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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锁的房间 第二章

  会田爱一郎有个“旋钮魔术师”的封号,是个专业的梁上君子。
  他的本名叫松藏爱一郎,松藏家历代相传都是开业医生,家境相当富裕。起先是姐姐绿背负着成为医师的期待,到了长男爱一郎出生后,这个任务就交棒给他。从小学家里就为他请家教,开始拼命用功地生活。然而,爱一郎在高三时,面对喘不过气的生活以及成天唠叨的父母,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好一阵子借住在朋友家,或朋友的朋友家里。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即便孩子莫名其妙带了朋友回家住,对此漠不关心的父母竟比想象中来得多。而像爱一郎的父母这样,对离家出走的儿子毫无眷恋,压根不想认真找寻他的行踪的,或许也可以视为同类吧。
  寄人篱下的结局大多会面临相同的命运。等到所有人都感到麻烦时,爱郎便无处可去了。爱―郎在闹市区徘徊不定时,主动来跟他攀谈的是道上有名的闯空门窃贼。
  这名闯空门窃贼要爱一郎替他把风。只要有警察或是貌似该住户的居民靠近,就吹口哨示意。在这期间,闯空门窃贼的行窃步骤就是:撬开门锁,潜人住宅,在四五分钟之内搜刮出值钱的东西,然后逃脱。
  两人的搭档非常成功。外表看来平凡善良的爱一郎很少引人起疑,在把风时意想不到地有利。闯空门窃贼则拜爱一郎之赐,得以放心专注于打开眼前的门锁。
  后来,闯空门窃贼也传授了爱郎撬开门锁的技巧。生来一双巧手加上有天分,爱一郎立刻学会了基本技巧,两分钟就能打开排片锁心的锁,拆解其他类型锁的速度也逐渐变得跟熟练的锁匠差不多不过。两人合作了三年左右之后,爱一郎心中出现个疑问。
  即使在门上、锁上不留痕迹,大功告成侵入,可是一旦住户发现现金和贵金属悄悄消失,马上就会察觉到遭遇小偷了。既然这样,与其小心翼翼注意痕迹,还不如缩短闯入时间,这种做法比较聪明吧。
  于是,爱一郎锁定的目标就是旋钮。
  旋钮是锁身在室内一侧的把手。只要能用某种方法直接从门外转动旋钮的话,就不需要用撬锁那种把锁孔内每根锁心都拨到同一位置的复杂方法了。
  爱一郎同时发现,多数家庭的玄关大门构造都非常脆弱。当时虽然正值泡沫经济巅峰,但几乎所有新盖的建筑物玄关大门,都跟纸箱糊的差不多,在防盗上不堪一击。
  首先,多数的玄关大门上都会开个小信箱,以便投递邮件。只要从这里伸进―根长棍棒,就能轻易够到旋钮。没有信箱的话,多数大门也会为了采光留―扇嵌死的窗户。原本这类窗户应该采用防盗用的双层玻璃或是厚重的钢化玻璃,但大多数都只使用一般玻璃,尤其他还看到过为了美观而镶嵌一片彩绘玻璃的,更让他忍不住笑出来。
  另外,一般认为防盗性较高的大厦和公寓也是同样状况。不知道为什么,大门的铁板一年比一年薄,近年来甚至用尖锥一刺就能轻易贯穿。
  爱一郎想到的独特手法很简单。首先,如果门上没有信箱等开口,就使用不会发出声音的钻子在门上打个洞。虽然比电钻花时间,但一样不花三十秒就能贯穿。
  接下来,将“会爱中指”从小孔里伸进去。工具分成长短两种尺寸,长款可以从门上信箱等距离较远的开口处转动旋钮,短款则用于在旋钮旁边钻洞的状况,睽违五年再次拜访高泽家的今日,爱一郎随身携带的是短款。
  两者乍看之下都像一般的铁棒,但前段附有用铁丝调整可弯曲的关节,末端则包覆着橡胶,做成指头的形状。只要这根指头能碰到旋钮,几乎就能在瞬间转动、开锁。
  这时,爱一郎已经成了闯空门窃贼的养子,改名为会田爱一郎。“会爱”就是他的小名,在日文发音上刚好跟栖息在马达加斯加的稀有猿猴一样,这种稀有猿猴又称“指猴”。事实上,指猴在栖息地被称为“恶魔使者”,是一种令人感到诡异的猴,前脚的中指格外细长,日常习性是将树木啃出一个洞,然后从洞穴中挖出小虫来吃。
  爱一郎之后仍持续改良“会爱中指”。五年前在他入狱之前,刚完成了带有锯齿的测试版本。为了对付旋钮开锁工具,坊间出现越来越多的称为“旋钮保护套”的塑胶套,带有锯齿的新版本就是精心设计来破坏这种塑胶套的。
  像这样顺利闯入住宅后,拖延事迹败露时间的工作也不能疏忽。为了不让钻子挖出的小孔透光,要用纸粘土填补,外侧再贴上像是哆啦A梦、皮卡丘的卡通贴纸。这么一来,就算邻居碰巧看到也不会起疑。
  在闯空门窃贼养父因为前列腺癌过世之后,爱一郎靠独创的手法自立,没多久就成了全日本各地小偷的样板。有一段时间,会田每个月的收入高达几百万,但就像人家说的“来得容易去得快”,这些钱全都花在吃喝嫖赌上。
  然后,五年前因为连续几个几乎不可能遇到的倒霉状况同时发生,让他惨遭逮捕。会田从大约一个月前便持续监视那户人家,竟百密一疏地没发现这户人家有个茧居族——八年来足不出户的儿子在家。
  更想不到这个儿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满脑子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想试试杀人的感觉,不管是谁都好。
  会田全神贯注在“指”的前端。他有信心,就算有五年时间的空白,自己的感觉并未退步。即使闭上眼睛,也能透过“指”的触感,用手感觉到旋钮的状态。旋钮就位于小孔稍微上方的理想位置,照理说应该能在一瞬间打开才对。
  然而……一种意想不到的触感让会田感到疑惑。
  辅助锁的旋钮好像是圆筒状,这种类型多半都是往左开锁,往右转就是上锁。不过,感觉怪怪的。
  想要往左边转时(因为是从房门背面操作,以会田的方向来说是往右旋转),“会爱中指”却出现过去经验中几乎没发生过的滑动。
  表面包覆着橡胶的“会爱中指”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光滑表面,应该都能牢牢抓住才对。然而,无论会田再怎么努力试图把旋钮往左转,他那引以为傲的指头始终还是滑动、无法固定住。试着换成往右转动,结果也一样。
  “舅舅……加油!”美树压低声音喊道。
  为什么会这么滑呢?即使旋钮使用的材质是摩擦系数低的氟素树脂,也不太可能会有这种现象。难道是表面沾了油吗?如果使用锯齿咬着表面的话应该就能固定住,不巧今天没带在手边。
  会田搬出至今为止职业生涯中累积的所有经验,聚精会神地操作“会爱中指”。虽然几次从旋钮表面轻轻刮过扑了空,但最后终于成功牢牢抓住。
  好,接下来直接转动就行了。
  圆筒形是旋钮中最不容易转动的款式。但会田谨慎操纵“会爱中指”,慢慢转动,总算听到传来一声金属声响,固定在门上的插销回到锁身上了。
  “打开了!”会田把“会爱中指”从小洞里抽出来,转动门把推开房门。
  门才推动几厘米就受到另一股阻力,似乎又有东西挡住使门打不开。
  门缝被贴住了……会田直觉地这么想,同时感受到一种让他眼前一黑的绝望。这暗示了最坏的状况。
  他用尽全身力气,硬是推动房门。房门四周贴满类似胶带的东西,噼噼啪啪应声撕开。在他背后的美树似乎这时才了解门缝被贴住所代表的意义,倒抽了一口气。
  会田抵抗着反吹而来的空气,扯下贴在门缝上的胶带,终于推开房门。瞬间从密闭的室内倒灌出一股闷闷的热风。
  一小块类似纸胶带碎片的东西飘在空中,朝会田的胸前飘过来。他反射性地抓住,同时看着房间内的状况。
  房间里的空调似乎侦测到温度的变化,电源灯亮起,发出声响开始运作。
  房间另一头的窗户也用像是银灰色胶布之类的东西密密封住。窗前有一具野外用的烤肉炉,外形像是切成一半的圆筒,下方有脚架立起,长度为五六十厘米。炉子里能看到几乎已经化成灰的蜂窝煤。
  不寻常的是整个房间装饰得就像圣诞节一样,天花板上用五颜六色的纸胶带做成摺纸跟纸环,右侧墙壁用胶布贴了一张大图画纸,上面用红色和绿色纸胶带贴出了“再见”两个字。
  视线往左侧移动,发现床上躺着一名身穿蓝色运动服的男子。
  “大树!”会田跑到他身边,触摸他的颈部。别闹了,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但……已经来不及了。
  “哥!”会田站起身,抱住从后方冲上来的美树。
  “放开我!哥!哥,你怎么啦?你还好吗?没事吧?”
  “不行……你们俩快出来!”
  后方的高泽连忙冲进房间,把两人拖出房外。
  “房间里可能还充满着一氧化碳。”
  “大树他……”会田茫然地望着高泽。
  “嗯,很遗憾,但看来是自杀。”美树当场放声大哭。
  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了。
  感到呼吸困难是受到一氧化碳的影响吗?好不舒服,简直就像五年前的噩梦冷不防再次闪现。
  对自己来说,当时就像世界已经完全走到尽头了。
  在两个人争执之下有一方所亡时,在判决上要不是有极其特殊的状况,通常郡会归咎于入侵者。因此,会田虽然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但他列举的种种佐证都不被采信。
  即使如此,他还是死心了。追根究底是自己起的因,对方死亡也是既成事实。
  但这次……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会田只熊确定一件事,就是再也看不到大树了。
  究竟是什么事让十七岁的男孩非得选择走上死亡这条路?
  而且还在自己暌违五年再度来访的这一天!如果早一天来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他了,一想到这里,会田就感到无尽的懊恼与悔恨。
  会田整个人失魂落魄,连警方的讯问也只能茫然应答。
  从现场状况来看,警方似乎已判断是自杀,但会田在供述中提到用“L型六角扳手”转动旋钮打开门,瞬间让刑警眼中闪过一丝质疑目光。在高泽家的工具箱里,这是唯一看来能取代开锁工具的东西,但实际尝试之下,发现要夹住圆形的旋钮转动,实在比登天还难。
  刑警在讯问之前就掌握了会田的前科,因此怀疑他可能偷偷携带了旋钮专用的开锁工具。假设真是如此,他若能迅速开锁及时救大树一命,或许可以从轻发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事实上会田打开房门时大树已经死亡。既然没有救助人命的功绩,接下来就只剩持有特殊开锁工具的罪行。假释期间发生这种事,重回苦牢也不是不可能。
  话虽如此,警方大概没发现妥善藏回折伞里的“会爱中指”,也就没再进一步深究。
  刑警最后说了一句“可以了”,挥挥手示意要会田走。对一般民众而言,这算非常没礼貌的态度。
  “……大树真的是自杀吗?”
  会田站起身,同时喃喃低语。刑警挑着肩,一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表情。
  “如果不是自杀,还会是什么?”
  “………我实在无法相信。那孩子绝对不会自杀,他不是这种人。”
  “你知道的是五年前的状况,后来都没碰过面吧?”
  “话是没错………”
  刑警看着会田的眼神依旧像对待受刑人一般冰冷,但表情突然略微缓和。
  “唉,我也了解你不愿意相信啦。但这个案子呢,嗯,非常典型啦。”
  “典型?”
  “就是从前一阵子流行的烧炭自杀变化而来的呀。把房间里的缝隙全部塞满,然后在烤肉炉里放进蜂窝煤点火。从遗体的状态看来也能证明,遗体脸色带点粉红对吧?那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的特征。”
  “可是,那个房间……该怎么说呢,感觉不太正常吧?”
  满满的纸胶带布置,拼贴出“再见”二字的图画纸,不仅和大树的作风不合,怎么想都只有精神异常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事情。
  “任何人在自杀之前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吧?我们反而一看到那个状况,就直觉认为这是自杀。”
  会田一时语塞。总觉得不太对劲。
  “……还有啊,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自杀没有其他可能性吧?那个房间除了死亡的大树之外,没有其他人进得去呀。”
  刑警说得没错,会田如此心想。那扇房门不可能从外头上锁,而且连门缝都从内侧紧紧封住。
  “嗯,如果在场的所有人共谋说谎,就另当别论了。当然,这只是我随便举个例子而已。如果不是这样,也只能判断是自杀了。”
  刑警的这番话听来已经没有辩驳的余地。然而,会田心中还是留有疙瘩,感觉相当奇怪。
  就在会田尚未掌握事情真相时,案发现场的采证已经结束。警方把大树的遗体移出房间,在房问门口拉起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之后,就收队离开。
  会田突然担心起美树。父母双亡之后,又失去哥哥这个唯一的亲人,这打击不知道有多大。
  “美树在哪里?”会田询问高泽。
  “不知道,应该在自己房间里吧。”高泽回答。
  会田敲敲美树的房门,没人回应。
  他轻轻打开门,看到美树屈膝瘫坐在地板上,脸趴在床上。
  “美树……你还好吧?”
  听到会田的话,美树微微动了一下身子。
  “我还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大树怎么可能……”
  美树突然坐起上半身,望向会田。她的脸上爬满泪痕,但眼中带着意想不到的严肃光芒。
  会田在闲惑之下,收回了原本想搭在她肩上的手。
  “美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会田以为美树问的是大树自杀的原因,他无力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啊。”
  “不清楚?为什么好不容易见到舅舅的这一天,哥就出这种事呢?”
  会田支支吾吾:“这……只是巧合吧。不,如果我能早一天来,说不定就能阻止大树了。”
  “那是什么?”
  “咦?”
  “舅舅藏在雨伞里的那个奇怪的工具,是什么?”
  “那是……”会田答不上来。
  “告诉我啊。为什么你会带着那种东西?”
  “美树……”
  “不要叫得那么亲昵!”美树厉声打断他的话。
  “还有,为什么警察来之前你要慌慌张张把那个东西藏起来?舅舅刚才还骗警察说开门时用的是其他工具吧?我听得一清二楚!”
  会田无话可说。毕竟他在入狱服刑之前维生的勾当,违背了美树和大树对他的信任。
  “你会觉得不对劲也很正常。我过去一直都瞒着你们,能不能听我解释呢?”
  “你出去!”美树沉痛地大喊,“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美树再次把脸埋进床里。会田想再开口,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会田的内心深处蹿过一阵剧烈的痛楚。
  相隔五年再次来访,以为可以重逢时,大树竟然死了,现在连美树也……
  这股失落感,就像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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