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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裤王 第二章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米勒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桌子后面。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惊慌,修剪整齐的黑色小胡子就像上嘴唇的一块污渍似的。莱奥帕蒂先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手臂上挂着一件轻便的外套,头上的帽子歪向了一边。他僵硬地走过来,身体微微向前倾,眼里一片空洞。他的脸色是惨绿而苍白。
  斯蒂夫·格雷斯跟在他身后,提着行李箱也出了电梯,而夜班门卫卡尔,提着另外两个行李箱和两个黑色皮革乐器箱最后出来。斯蒂夫走到桌子边,厉声说:“把莱奥帕蒂先生的账单拿来吧——如果有的话,他要退房了。”
  米勒隔着大理石桌面瞪着他,“我——我不认为,斯蒂夫——”
  “好吧,我想也没有。”
  莱奥帕蒂怪异而浅浅一笑,走出了那扇门卫替他打开的包着黄铜边的弹簧门。门外有两辆夜间出租车排队等在外面,一辆出租车反应了过来并开到了天篷下,门卫把莱奥帕蒂的行李放了进去。莱奥帕蒂上车之后,从开着的窗户里探出头来,他慢而低沉地说:“我替你感到难过,侦探,我是说真的。”
  斯蒂夫·格雷斯退后了几步,木然地看着他。出租车沿着街道开走了,经过转角之后消失不见。斯蒂夫脚跟一转,从他的钱包里拿出一个0.25分的硬币,往空中一抛又接住。他把硬币放到夜班门童的手里。
  “是金给你的,”他说,“留着给你的孙子们看吧。”
  他回到旅馆,看都没看米勒一眼就走进了电梯,又乘着电梯来到了八楼,他沿着走廊往前走,用通用钥匙打开了莱奥帕蒂的房间。他进门之后又把门给反锁了,把床铺从墙壁上拉开,走到床后,从地上捡起了一把点32口径的自动手枪,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仔细地在地上寻找着那枚发射出来的弹壳,他在垃圾篓旁找到了它并捡了起来,但他还是弯着腰——盯着垃圾篓的里面。他的嘴抿紧了,捡起弹壳之后漫不经心地把它扔进了口袋里。接着他伸出手到垃圾篓里搜寻,掏出了一张撕碎了的纸片,纸片上面贴着一小片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碎片。然后他拿起垃圾篓,把床推回墙边,把垃圾篓所有的东西都倒在上面。
  他从一堆火柴和碎纸片中找出了一些贴有剪报的碎纸片。他拿着纸片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几分钟之后他把碎纸片像拼图一样拼了起来,这时可以看出用杂志上的文字剪贴而成的内容。
  在周二晚上准备好一万块钱,莱奥帕蒂。在你在沙罗特演出开场后的第二天。否则的话就别再演出了。——她的哥哥。
  斯蒂夫·格雷斯哼了一声。他把这些碎纸片装进了一个旅馆信封里,放进了自己的内前胸口袋里,点燃了一支香烟。“这家伙还挺有胆量的,”他说,“我倒是佩服他这一点——还有他演奏小号的水平。”
  他锁好门,站在此刻寂静无声的走廊上听了一会儿,然后走向了两个女孩的房间。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接着把耳朵贴到门板上。一张凳子吱吱地响了一下,脚步声朝门边走来。
  “什么事?”女孩的声音很冷静,完全清醒。不是那个金发女孩的声音。
  “我是旅馆侦探,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你正在和我说话呀!”
  “我不想隔着房门说,小姐。”
  “你有旅馆的通用钥匙,自己进来吧。”脚步声走远了。他用万能钥匙打开了门,轻轻地走进去,关上了门。一个褶型灯罩的台灯发出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金发女孩在床上大声地打着呼噜,一只手攥着她富有光泽的金发。黑发女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她的脚踝像男人一样交叉成直角,两眼无神地盯着斯蒂夫。
  他走近她,指着她睡衣裤腿上长长的裂缝轻声说:“你没有生病,也没有喝醉,这道口子很久之前就撕裂了。搞什么鬼?是来勒索金的吗?”
  女孩冷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他已经退房了,”斯蒂夫说,“那方面,你可以想都不用想了,小姐。”他的眼神像鹰一样严厉,他黑色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噢,你们这些旅馆侦探真让我恶心!”女孩突然火冒三丈地说。她猛地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浴室,把门锁了起来。
  斯蒂夫耸耸肩,摸了摸睡在床上的女孩的脉搏——扑扑跳动的脉搏很迟缓,这是喝了酒的人的脉象。
  “可怜的妓女。”他低声说。
  他看到衣橱上放着一个紫色的大手提包,闲来无事地把它提起来又放回去。他的脸再次变得僵硬。手提包在玻璃桌面上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好像里面有一块铅。他迅速地打开它,一只手伸了进去。他的手指摸到了冷冰冰的金属枪,他打开手提包往里面看去,看到了一把小小的点25口径自动手枪。一张白色的纸条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把纸片夹出来,拿到灯光下——这是一张写了名字和地址的收据。他把纸条塞进口袋里,把手提包拉上。当女孩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
  “见鬼,你怎么还阴魂不散的?”她厉声道,“你知道那些拿着万能钥匙进到女孩的房间里的旅馆侦探都有什么后果吗?”
  斯蒂夫懒洋洋地说,“知道,他们会惹上麻烦,还有可能被枪杀。”
  女孩的脸一下僵住了,但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紫色手提包。斯蒂夫看着她,“你在旧金山时就认识莱奥帕蒂了吗?”他问,“他在那儿演出了两年。那时他还只是个吹小号的,在文·乌提戈的乐队——一个不入流的乐队。”
  女孩咬咬嘴唇,从他的身边走过,又在窗边坐下。她脸色苍白,表情僵硬,她木然地说:“布罗森认识他。床上的那个就是布罗森。”
  “你们知道他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
  “这关你什么事?”
  “我没想到他会来这里住,”斯蒂夫说,“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所以我想不到谁会来这里敲诈他。”
  “去别的地方想吧,我要睡觉了。”
  斯蒂夫说:“晚安,亲爱的——把门锁好。”
  一个男人站在接待台后面,他金发稀疏,身材瘦削,脸型也瘦削,他用纤细的手指轻弹着大理石桌面。米勒还站在桌子后面,脸色看起来仍是苍白惊恐。瘦削的男人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领子里围了一条围巾。他看起来好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当斯蒂夫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海绿色的眼睛慢慢转向了斯蒂夫,等着他向桌子走来,把一圈钥匙扔在桌上。
  斯蒂夫说:“这是莱奥帕蒂的钥匙,乔治。他的房间里的镜子碎了,地毯上也弄上了他的晚餐——大部分是苏格兰威士忌。”他转向了瘦削的男人。
  “听说您想要见我,皮特斯先生?”
  “发生了什么,格雷斯?”瘦削的男人的声音紧巴巴的,好像准备着要听别人的谎话。
  “莱奥帕蒂和他的两个助手住在八楼,乐队其他的人住在五楼,五楼的那群人老老实实地睡觉了。两个女孩想办法住到了莱奥帕蒂的隔壁,她俩明显就是妓女。她们又想办法勾搭上了他,他们就在走廊里制造噪音,享受狂欢。我只能用强硬点的手段来阻止他们了。”
  “你的脸颊上有血,”皮特斯冷冷地说,“把它擦掉。”
  斯蒂夫用一条手帕蹭了蹭脸颊,细细的血迹已经干了。“我把女孩们弄回房间了,”他说,“那两个助手很识相,已经藏起来了,但莱奥帕蒂还以为客人们要听他演奏大号呢,我威胁要那玩意儿绕在他的脖子上,他就拿着大号砸向了我。我空手打了他一拳,他就拔出一支枪来对我开枪了。枪在这里。”
  他把点32口径的自动手枪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上,把用过的弹壳也放在旁边。“所以我就把他打了一顿,又将他赶出去了。”他补充道。
  皮特斯轻拍着大理石桌面,“你的圆滑老练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啊。”
  斯蒂夫盯着他,“他朝我开枪了,”他轻声重复道,“一支枪,就是这支,我可是很怕子弹的。他没打中我,但如果他打中了呢?我很喜欢我的肚皮现在的样子——只有一个肚脐眼儿。”
  皮特斯黄褐色的眉毛皱了起来,他非常客气地说:“我们这里是按照夜班职员付你薪水的,因为我们不喜欢旅馆侦探这个称呼。但无论是夜班职员还是旅馆侦探,都没有敢不跟我商量就把客人给赶走的。从来没有过,格雷斯先生。”
  斯蒂夫说:“那家伙对我开枪了,老兄。用的是枪,你明白吗?我难道就得一声不吭地吃了这个哑巴亏吗,是吗?”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皮特斯说:“还有一件事情你得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旅馆的大股东是霍尔希·沃尔特斯先生,沙罗特俱乐部——也就是金·莱奥帕蒂从周三开始要演出的地方——也是沃尔特斯的产业之一。正是因为这个,莱奥帕蒂才会好心来照顾我们旅馆的生意,格雷斯先生。你能想一想,我还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吗?”
  “是的,我被解雇了。”斯蒂夫郁闷地说。
  “完全正确,格雷斯先生。晚安,格雷斯先生。”
  瘦削的金发男人走向了电梯,夜班门童领着他上去了。
  斯蒂夫看着米勒。
  “大人物沃尔特斯,是吗?”他轻轻地说,“一个凶狠、精明的家伙,居然自作聪明地以为这个破旅馆和沙罗特俱乐部的客人会是同一类人。是皮特斯写信让莱奥帕蒂来这里住的吗?”
  “我想是的,斯蒂夫。”米勒的声音低沉忧郁。
  “那他为什么没安排他住在顶楼的套房里,有独立的阳台可以跳舞,一天28块钱?他为什么住进一个中等价位的楼层?为什么昆兰让这两个女孩住得离他这么近?”
  米勒拉了拉他的黑色八字胡,“可能是舍不得花钱吧——就像他买威士忌的时候一样抠门。至于那些女孩,我就不知道了。”
  斯蒂夫一掌拍在了接待台上,“好吧,我被解雇了,因为我不愿意让一个醉鬼把八楼变成妓院和靶场。疯子!好了,我会因此而想念这个地方的。”
  “我也会想你的,斯蒂夫。”米勒温柔地说,“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不会。从明天开始我要休一个星期的假。我哥哥在克雷斯特莱恩有一座小木屋。”
  “我都不知道你有个哥哥。”斯蒂夫心不在焉地说,他的手在大理石桌面上张开又握成了拳。
  “他不怎么进城来,他身材高大,以前是个拳击手。”
  斯蒂夫点点头,在柜台前挺直了身体。“好吧,今天晚上我就这样吧,”他说,“我得躺下来好好休息了,把枪收起来吧,乔治。”
  他冷冷地咧嘴一笑,然后走开了。他走下台阶,进入了昏暗的大厅,穿过房间来到了收音机前。他拍拍浅绿色沙发上的枕头,让它们恢复原状,接着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他从黑发女孩的紫色手提包里掏出来的那张纸条。这是一张一个星期的租屋发票,是开给一个叫玛丽莲·德罗姆的小姐的,地址是柯特街118号,里奇兰公寓,211号房。他把纸条塞回自己的钱包,站起来盯着安静的收音机,“斯蒂夫,我想你有另一份工作要做了,”他压着嗓子说,“这其中有阴谋的味道。”
  他走进了房间角落里一个好像衣橱一样的电话亭里,放进去一个5分硬币,给一个通宵营业的电台打电话。他拨了四次,才接通了给夜班播音员的电话。
  “能不能再放一遍金·莱奥帕蒂的《孤独》?”
  “这里还有很多别人点的歌没播呢,而且这首曲子也已经放过两遍了。请问您的名字是?”
  “斯蒂夫·格雷斯,卡尔顿旅馆的夜班职员。”
  “噢,是个还在工作的清醒的家伙。好吧,老兄,满足你的要求。”
  斯蒂夫回到长沙发上,打开收音机,背靠沙发躺下去,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10分钟后,金·莱奥帕蒂具有穿透力的优美的小号声从收音机里轻轻地传了出来,低音时就像耳语一样温柔,而C高音调之后的E令人难以置信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唉,”当音乐快到尾声时,斯蒂夫嘟囔着说,“一个能把小号吹成这样的家伙——刚才可能对他太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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