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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怜同病解橐赠黄金 识良缘横刀联佳偶(2)

莫非她心里有这段姻缘,自己不好开口,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先说定了我的事,然后好借重我爹妈,给她作个月下老人,联成一床 三好,也说不定;若果如此,我不但不好辜负她这番美意,更得体贴她这片苦心,才报得过她来。只是我怎么个问法儿呢!" 这张姑娘只管如此心问口、口问心的一番盘算,脸上那种为难的样子,比方才憋着那泡溺,还露着为难,忍不住赶着十三妹,叫了一声姐姐,说道:" 姐姐,妹子虽则念了几年书,也知道古往今来的几个人物,几桩公案,这里有一个故典,心里始终不得明白,要请教姐姐。" 十三妹早听出她话里有话,笑问道:" 你且说来我听。" 张金凤道:" 记得那《大乘经》上讲的,我佛未成佛以前,在深山参修正果,见那虎饿了,便割下自己的肉来喂虎;见那鹰饿了,便刳出自己的肠子来喂鹰。

果然如此,那我佛的慈悲,真算得爱及飞禽走兽了;只是他自己不顾他自己的皮肉肝肠,这是个什么意思?" 读者,这一句话,要问一村姑蠢妇,那自然一世也莫明其妙。这十三妹,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她那聪明,正和张金凤针锋相对,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接着叹了一口气,说:" 妹子,你可记得《汉书》有两句话道的最好,道是:' 可为知者道,难为俗人言。' 你我虽是倾盖之一交一 ,你也算得我一个知已了,但是作姐姐的心事,更自不同。只可为自己道,难为知者言。慢说眼前这样的美满良缘,大约这人世上的' 姻缘' 两字,今生与我无分。

" 张金凤听了这段话,更加狐疑,还要往下问,只听安公子在院子里说道:" 呼!呼!好烫!快开门。" 说着,只见他捧着一盘子热腾腾的馒头,推门放在桌子上。

她姐妹两个就连忙把话掩住不提。紧接着张老夫妻把煮的肘子、肥鸡,连饭锅、小菜、酱油、蒜片、饭碗、匙、箸,分作二三趟,都搬运了来,分作两桌。安公子同张老在堂屋地桌上;张金凤母女同十三妹在西间炕桌上。张老又把菜刀案板也拿来,把那肘子切作两盘。

十三妹道:" 那两只鸡不用切了,咱们撕了吃罢。" 安公子听见,就要下手去撕。十三妹想起他那两只手,是方才撤溺整理裤裆的,连忙拦他道:" 你那两只手算了罢。" 安公子听了说:" 等我洗洗去。" 说着,跑到东屋里,在那洗脸盆里就洗。十三妹嚷道:" 用不着你多事。你不用在那盆里洗手。" 安公子说:" 不怕水不凉,这是我刚才擦脸的,还一温一 和呢!" 把个张金凤急得又是含羞,又是要笑,只得掉过头去。十三妹丝毫不在意,如同没事人一般,只说了一句:"你就洗了手,我也不准你动。" 说话间,那张老婆儿已经把两只肥鸡,撕了两盘子放好。

他老两口子,饿了一天,各各饱餐一顿;张姑娘、安公子也吃了些;只有十三妹姑娘风卷残云,吃了七个馒头,还找补了四碗半饭,方才放下筷子道:" 得了,我这肚子里是一点儿不为难了。我们打仗啊,上路啊,商量罢。" 张老道:

" 等我把家伙先拣下去,归着归着。" 十三妹道:" 还管他归着家伙吗?你老人家倒是泡壶茶来罢。" 张老一面去泡茶,安公子帮着张老婆儿,忙着把家伙都撤去,都堆在廊下。一时茶来了,大家嗽口喝茶。张姑娘同母亲方才在窗台儿上,各人找着自己的烟荷包烟袋,吃了一袋烟,大家照旧在堂屋里归座已毕。十三妹对众人说道:" 饭儿是吃在肚子里了,上路的主意,我也有了,就是得先和你两家商量。你两家四位里头,一边是到下路去的,一边是到上路去的。两头儿都得我护送,我纵有天大的本事,我可不会分身法儿,我先护送你们那一头儿好?" 安公子道:" 姑娘先许的送我,自然送了我去。" 十三妹道:" 这是你的主意。人家爷儿三个呢?在这庙里饿着,等人命官司!" 安公子道:" 不然,他有爷儿三个,还怕路上没照应不成?" 十三妹道:" 梦话,这里弄了这样一个还未完,自然得趁天不亮走,半夜里难免不撞着歹人;即或幸而无事,你瞧这爷儿三个,老的老,少的少,男的男,女的女,露头露脑,走到大路上,算一群逃难的,还是算一群拍花的呢?遇见个眼明手快作公的,有个不盘问的吗?一盘问有个不出岔儿的吗?你算是没事了;你也想想这句话,说得出口呀!" 说毕,也不和他再谈,回头向着张老夫妻说:" 你二位老人家的意思怎么样?" 三人还未及答言,张金凤是个有心思的,她可把正话儿反说着,便对十三妹道:" 姐姐原是为救安公子而来,如今自然送佛送到西天。我爷儿三个,托安公子的一点福星,蒙姐姐救了性命,已经是万分之幸,不见得此去再有什么意外的事;即或有事,这也是命中造定,真个的叫姐姐管我们一辈子不成?" 十三妹也不答言,又回转头来向着安公子道:" 你听听人家这个说话,你听着脸上也下得来呀!心里也过得去么!" 把个安公子问得诺诺连声,不敢回答。只见十三妹欠身离座,向张老夫妻道:" 这桩事,须得你二位老人家作主。要得安然无事,除非把你两家合成一家,我一个人儿就好照顾了。" 张老道:" 怎么合成一家呢?" 十三妹道:" 如今且把上路的话搁起。我的意思,要先给我这妹妹提门亲,给你二位老人家招赘个女婿,可不知你二位愿意不愿意?" 张金凤听了,站起来就走。十三妹离座,一把拉住,按在身旁坐下说:" 不许跑。" 把个张姑娘羞得无地自容,坐又不安,走又不能,只听她父亲说道:" 姑娘,我一家子的性命,都是你给的。你说什么,有个不愿意的?只是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那里去说亲去呀?" 十三妹道:" 远不在千里,近只在目前" 因指着安公子道:" 就是他,你二位相看相看,中意不中意?" 张老跳起来说:" 姑娘,这是哪里话,他是个官宦人家,我是个乡老儿,怎么攀配得起?罪过!罪过!" 十三妹道:" 这话你们不用管,只说愿意不愿意!" 张老听了,瞅着老婆儿,老婆儿瞅着女儿。

一时老两口儿,大不得主意起来。十三妹道:" 不用问你们姑娘。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愿意不愿意,由不得她作主。" 老婆儿道:" 好!还怕不好吗,只是俺们拿什么赔送呢?" 十三妹道:" 这话你们也不必管,就只成不成的一句话,不用犹疑。" 张老心里估量了半日,说道:" 姑娘,这话这么说罢,我们父母俩是千肯万肯的,可是倒踏门儿的女婿,我们才敢应声儿呢!再这话也得问问安公子。" 十三妹道:" 这事在我。" 因含笑先拍了张金凤一把,说:" 姑奶奶,我喝定了你的谢媒茶了。" 这才叫了声安公子,说道:" 你大概没什么推辞罢!"谁想安公子起初见这位姑娘,且不商量上路,百忙里要给张金凤说亲,已经觉得离奇;及至听见说到自己身上,更加诧异。

心里一想:" 这可又是件糟事。我从幼儿的毛病儿,见个生眼儿的娘儿们,就没说话先脸红;再要听见说媳妇儿,那更了不得了。今日同这二位厮混了半日,好容易脸不红了,这时候忽然又给说起媳妇来;就说媳妇儿也罢,也有这样当面鼓、对面锣的说亲的吗?这位媒人的脾气儿,还带着是不容人说话,这可怎么好?我看这事,比方才那和尚让酒还累赘。" 这少爷正在那里心里为难,听十三妹如此一问,他赶紧站起,连连的摆手说:" 姑娘,这事断断不可。" 十三妹道:"哦,不可!想是你嫌我这妹妹丑?" 安公子道:" 非也,从来娶妻娶德,选妾选色。那战国的齐宜王,也曾娶过无盐;蜀汉的诸葛武侯,也曾娶过黄承彦之女,都是奇丑无对的,究竟这二位淑女相夫,这一个作英主,那一个作贤相,丑又何妨。况且这张家姑娘,是何等的天人相貌,那里还说得到个' 丑' 字,不为此。" 十三妹道:" 既不为此,想来是你嫌我这妹妹穷?" 安公子道:" 更非也,自古道,' 浊富莫如清贫。' 我夫子也曾说过:' 富贵贫贱,皆须以道得之。' 这' 贫' 、' 富' 二字,原是市井小人的见识,岂是君子谈得的?穷又何妨,也不为此。" 十三妹道:" 也不为此,想来是你嫌我这妹妹家里没根基?" 安公子道:" 尤其非也。姑娘你这等一位高明人,难道连那' 瑶草无尘根' 的这句话,也不晓得?这' 根基' 两个字,不在门庭家世上讲,要在心地品行上讲的。你只看张家姑娘这等的玉洁冰清,可是没根基的人做得来的?不为此,不为此。" 十三妹道:" 你这话我听出来了,一定是你已经定下亲事了。这又何妨!象你这等的世家,三妻四妾的尽有,也没有什么断断不可的去处呀!" 安公子急得摇头道:" 不曾不曾,我并不曾定下亲事。" 十三妹笑道:" 你不曾定亲,问着你,你那也非也,这也非也。尽着飞来飞去,可把我飞晕了,倒是你自己说说罢!" 安公子才说道:" 姑娘,我安骥此番抛弃功名,折变产业,离乡背井,冒风冲雨,为着何来?为的是父亲身在缧绁之中。我早到一日,老人家早安一日。不想我这途中忽然的主仆分离,到此地又险些儿性命不保。若不亏姑娘赶来搭救我,虽死也作了不孝之鬼。如今得了残生,又承姑娘的厚赠,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父亲跟前才好,那里还有闲功夫作这等没要紧的勾当?况且父亲待我虽然百般爱惜,教训起来却是十分严厉。今日这桩事,不等禀明而行,万一日后父亲有个不然起来,我何以处张金凤姑娘,又何以对姑娘呢?姑娘,这事断断不可。" 十三妹听安公子的话,说得有里有面,近情近理,待要驳他,一时却驳不倒,无如此时,自己是骑着老虎过海,可真下不来了,只得勉强冷笑一声,说:" 我的少爷,你这可是看鼓儿词看邪了。你大概就把这个叫作' 临阵收妻,你听我告诉你,你要说为老人家的事,如今银子是有了,我既说过保你个人财无恙,骨肉重逢,这话自然要说到那里,作到那里。你要说定亲这件,倒没要紧,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俗语说的,' 过了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 你要再找我妹妹这么一个人儿,只怕声遍天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你要说虑到老人家日后有个不允,据我听你讲起你家太爷的光景来,一定是一位品学兼优,阅历通达的老辈,断不象你这样固执不通。慢说见了我妹妹这等德言工貌的全才,就听见我这等的痴傻呆呆的作事,都没个不允的理,你可放心。况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只有成的理,没有破的理,你以为可,也是这样定了,你以为不可,也是这样定了,你可知些进退。" 张老夫妻一旁看了,自然不好答话。张金凤更是万分的作难:不想死心眼儿的,遇着死心眼儿的了。只见安公子气昂昂的高声说道:" 姑娘不可如此。'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安骥宁可负了姑娘,作个无义人,终不敢背了父命,作个不孝子。这事断断不能从命!" 十三妹听了,登时两道蛾眉一竖,说:" 不信你就讲这等决裂的话!很好,你既不能从命,我也不敢承情,算我年轻好事,冒失糊涂。我是没得说了,只怕有个主见,你倒未必和讲他的过去。" 安公子道:" 凭他什么主儿,难道还好强人所难不成?便是这事,我也不妨和他去讲。" 十三妹听了这话,满脸怒容,便不答话,一伸手往桌子上拿起那把雁翎宝刀来,在灯前一摆说:" 就是我这把刀要问问你,这事到底是可呢,是不可?还是断断不可?" 说话间,只见她单臂一扬,把刀往上一举,扑了安公子去,对准顶门往下就砍。这正是:信有云鬟称月老,何妨白刃代红丝。

至于安公子性命如何?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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