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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

——2月18日下午,枝村幸子坐在有乐呼点心后的椅子上等着同福地藤子会面。约定时间已到,福地藤子还没来,一杯红茶她一点点地喝着,也唱光了。
  前天,她写了一份10页纸的稿件交给福地藤子,今天可以知道能否采用。福地藤子说,自己认为不错,但要交给总编和编辑部主任审阅后才能定。
  约定时间已经过了40分钟。福地藤子一定很忙,她是编辑部的老编辑。幸子对自己的那份稿件信心十足。
  店里的女侍为闲得无聊的幸子拿来了报纸。今天的晨刊没看过,幸子马上打开来阅读,依然是先看社会见
  没有特别的新闻。她一面留心从门口进来的顾客,一面细心地游览着标题,只见左侧第二段有这样一个标题;
  “御岳山林经理夫人缢死”
  证券公司经理波多野伍一郎先生夫人雅子这段铅字映入眼帘时,周围人的走动和说话声都寂然静止了。
  “2月17日上午10时许,附近的人在西多摩郡青梅市郊御岳山林中发现一具死亡一星期的缢死女尸,旋即报告所属警察署。验尸后查明,尸体腐烂,因吊在树枝上的绳索朽断,掉到斜坡上。根据随身携带输品断定,死者住东京都新宿区四谷XX,系证券公司经理夫人雅子(41岁)。雅子于10日下午2时许离家出走,去向不明。好像家庭内部情况复杂。
  “据死者丈夫伍一郎称,雅子最近精神反常。”
  这篇短小的报道幸子反复读了三四遍,每读一遍心便揪在一起。
  6月10日不正是道夫答应来公寓而没来的那一天吗?日期没错。10日那天为了纪念从杂志社辞职,很想见到道夫。
  其貌不扬的福地藤子比约定时间迟45分钟,来到了点心店。
  “对不起,对不起。……我同编辑部主任吵了一架。”
  福地藤子为姗姗来迟表示道歉,可是一看到幸子愁容不展,又讨好似地絮叨起来,不是指责自己的出版社,就是说总编和编辑部主任的坏话,或是大谈工作如何无聊。她以前常听她说过,并不感到新鲜,实际上福地今天这番话,只是说明不采用她稿件的开场白。
  “我同主任大吵一架。”福地藤子添油加醋地说,“主任说想要点儿新东西。新东西,哪儿有啊!什么是新东西,主任也不清楚,他自己也常采用老一套的来稿。我顶撞了他,于是他抓住我的话说,正因为如此,才想要些新东西的。这不是故意作梗吗?!我同主任合不来,一句话,工作真难干!”
  幸子茫然地听着福地藤子的解释。眼下,自己的稿件没被采用并非多么重大。
  —波多野雅子自杀的消息仍在头脑中缠绕。那张报纸此刻就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她仿佛觉得那个胖女人脖子上勒着绳索正躺在那张报纸底下。
  波多野雅子是6月10日出走的。道夫那天没来赴约,第二天11日夜里11点才来,当时他右手背和左手腕上贴着胶布,手背上有抓出的血道子,手腕上有抓痕,都是渗着血的新伤。
  波多野雅子出走与道夫没来是同一天,那么,雅子的缢死与道夫手上的抓痕有什么关联呢?
  “就因为这些,我同主任吵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吓得瞪着大眼看我,我气势汹汹地跟他大吵一通。”福地藤子说道。
  道夫手上的抓痕是同雅子厮打时留下的?开始看到伤痕时,以为是拥抱女人过分激动留下的,还狠狠地指责道夫一番;然而女人的激动并不一定只是在发情的时候,抱在一起厮打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道夫经常强调同波多野雅子并没有任何关系,幸子却不相信。相信他的话心情就能安定,所以并未深究。不过她觉得两人是有关系的,心中暗自希望他能不知不觉地同雅子一刀两断。道夫也一定想这样做,谁也不会一直迷恋着那个像肥猪似的比他年长的大女人。
  然而,雅子则不然。她是有夫之妇,却不愿同年少的情夫分道扬镳。道夫一直秘而不宣,他一定从雅子手里搞到不少钱;不然,一个美容院的雇员不会一下子有那么多财力能在自由之丘开店。道夫说是变卖九州宫崎县老家的山林得来的资金,现在看来此话不可信。
  如果变卖宫崎的山林是谎言,那么他就是想掩饰开店资金是雅子所出这一事实。波多野雅子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经理,妻子当然有钱。不光是在自由之丘,这次在青山开店的资金,可能也都是出自雅子之手。
  在福冈的旅馆里,道夫曾经设想筹集资金的办法,于是幸子提出了“会员制”的主意,结果落空了。然而,仅仅两个月后的今天,青山美容室地皮已买到手,建筑工程也动工了。道夫说,自由之丘的美容室意外地卖得高价,这话很难使人相信,恐怕一半是从波多野雅子手里得到的。
  因为是自己钟情的男人,雅子会忍痛出资的。她以那些为资本,对道夫愈来愈蛮横,而道夫则渐渐厌烦起来。
  “我厌烦起来,也连珠炮似地顶撞主任。我说,好吧,这样有名望的人的稿件你不用,说不定别人会采用的,那就是你的责任了。由于这些……”
  由于这些,道夫讨厌起雅子来。他本来就是为了钱,一心只想自己开店,扩大经营。雅子有恩于他,把爱情强加于他,他的心却愈来愈凉。他知道雅子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于是年长的女人受不了男人的冷遇,禁不住发作起来。
  “真是抱歉,由于这些,这次只好把稿子奉还给你,别介意啊。我们那位主任是个糊涂虫,别的刊物一定很欢迎,我敢保证。”
  “行啊!”
  幸子心不在焉地接过装在信封里的稿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福地藤子惊诧地望着幸子。
  幸子走出点心店,漫无目标地走着。今天特别闷热,不停地要擦汗。
  其实她有一个地方要去。她本是拿定主意离开公寓的,却无心按原来的打算行事。她要访问的是两位演员和一家杂志社。由于福地藤子退稿而心情不快,这是一个原因;但并不单是如此,若没看过波多野雅子自杀的报道,这也许会成为更大的打击。福地藤子曾夺下海口预约稿件,结果是一场空,她感到难为情,便不住地强调同主任吵架了。看来福地藤子在编辑部的实力并不像她自己嘴上说的那样。
  可是,比起她的解释,幸子更关心的是波多野雅子的缢死和道夫10目的行动,是道夫在不在雅子的自杀现场,是她的死与道夫手上抓痕的因果关系。幸子在专注地揣测这个关系。
  幸子走在满是白衣服的大街上,甚至忘记选择背荫处。
  —如果道夫在雅子缢死的现场呢?10日下午4时左右,道夫已离开自由之丘的美容室,这从他派来的冈野正一嘴里已经知道。雅子的尸体在青梅前边的御岳山林里,那地方没去过,地形不大熟悉,从尸体长时间没人发现来看,现场是在山林深处。
  一个单身女人会独身到那样僻静的地方去吗?即使决意一死,女人总会胆怯的;如果身旁有男人,则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会不在乎。
  既然要自杀,就不会选择深山老林,在自己的家里闭门不出就能办到;而且,波多野雅子身体肥胖,身子那样重,她怎么会拖着无力的双腿往山里爬呢?这些情况使人感到不自然。
  可是,如果有男人同行则是另当别论。男人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身子,任何陡峭的山路都能攀登。
  难道是道夫假装要与她情死,待她死后又逃走的?——据报道,雅子的丈夫对妻子的自杀有思想准备。这一点意味深长。思想准备的内容未作披露,可能丈夫发觉妻子不贞吧,或许是知道她把钱拿出去了,也许是两件事都发觉了,不管怎样,雅子因此受到了丈夫的斥责,无法申辩;另一方面又感到道夫态度冷淡,于是在最终的悲剧到来之前对他以死相报。
  在道夫来说,那也许是个机会。再同雅子交往下去没有好处。女人绝望了,就会破罐子破摔地纠缠,那样既不体面,名声也不好。因为涉及到钱的问题,对道夫来说是一大麻烦,弄得不好这一丑闻就会广为人知,使他前功尽弃,前程毁灭。
  道夫好不容易在美容界赢得声望,每天生活在敌意和嫉妒之中,这一丑闻将会使他大伤元气。道夫由久居人下好容易混到今天,对抓到手的幸运,他比一般人更感到珍贵。他对前途充满信心。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装饰别具一格,道夫在介绍那新颖的设计时,语调里满带着热情。他通晓女顾客的心理。……他不惜以生命卫护自己的锦绣前程……
  幸子走得身上出汗,喉咙也渴了。也许是天热,她头脑昏然发胀。
  她想走进有空调的地方静静神,可是再进点心店也没意思,看到一家饭店,便走进大厅,在柔软的革面沙发上坐了下来。从炎热的室外一进大厅,便好像觉得凉风习习吹来。她在那儿呆坐良久。她双腿又酸又累,像步行了十公里路程。香烟真香。
  莫不相干的人们在一旁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走着。这儿的空气真好。此刻需要安静,她希望自己像那边的那个外国人一样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
  —道夫对此目的行动是怎样解释的呢?
  4点左右离开自由之丘的美容室,去同青山美容室的设计师商谈,看过现场又到事务所去了。在事务所同大家商谈,尔后宴请设计师。(…后来设计师说想看电影,同他们一起到了电影院门前,我不想看.心里惦记着你,就在日比谷电影院门口同他们分手了。本打算到这儿来的,等出租车的时候遇上了大崎夫妇。)
  头脑里回响起道夫的声音,浮现出当时的表情?
  大峡夫妇?……
  (太太常到店里来做发型。她丈夫50多岁,好像是个公司董事,常开自己的车送太太到店里来,我同他也认识。他说别等出租汽车,就坐我的车吧,于是我上了他的车。……在大崎家里玩了三个小时的麻将,她丈夫又用车送我回家,回来的时候是12点吧。)
  幸子从钱包里拿出10元硬币,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大厅角上的公共电话机前走去。在帐台的旁边,一个美国女人在大声喊叫女招待。
  电话里传来美容院一个女雇员的声音。
  “看到大崎先生的太太了吗?”幸子故意改变腔调问。
  “大崎先生?”
  听声音是担任美容院现金出纳的那个姑娘。现金出纳兼做接待,对老主顾的姓名和长相十分熟悉。她声音显得很惊讶。
  “没见过一位叫大崎的顾客呀……”
  “奇怪,她明明给我说到你们店里去做发型,一个小时以前去的,你不认识那位顾客吧?”
  “不,现在来的顾客都是我认识的,没有生客。”姑娘像被人刺伤了虚荣心似地生气地说。
  “是吗?大崎不是你们的常客吗?”
  “没见过。”
  “大崎啊,就是奥泽的大崎呀,她丈夫是公司的董事。”
  “我们店里没来过这样的顾客,可能是搞错了吧。”
  显然,道夫的解释是说谎,根本没有叫大崎的顾客。
  想来,同设计师一起吃饭,到电影院门口等等,这些话都值得怀疑。在电影院门前等出租汽车,“大崎夫妇”坐车经过把他带上,这未免太凑巧了。
  道夫说玩了三个小时的麻将,这也是证明不在现场的惯用伎俩。如果说是在麻将馆或身份明了的朋友家还能得到证明,而说在虚构的人家里,谁也不知道、只有相信他本人的辩解。
  乘坐的车也不是出租车或包租车等营业车,而是“大崎的家用车”,这样一说,便滴水不漏了。
  汽车——
  幸子想了解道夫在10日那天是不是乘家用车外出的。他去年买了一辆中型轿车,在教练所学习后领到了驾驶执照,高兴地开着车到处兜风,除特殊情况外,他都要开着那辆车外出。车身是蓝色的。
  如果是两人一起到御岳去,乘电车就很显眼,乘出租汽车又给司机留下印象。道夫如果是计划假装情死尔后逃走,那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与她同行过。雅子身材肥胖,胖女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一个自杀的女人在路上曾有男人同行,让人想起这一点就麻烦了。
  如果是自己的车,危险就小多了。道夫下午4点离开美容室。在距离很远的现场时天已经黑了吧?
  道夫在当天是不是乘家用车外出的呢?如果是他自己开车出去的,他的解释就完全不能自圆其说的,因为道夫搭上了“大崎”的车。
  怎样才能查明这一点呢?
  向店里的人打听是一条捷径,可是这没有意义。店里的人都是道夫的雇员,如果他编造别的理由堵住他们的嘴,真相仍然不得而知。首先要考虑好怎样了解这一事实,否则,他们马上就会告诉道夫。调查必须不让他察觉。
  幸子放弃了道夫身边的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是道夫派来的冈野正一。
  冈野忠厚老实,也许会说实话,说不定能使他吐露真情。不,即使他有所戒备,只要话说得巧妙,就有可能使他上钩。
  上次冈野为道夫带活到公寓里来时,幸子曾经说过:“哎,冈野,愿意向着我吗?”
  她头脑里又浮现出冈野当时那种尴尬困惑的表情。必须引他上钩。
  为了同冈野取得联系,幸子想向村懒美容室打听他的下落。笔记本上有村做美容室的电话号码。最近同村懒有联系。
  “我想问一个佐山在你们店里工作时住的那幢公寓的名字。”幸子在电话里说。她当然没报出自己的姓名。村嫩的雇员说清等一下,就去问老板。于是只听老板娘说,没必要告诉这个;老板却说,告诉了又有什么关系?这番小小的争执都传进了送话器。那对夫妇依然对道夫持有反感,倒是老板宽容些。最后那位雇员回答说叫“藤花在”。
  打开电话号码簿,“藤花庄公寓”在四谷左门叮XX番地。不错,那时候自己的公寓在四谷的背胡同里,道夫曾经说那儿很不整洁。
  拨通电话,接电话的人像是公寓管理人,等了一会工夫,他回来告诉说,冈野夫妇都不在,还说一小时后冈野或许能回来。
  幸子打算在一小时内赶到,连忙出了公寓。昨天夜里下雨了,今天一早停了下来。阵雨之后,阳光显得格外强烈。
  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告诉司机到四谷叮xx番地。司机不停地问,是在四谷三丁目的前面向南拐,还是再往前一点儿?对路不熟的乘客,他现出不满的神情。
  昨天夜里,幸子听着雨声,想着心思,几乎彻夜不眠。福地藤子退稿这件事过后使她恼火起来。早先夸下海口的福地藤子着实令人生气,她自吹在编辑部实力雄厚,而实际上并不然。幸子后悔当初访福地藤子这样的女人吃饭,对她阿谀奉承,好像觉得是受骗上当了,似乎是福地藤子居心不善,耍弄了她。
  另一方面,这件事给自己新的道路罩上了阴影。虽然是被福地藤子骗了,但稿件未被采用却是事实,这件事大大地动摇了幸子的自信,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不安感。
  她想的不光是这些,还有对道夫的怀疑。一想到道夫的可疑,对将来工作上的忧虑便焕然冰释。她认为道夫同波多野雅子的缢死有关,但是无法断定他是假装殉情死后逃走的,还是他把她置于死地的。若是前者,那是帮助她自杀;若是后者,那就是他杀。
  幸子认为,道夫不论是帮助雅子自杀,还是亲手把她杀死,其原因与动机都是一样的。总之,雅子的存在成了他的负担,成了他的障碍。
  如果道夫的动机是因为幸子,她会感到幸灾乐祸。可是,道夫并不是因为爱幸子才除掉雅子,那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爱着道夫的幸子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深情。她渐渐了解了他的自私。
  司机说里面路窄汽车开不进去,幸子便在朝南拐的街角下了车。行人太多,街道狭窄,司机不愿往前开。
  幸子无奈,只好徒步走去。街道成缓缓的斜坡往前延伸,两边是小店铺,到处都有一些围着石头墙的大户人家。幸子按照冈野的住址往前走。那地方原来在斜坡的尽头,像是谷底的街区。
  这里公寓鳞次栉比,前前后后都是些陈旧粗劣的建筑物,衣服都晾在窗外,不像高级公寓那样文明,连女人内裤之类的衣物也晾在外面。“藤花在”就在这里。
  道夫曾在这里住过。她像是来瞻仰名人的故居。道夫如果知名度更高、更有钱,这幢粗劣的公寓照片真可以插在名人传记的卷首。当年的朋友现在却依然住在这里。
  幸子顺着狭窄的街道原路返回。有许多女人在鱼店、菜店买东西,也有许多孩子。
  来到汽车拥挤的宽阔的大街上,走进一家点心店,要了一杯楼子汁,便去打电话。冈野正一回到公寓。
  “我想跟你说几句,现在有空吗?”幸子亲眼地说。
  “哦,没什么事……”冈野好像慌里慌张的,大概对接到这个电话感到意外吧。
  “我就在附近的点心店里。”
  “她把门上写着的店名告诉了他。蓝盈盈的门玻璃上映出街上的公共汽车。
  “啊,知道了,我这就去。”冈野结结巴巴地应道。
  不到10分钟,冈野正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戴着深度近视镜的脸上汗津津的。他好像来时换了衣服,身上穿着短袖衬衫。
  “上次深夜造访,失礼了。”冈野恭恭敬敬地说。店内开放冷气,镜片上雾漾漾的。他如此彬彬有礼,是因为她同道夫有着特殊关系。
  “真的不忙?”
  “不忙,我从外面刚回来。”
  “把你找来,给你添麻烦了。要点什么?”
  “哦,也来点儿橙子汁吧。”
  “哟,都12点多了,到哪儿吃点饭吧。”幸子竭力显得亲热地说。亲热中有几分媚态。
  “不,还不感到俄。”
  “那就在这儿吃点儿烤面包吧。”
  “烤面包还可以。”
  幸子想让冈野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当然并不是想托他办事。
  “上次你突然到我家,没能招待你,下回约好到我家去,到时可一定要来哟。”
  “啊,谢谢…上次那么晚还去打扰,实在失礼了。”
  冈野像回想起上次深夜在一个单身女人的屋里,面颊微微发红。
  “那是因为佐山道夫请你带话,不能怪你。”
  “不,佐山早就给我说了,可我忙于自己的工作去迟了。”冈野像替佐山辩解似地说。
  “他是什么时候给你说的?”
  “唔,3点多吧,3点10分左右。”冈野像强调自己的过失似地尽量说出确切时间。
  “当时佐山正要外出?”
  “是的,他说马上有事要出去,叫我给技村幸子小姐捎话。”
  冈野第一次说了句技村小姐,好像很难上口。
  “他说要去哪儿了吗?”
  “说是到银座那边商谈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设计,地点我没问。”
  “坐车出去的?”
  “不知是不是坐车,佐山出去的时候我没看到,不大清楚。”
  “不过,佐山经常开自己的车出去吧?”
  “他经常坐车,不过不一定是自己的车,也有外面来接他的。”
  “同设计师商谈是用自己的车吧?”
  “嗯,我想可能是吧,我没看到。”
  所谓到银座那边同设计师商谈,这同佐山的话不矛盾,可是也可能是他预先编好的。
  “佐山当时的服饰上次听你说过,我想再问问你。”
  “哦…不是西装,上身穿一件灰色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丁长裤,毛衣里面是带蓝条的运动衫。”
  幸子想象那身服饰。那样一身打扮,爬山是最适合的。可以说那身装束就是为了外出作案。葛巴丁裤子质地结实,轻易不会撕破、挂烂。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幸子想,不是假装情死。他会穿着那样的衣服去情死吗?如果是情死,会穿上整齐的服装。情死是庄重而浪漫的葬礼,女人会要求服饰整洁的。他穿着爬山的装束去情死,女人会怀疑他是否有真心。
  那么雅子怎样呢?她是以“情死”的装束离家出走的吗?幸子认为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雅子出走时是同道夫幽会的装束,那就说明她没有情死的愿望。没有这种愿望,就不能推断是她情死后,他只身逃走。也就是说,那是他杀。
  面对着冈野,幸子暗想,对雅子的情况还要再调查一下。
  冈野好像在琢磨为什么至今她还打听这些事,但并不显得多么不可思议。冈野有自己的推测。他以为是道夫同幸子之间发生纠纷。幸子出于嫉妒而调查道夫那天的行踪。幸子从冈野的表情上看出了他的心思。
  幸子想,他那样认为也好,索性将错就错,利用冈野的误解。
  “哎,冈野,”她心事重重地说,“……你帮我调查一下那天佐山是不是开自己的车去的,好吗?”
  她表情好像心事沉重,但眼睛却在向冈野暗送秋波。
  “这”
  冈野眨巴着眼睛。
  “哎,帮帮忙,这样的事只有你能帮我。”
  “也许你已知道,我同佐山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这事我可是不给外人说啊,别人也不知道,我们已相好三年多了。”
  冈野耷拉着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深度眼镜滑到鼻梁上。
  “可是,我们最近不大和睦,佐山好像是另有新欢。你是佐山的老朋友,听说了吧?”
  “不,我一无所知。”冈野满面通红地直摇头,“我以前也没听说过,只是最近才因为工作上的事经常来往。”冈野的辩解既是为佐山也是为自己。
  “是吗?那么,我刚才的请求,答应吧?”
  “……唔,光是这件事还可以。”冈野像挤牙膏似地说。
  “那太好了。其实上次你到我屋里去的时候,我就想同你谈谈佐山的事,当时我还给你说,愿意向着我吗?”
  冈野困惑地点点头。
  “那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我一个人心中烦闷,又没人商量,心里拿不定主张,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不错,什么都想同你商量。我自己心情烦乱,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冈野小声说道。汗珠顺着前额往下淌。送来的烤面包两人都没吃。
  “啊,我真高兴。”对冈野的回答,幸子很感激。“那么,调查汽车的事就拜托你了…不光是汽车,今后还有许多事要靠你帮忙,同你商量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佐山的事给你带来麻烦的,绝对不让他知道。”
  冈野微微点点头,一言没发。
  这是两人的密约。——建立这个秘密关系,恐怕诚实的冈野心里早吓得扑通扑通的了。
  “那天是6月10日吧?”幸子说。
  “嗯。”冈野歪着脑袋,好像连日期也不记得了。
  “10号,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幸子微笑了,那执着的神态看上去确实像是个嫉妒得发狂的女人。
  “10日下午4点左右,佐山是不是坐自己的车出去的?你向谁打听一下或许就会知道。”
  “经理长谷川或柳田怎么样?”
  “对,柳田可以,他好像是佐山的随从。不过问的时候要装成没事的样子,别引起怀疑。”
  “是”
  “还有,佐山真的是同设计师一起吃过饭到银座去了吗?这一点也向设计师打听一下。你认识那个设计师?”
  “唔,我负责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设计,一起商谈过几次。”
  冈野似乎渐渐开朗起来。
  “噢,问得巧妙点,别让他怀疑。……哎,再调查一下11日佐山的汽车加设加油。”
  如果佐山10日往返于御岳,汽油就要耗用不少。
  山根设计事务所在新桥大楼的二楼。事务所包租三个房间,一间作事务室和办公室;一间是所长山根的设计室;另一间是设计人员的设计室。
  “所长在吗?”冈野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向一个女办事员问道。
  “刚才出去了。”身材矮小,胸部丰满,正在看涨本的女办事员抬起脸来答道。她对前不久开始出人事务所的冈野感到很滑稽。
  “啊,是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出去一个小时,大概快了吧。”
  “是去自由之丘了吗?”
  道夫委托山根担任青山美容室的设计。
  “不,是别的地方。”
  他戴上眼睛,擦着脖子上的汗。
  “什么事……?”女办事员问。屋里空调效果很好。
  “哦,想同他商量设计上的事。”
  “很急吗?”
  “不太急。”
  “别人行不行?工藤在。”
  “工藤?哦,就是那位设计主任?好吧,工藤也行。”
  “我去叫他来……瞧你出这么多汗。”
  “我爱出汗。”
  “到那边凉快一下。”
  她指着旁边的接待室,往里间走去。
  刚坐在椅子上,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工藤穿着短袖衬衫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工藤进屋就问。他只是把担负部分室内装饰业务的冈野当成一个油漆匠。
  “听说山根先生不在。”冈野并不介意。
  “出去了。”
  “关于青山美容室陈列窗的装饰,山根先生给你说过吗?”
  “陈列窗的装饰?没听说过。”工藤像同设计无关似地说道。
  “是吗?哎呀,那就不好办了。10号傍晚我同佐山和山根先生三人已经商定,可是因为细节上还有点问题,想同山根先生商量一下。看来要改变外表的部分设计。”
  “改变外表的部分设计?”工藤两眼盯着冈野,“没听所长说过呀。”
  “不是一定要改,而是有这种可能,来请所长考虑一下。”
  “什么时候商定的?”
  “我刚才说过,10号那天下午5点,就是在这里。”
  “10号?”
  这当儿,刚才那位女办事员送来了凉茶。
  “哎,10号那天所长在这儿吗?”工藤望着女办事员。
  “10号……”女办事员扬起洼抠脸,像是在回忆,“10号那天,所长上午就到横滨去了。”
  “啊,对啦,到横滨的森田家去商谈新居的设计问题去了,晚上才回来的。”
  “是啊,记得所长没回来,我比平时早一点,5点半就下班了,因为当时妹妹从千叶来到我家。”
  “10号没错吧?会不会是9号或11号?当然,是哪一天都没关系。”工藤说。
  “确实是10号,就是那一天。”
  冈野强调就是10号,工藤和女办事员都感到不解。
  “我们是10号那天商谈的,因为约定10号以后我来见山根先生,所以今天才来的。”
  冈野说明自己是应约前来。两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
  “奇怪,10号那天所长是去横滨了呀。”女办事员又说了一遍。冈野用心地听着。
  可是,工藤不耐烦地说:“反正没听所长说过,我不知道这件事,请你直接给所长说。”说完,喝了一口红茶便转身走了。
  “工藤先生好像很忙啊。”冈野端起了茶杯。
  “他是个急性子。”身材小巧的女办事员打圆场似地说着笑了起来,“所长马上就回来了,你等一下好吗?”
  “好吗,正好我这会儿没别的事……”他瞟了一眼手表,“是吗,那天不是10号?”
  他对自己的记忆怀疑起来。
  “不是10号吧,我记得所长10号上午在横滨,晚上才回来。”
  “噢,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哦,也许是我把同别的设计师的约会弄混了,不是同山根先生。”
  “瞧你,冈野!”女办事员望着他那傻乎乎的模样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哦,对了,一定是的,我记错了,是同别人的约会。”冈野肯定地答道。
  “冈野,清醒一下脑子吧,可能你是热昏了。”
  “对不起,都怪我脑子出毛病了,真难为情,这事就别对山根先生说了,谢谢你。”冈野垂首致意。
  傍晚,冈野挤上充满汗臭的电车去自由之丘。道夫不在店里。
  “什么事,冈野。”
  文雅的柳田出来接待。老板道夫不在,店里仍旧顾客盈门,边上还坐着一排顾客在等候。
  “我来我往山先生商量一件事。”
  “老师不在,到银座那边去了,有事我给转达,好吗?”柳田答道。
  “那就不用了,没什么大事,下次再来吧。往山先生坐自己的车出去的?”
  “车在车库里。干吗问车的事?”
  “是这么回事,我想买车,买辆半旧车。”
  “你会开车?”
  “买来再学嘛,没有一辆车实在不方便。不过买汽油要花不少钱吧?”
  “汽油费要不了多少。”
  “往山先生买油是每月一次总付吗?”
  “是啊,他从不一次一次地付现款。”
  “他经常开车,要花不少钱吧,大概是多少片冈野的黑脸膛笑嘻嘻的。
  “多少?看看付款发票就知道了。”柳田好像不大耐烦,“他常去的加油站就在这前面的车站附近,到那儿一问就知道了。”
  “车站附近?唔,谢谢!加油还是固定在一个加油站好,是吗?”
  “是啊,因为加油站的人一混熟识,他就会帮你洗车,为你提供各种服务。…你要买多少钱一辆的?”
  “先买一辆300万日元左右的。”
  他要买那样便宜的旧车,难怪现在就担心起汽油费。柳田轻蔑地笑着目送着冈野的背影。
  加油站里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两个雇员正忙着给顾客的汽车加油。空气里飘溢着汽油味。
  “佐山先生一个月的汽油费大约是一万元。”女雇员站在摆着蜡罐的棚架前说道。
  “噢,不少啊。”
  “不过,算起来比乘出租汽车要便宜些。”
  “那也倒是。如果整天开车,每天都要来这儿加油吗?”
  “不,佐山先生好像不经常开车。”
  “最近一次来加油是在什么时候?”
  “最近?最近一次是在一个星期之前,我来看看发票。”她翻看发票,找到一张,“有了,是回回号。”
  “11号?”冈野探着身子,“加了多少?”
  “32公升。40公升就满了,里面还有8公升。”
  “32公升可以行驶多少公里?”
  “唔,300公里左右吧,不过这是10天用的,哦,不对,在那天的四天前来加过油,好像跑过远路了。”女雇员说。
  这当儿,加完油的雇员进来了。
  “是啊,他好像比平时用得多,而且那天车身脏得很,大概跑乡下了,我给他洗了车,轮胎上沾着红土和杂草。”雇员望着冈野说。
  “红土和杂草?”冈野双目圆瞪,“他是11号几点钟到这儿来的?”
  “上午,9点半左右吧。”
  “当时佐山有没有说去哪儿了?”
  “嗯,车那么脏,我当时间他到哪儿去了,往山先生说,昨天到多摩川岸边玩去了。”
  “到多摩川岸边玩,要用那么多汽油吗?”
  “噢,那要看怎么玩儿了。”
  冈野往车站走去。
  —10日下午3时左右,往山道夫说要同山根设计师去青山美容室,托自己带话给核材幸子。可是,山根事务所却说,那天山根到横滨去了,两边的话不相符;另一方面,据加油站的人所说,道夫到有红土和杂草的地方玩过。汽油比平亲用得多,是因为10号那天出去玩了。在多摩川岸边兜风要用那么多吗?
  道夫那天好像跑远路了。如果是同设计师山根一起去的,那么同对自己说的话也有矛盾。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不十分明白,但总觉得枝村幸子的怀疑有来由。
  冈野同情被道夫抛弃的女人,如果他的“调查”对她有些价值,那就能讨得她的欢心。
  技村幸子在点心店前同冈野正一分手后,乘出租汽车到日本桥方向去了。这个主意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萌发的,但决意采取行动,是在同冈野交谈之后。可以说,同冈野的谈话给了她力量。
  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在颁壳吁的大楼里。幸子将名片交给收发员,要求会见经理先生。名片上有用的还是《女性回廊》编辑的头衔。独立以后印制了“采访记者”的名片,不过还是以前的身份有权威。来接见的人不是看人名,而是注重有名望的单位,尤其是第一篇稿被福地藤子退回以后,她更没勇气拿出自己的名片。
  30分钟之后,她被带进豪华的接待室。名画家的大作、金灿灿的摆设、令人不敢入座的高级椅垫——接待室里的装饰表现出一个暴发户的爱好。然而,这一切却能收到一种奇效,那就是给那些为金钱欲而东奔西跑的人以幻想,使人相信证券公司的稳定。
  经理波多野伍一郎的胖脸和身体显得精力充沛,和蔼可亲的微笑中夹杂着经理的威严。其实他此刻的微笑似乎是为杂志社的女记者前来采访感到得意。
  实业家喜欢在报刊上抛头露面。
  漂亮的女秘书送上凉点心和雪糕。好像是特殊待遇。
  “找我有什么事?”伍一郎把名片递给幸子后,悠然自得地问道。他双目鼓起,鼻子扁平,嘴唇肥厚,下跨发达,在一般人眼里,是一福财气亨通的模样。他就是雅子的丈夫?真是天生的一对。
  “是这样,想请您就新近丧偶的名人的悲伤这个问题作点儿介绍。”幸子从容地说。“名人”是句甜言蜜语,半途而废的“名人”一听到这话就会上钩。
  “谈谈丧妻的感受?这太残忍了吧?内人尸骨未寒。”
  伍一郎故作悲痛状,但感情并不真切,厚厚的嘴唇上反倒挂着一丝微笑。那不是出于日本人的那种不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悲痛的修养,分明是快慰的微笑。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向您提出这种问题委实过意不去,可是世上还有很多人都有同样的痛苦,为了安慰他们,特来请您谈谈。”幸子满怀同情地说,接着掏出了笔记本。
  “真叫我为难啊,内人情况与人不同。”伍一郎一面说,一面戒备地望着幸子拿笔的手。
  “啊,是吗?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太太是……”
  “是啊,是自杀?”伍一郎接过幸子的话,爽快地应道。
  “真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她是个混蛋,一点儿都不顾我的影响,假如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就无地自容了,好在我肚量大……”伍一郎笑了。
  “对太太的不幸,您有思想准备吗?”
  这儿说的“不幸”,当然是指“自杀”,含意对方明白。伍一郎刚才还说:“是自杀,她一点儿也不考虑我的影响。”
  可是,虽然他这样说,作为第三者却不该露骨地提这样的问题。但“杂志记者”有特权,她有“读者的代表”这一冠冕堂皇的身份。
  “思想准备?”
  伍一郎手支在肥胖的胯下默然良久,眼睛瞅着地板。
  “……嗯,说起来也有一点儿。”说完,嘴边又浮现出一丝微笑。
  “是吗?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您…”
  “嗯,她已过不惑之年,我们夫妻也共同生活了20个春秋,许多事情值得回味,就是说,内人自杀的原因很多。”伍一郎抽象而又意味深长地答道。
  “那,没有遗书吗?”
  “有遗书,我对警察署也说有遗书,所以警察署就放心地断定是自杀。”
  放心地断定是自杀,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玄妙。伍一郎好像也意识到这一点,连忙补充道:
  “是这样,警察署只要掌握决定性的东西,就会对自己的判断心安理得,内人是上吊死的,但是发现得迟,尸体已经腐烂,使用的工具绳索也已朽断,身子落在地上,因而,并没有她本人上吊的确凿证据,从情况来看是自杀。但这只是推断,于是我一说妻子有遗书,警察署就放心了。”
  “遗书上写着自杀的原因了吗?”
  “女人哪,”伍一郎苦笑着说,“到死也不会说出真心话。她呀,什么具体的事都没写,谢谢关照啦,如此莽撞对不起啦,等等,都是一些辞别人世时的道歉话。”
  “警察看了遗书就理解了?”
  “不,我没给警察看,因为我把它烧掉了。就为这一点,警察把我好盘问了一番。”
  “现在我很后悔,坦率地说,看到那份遗书的时候我非常生气,忍不住把它撕了。”
  此刻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把一支烟叼在嘴上,打着了打火机。
  “直到最后她还那样任性。”他喷出一口烟雾。
  “怎么呢?”
  “她已经充分地享乐过了,所以,我对她自绝于世丝毫不感到悲伤。”
  “我不是不服气或强词夺理,实际上我认为内人一直比别的太太过得快活,所以并不觉得奇怪.我说的是实话。”
  “刚才您说对太太要走上绝路有思想准备,知道许多线索,是同太太生活上的享乐有关吗?”
  “不完全是,这也是一方面吧。……哦,对不起,请问您是太太,还是小姐?”
  “还没结婚。”
  “噢,结了婚你就明白了。夫妇间、家庭中有许多微妙的缝隙,若—一列举,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日积月累.就会形成难以言喻的困境,就像一所变了形的房子,那样的房子,门窗都不能自如开关,可是从外表看,门窗都是关着的,并不知道房子已变形,而在屋里却深知内情。”
  幸子手握铅笔,眼睛盯着笔记本。再问什么呢?
  “太太常去美容院吗?”
  提出这个难以开口的问题时,她的眼睛故意盯在笔记本上。
  侃侃而谈的伍一郎这下半天没搭腔。
  “好像去吧,女人嘛。”
  “听说她经常留着漂亮的发型,有这样的传说。”
  “哦,是吗?做丈夫的对妻子留什么样的发型很少注意。”
  “据说太太的发型颇有个性,富有扭力,准是在她中意的美容院做的,是吧?”
  “哈,哈哈哈。”
  伍一郎突然大笑起来,这一阵大笑把肯定、否定以及他的情感都掩盖起来了。
  出了证券公司,幸子想,波多野伍一郎对妻子的品行了如指掌,他那开心、爽朗的笑声就暗示着这一点。笑是商人藏奸的技巧。
  伍一郎说他对妻子的自杀知道许多线索,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同美容师佐山道夫的关系。可是,幸子想,可能他并没有直接为这件事指责妻子。他把自己的家庭比喻成一所变形的房子,门窗都关着开不动。伍一郎也有女人——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街对面的屋脊上。幸子站在人行道上,茫然不知往何处去好。她扬手招呼一辆出租汽车。
  乘车回公寓的途中,幸子又陷入了沉思。
  —伍一郎自己也有的情妇,因此没有直接斥责妻子。可是知道雅子把钱给了情夫时,一定严厉地追究她了。道夫在自由之丘开店的资金、在青山开店的资金,大都出自雅子之手,这是毫无疑问的,不可能是他人所给。这么大一笔钱,不是股票商的妻子也筹集不到。
  发现这一漏洞时,伍一郎抓到了斥责妻子的机会。他追究妻子的责任时,态度是严厉的。商人对金钱是执着的,失去了金钱的痛苦激起了他的愤怒。
  她想起伍一郎那句不可思议的话。妻子有遗书,警察署听说有遗书就放心了。可是,那份遗书警察署并没看到,只是听他说,而且已被他烧了。警方认为没有疑义,便不再深入了解夫妻间的私生活。
  对妻子“决意自杀”感到放心的不是警察,正是他自己。
  除去一切与妻子自杀有关的疑点,伍一郎所得到的就是社会对“被遗弃的丈夫”的同情。对他续娶新人,虽然新娘是以前的情妇,社会也不多加指责,相反倒会加以认可。伍一郎可能一开始就是这样盘算的。
  伍一郎的笑声依然回响在幸子的耳边。
  回到公寓,在下面的餐馆吃完晚饭,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其间,波多野伍一郎的笑声一直在头脑中回响。
  —那么,道夫帮助雅子自杀,假装情死而逃走的痕迹呢?幸子认为,在这一点上伍一郎与道夫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伍一郎不宽大为怀,怀疑妻子的自杀,要求追查自杀原因,那么道夫的逃脱也就不安全了。伍一郎知道妻子的情夫是道夫。
  由于尸体腐烂,雅子的自杀未得到决定性的证据,只是根据情况推断的。因此,听说有遗书,警方便“放心”了。如果伍一郎不说有遗书,反而要求警方查明真相,并说出妻子生前的品行,事态就会完全不同。
  伍一郎不多久便与情妇完婚。如果他是为了这一点利益隐瞒了迫使妻子不得不自杀的原因,也隐瞒了自杀的怀疑,那么就在客观上帮助了道夫的逃脱。
  想到这里,只能说是理出了一点儿头绪,只能说是推测伍一郎的心理,猜度道夫的行为,得出了初步结论。她的推理到这里就受阻了,一时不能向深处发展。
  不知不觉中过了三四个小时。窗外,街上的霓虹灯烟馆闪烁。
  电话铃响了,她蓦然醒来。
  “我是冈野。”听筒里传来他的气喘声。“喂,关于佐山的事,他10号那天的行动…”
  “哦,查清楚了?”
  “嗯,大致清楚了。”
  “那你来说说。”
  这是不能让别人听到的报告。她禁不住脱口说道,“别在电话里说,到我家里来。”
  “我现在去,没关系吗?”冈野拘谨地说,那声音是希望现在就来。
  “没关系,来吧。”
  不到30分钟,冈野敲门了。他想来见幸子,好像是在附近打的电话。冈野脸上汗津津的。
  幸子兴冲冲地迎上前来。
  “热了吧?快,快坐下!”
  关上门,她直用眼神慰劳着冈野。
  “嗯!”
  冈野从裤兜野掏出手帕,摘下眼镜,擦去脸上的汗水。手帕都擦湿了。
  “我给你拿擦脸毛巾来。”
  “哎,不用了。”
  冈野摘下眼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幸子从冰箱里拿出擦脸毛巾递给冈野。碰到她的手指,他顿时茫然不知所措。
  他连忙用毛巾擦脸。意识到幸子就站在面前等待,他不禁慌了神。
  “怎么样?舒服些了吧?”
  “啊,谢谢!”
  将擦过的毛巾递给幸子时,冈野生怕再碰到幸子的手。
  坐在沙发上平静下来之时,冈野的视线一直瞅着旁边,不敢正视幸子,以使自己镇定。
  “冈野,怎么样?查清楚了?”
  幸子大胆地望着他。
  “嗯,大体上清楚了…”
  10号那天,山根设计师上午就到横滨去了,不在事务所,晚上很晚才回来。冈野把听来的情况叙述一遍。
  “这么说,佐山说到设计师那儿去是撒谎?”
  果然没出所料,她并不感到意外,却故意作出吃惊的样子。
  “是的,不过,也许是佐山以为设计师在才去的,因为他叫我转告你说,他今天晚上没空。”冈野解释说。
  “既然他去了,他就该在山根事务所露过面,事务所的人怎么说?”
  “哦,这个没听他们避。”
  “他没去,要是去了他们会提到的。你好像在为佐山打掩护,可是我已掌握了证据。”
  “说是同山根一起去比谷看电影,他没进电影院,到奥泽一位顾主的家里去玩麻将了,其实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全是撒谎。”
  不知不觉中,幸子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哦,对啦,那天他是开自己的车出去的还是坐别人的车?”
  冈野越来越难堪。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夫是开自己的车出去的。
  “果然是这样,他骗了我!哎,那天他用了多少汽油?”
  “听说用了不少。第二天去了加油站,比平素加油的日子提前了,而且车身污脏,加油站为他洗了车。”
  “你听谁说的?是柳田君?”
  “没问柳田君,是到佐山常去的加油站打听到的。”
  “好啊,你真行…一天中用了那么多油,到哪儿去了?”
  “佐山在加油站说,他到多摩川岸边游玩去了。车轮胎上沾有红土和杂草。”
  “红土和杂草?”
  “是啊,多摩川岸边红土多。”
  虽说是多摩川,却不是下游,而是在上游游玩。御岳位于多摩川上游。——幸子觉得抓住了证据,激动得脸都扭歪了。
  冈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幸子扭歪的脸孔。他可能是觉得被男人欺骗的女人是可悲的,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
  幸子流泪了。她觉得这下彻底把道夫抓住了。偏执的女人往往稍动感情就会流泪。……冈野错误地领会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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