说是"狗",另 一人说是"犬",就是相同。一人说是"牛",另一人说是"马",就是相异。(这就是说,有相异,就有辩。)没有人获胜,就无辩。辩,就是其中有人说是如 此,另有人说不是如此。谁说得对谁就获胜。

《经下》篇又说:"以言为尽悖,悖。说在其言"。《经说下》篇解释说:"以悖,不可也。之人之言可,是不悖,则是有可也;之人之言不可,以当,必不 审。"这解释是说:以言为尽悖,此说不可以成立。如果持此说的人,其言可以成立,则至少此言不悖,还是有些言可以成立;如果其言不可成立,则以此说为当者 也就错了。

《经下》篇又说:"知,知之否之是同也,悖。说在无以也。"就是说,说知之与不知之是相同的,此说悖,理由在于"无以",即没有凭借。《经说下》解释说:"知。论之,非知无以也。"就是说,只要有知识,就有关于知识的讨论。除非没有知识,才没有凭借来讨论。

《经下》篇还说;"非诽者悖,说在弗非。"就是说,谴责批评,是悖谬的,理由在于"弗非",即不谴责。《经说下》解释说:"非诽,非己之诽也。不非 诽,非可诽也。不可非也,是不非诽也。"就是说,谴责批评,就是谴责你自己的谴责。如果你不谴责批评,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谴责。如果你不能够谴责批评,这就 意味着不谴责批评。

这都是对于庄子的批评。庄子以为,在辩论中,什么也不能够决定。他说,即使有人获胜,胜者未必正确,败者未必错误。但是在后期墨家看来,庄子说这番 话,正是表明他不同意于别人,他正是在和别人辩论。他若辩赢了,这个事实不就正好证明他错了?庄子又说:"大辩不言",还说:"言辩而不及"(均见《庄 子·齐物论》)。所以"言尽悖"。庄子还进一步认为,万物各从自己的道、自己的意见来看,都是正确的,这个不应当批评那个(同上)。但是在后期墨家看来, 庄子所说的就是"言",其本身就是批评别人。如果"言尽悖",庄子的这个言难道就不悖吗?如果一切批评都应当受到谴责,那么庄子的批评就应当第一个受到谴 责。庄子还侈谈不要有知识的重要性。但是他这样侈谈和讨论,本身就是一种知识。若真地没有知识了,那就连他的讨论也没有了。

后期墨家在批评道家的时候,揭示出了一些也在西方哲学中出现过的逻辑悖论,只有在现代建立了新的逻辑学,这些悖论才得到解决。因此在当代逻辑学中, 后期墨家所作的批评不再有效了。可是,我们看到后期墨家如此富于逻辑头脑,实在令人赞叹。他们试图创造一个认识论和逻辑学的纯系统,这是中国古代其他各家 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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