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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道应训(4)

啮缺向披衣问“道”,披衣说:“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专一你的视觉,这样天然和气将降临。敛藏你的智慧,端正你的思虑,神明就会留宿在你心中。德将为 你显得更美,道将留居你身上。你将纯朴得像新生的牛犊,不探求所有事物的缘由。”披衣的话还没说完,啮缺还是像先前那样显得目光呆滞不言不语。披衣唱着歌 而离去,说:“形若槁骸,心如死灰;真实地知道了天道,不以智巧故作矜持;看上去混混沌沌毫无心机,不能与他谋议什么,那是什么样的人啊!”所以《老子》 说:“悟彻明白事理,能不使心机(智)掺杂其间吗?”

赵襄子派兵攻打翟国获胜,夺取了尤人和终人两座城镇,使者前来报告赵襄子,赵襄子正准备吃饭,听后露出忧虑的神色。他身边的人看到后就说:“一个早 上就攻下两座城镇,这是人们所高兴的事。现在您反而显得忧愁,这是为什么呢?”赵襄子回答说:“长江黄河发大水,也不过三天就退下去了;狂风暴雨,太陽当 头照,也都是片刻的现象。现在我们赵氏的德行没有积累多少,而这么轻松夺取两座城镇,衰败也大概会接踵而来了吧?”孔子知道此事后说:“赵氏将要昌盛 了。”取得胜利后反而忧虑、反思,这恰恰说明会进一步取胜和昌盛;而为了一点胜利就沾沾自喜则说明非但不会进一步取胜,还会导致失败。取得胜利并不难,难 的是如何保持胜利。贤明的君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能保持胜利,并将所缔造的胜利果实传给后代。而历史上的齐、楚、吴、赵四国都曾战胜过诸侯,称霸过天下, 但最终都走向衰亡,这是因为四国君主都不懂如何保持胜利果实的道理。只有有“道”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果实。孔子的力气大得能拉开城门的门栓,但他却不愿意 以力大而著称;墨子善于守御攻城,这种技术连公输般都不得不佩服,但是墨子就是不愿意以善于用兵而出名。所以,善于保持胜利的人,尽管处于强势,但却表现 出柔弱,以防止物壮则老。所以《老子》说:“道体虚空,但它的作用无穷无尽。”

惠孟拜见宋康王,康王跺着脚、咳嗽着,大声说:“我所喜欢的是勇猛有力的人,不喜欢那些讲仁义的人。你这位客人对此有何高见指教我?”惠孟回答说: “我这里有一种道术,能够让你有这种功夫:再骁勇的人也刺不进你的身体,再有力的人也击不倒你。大王难道不想具有这种功夫吗?”康王说:“好。这种功夫我 倒想听你介绍介绍。”惠孟于是接着说:“刺你而刺不进身体,击打你而击不倒你,但这还是使受刺击的你感到是一种侮辱。我这里的一种道术,能够让你有这种本 事:再骁勇的人不敢刺你,再有力的人不敢击打你。但不敢刺你,不敢击打你,不等于他没有这种想刺击你的意图。所以,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够让你有这种品 行:使别人就根本没有这种想伤害你的意图。但是没有这种想伤害你的意图,不等于说他就有一种爱护你、使你得利的心。由此,我这里再有一种道术,能够使你有 这种德行,即别人非但没有伤害你的意图,还无不欣喜愉悦地爱你,使你得利。这种德行要远远超过勇武有力,在这四种情况中属于最好的一种。大王难道不想获得 这种德行吗?”康王听后说:“这正是我想获得的。”惠孟接下说:“孔子、墨子就是具有这种德行的人。所以,他们尽管没有任何领地但却成为众人敬仰的精神领 袖,他们尽管没有任何官职但却能 成为人们的主宰。天下男男女女无不伸长脖子踮着脚跟仰望他们、并希望他们平安幸福。今天你大王是一个大国的君主,如果你真有孔墨这样的德行,那么,全国范 围内的人、包括你自己,都能得到利益,这不比孔墨强多吗?”听了之后,宋康王无话可答。惠孟出去之后,宋康王对身边的人说:“这位客人很会说话,他的辩说 使我十分佩服。”所以《老子》说:“勇于柔弱就不会陷于死地。”由此看来,大勇反而成了不勇了。

过去尧帝的辅佐大臣有九个人,舜帝的辅佐大臣有七个人,武王的辅佐大臣有五个人。尧帝、舜帝和武王跟他们这些辅佐大臣相比,并不具有辅佐大臣那样的 本事,但却能相当轻松地取得成功,这是因为尧、舜、武王都能善于充分利用各人的能力。所以人和千里马赛跑是跑不过千里马的,但乘坐在由千里马拉的车子上, 情况就不一样了。北方有一种兽,名叫“蹶”,前肢短如鼠脚,后腿却长如兔,快步走就会叩倒,跑起来就会跌倒,常常为善走而不善觅食的蛩蛩駏骢采摘甘草,但 反过来如“蹶”碰到祸害时,蛩蛩駏骢就会背着“蹶”逃跑。这二种兽都以自己的长处能力来帮助、弥补对方的短处不足。所以《老子》说:“那些硬代替工匠去砍 木头的人,很少有不自伤其手的。”
薄疑拿着王道之术游说卫嗣君,卫嗣君对他说:“我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千乘小国,希望先生能拿治理小国的方法指导我。”薄疑回答说:“大力士乌获能举起千斤重 的东西,又何况这一斤重的东西呢?”杜赫拿着安邦天下的方法游说周昭文君,周昭文君对杜赫说:“我只希望学习安定周朝的具体方法。”杜赫回答说:“如果你 认为我说的安邦方法不管用,那么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安定周朝了;如果你认为我说的安邦方法可行,那么周朝就自然会安定。这就是所谓的认为不能安邦的方法恰恰 是可以安邦的。”所以《老子》说:“用大道治理天下无所伤害”,“所以过多地计较称誉不称誉反而得不到称誉”。

鲁国的法律规定,鲁国人中有给诸侯作臣妾的,可以将他们赎身为平民,所需的赎金可以由国家的金库来支付。子贡从别的诸侯国那里赎回了作臣妾的本国 人,但回来后推辞不受国库的赎金。孔子知道后说:“赐这样做就不对了。圣人做事情,能够起到移风易俗的作用,他的行为所起的教化作用能够影响到后世,并不 是自以为品行高尚就行了。如今我们鲁国是富人少而穷人多,赎回了臣妾而拿国库的赎金和奖金,自然会被人们看轻,认为是不廉洁。但问题是,大家都赎回了臣妾 后不接受赎金和奖金,以后谁还会去赎人呢?由此也可推知,鲁国将不会再有从诸侯那里赎回臣妾的人了。”事情也正如孔子预料的那样。所以说孔子也可以算得上 一个懂得事物变化发展的人了。这就是《老子》说的:“能观察细微的叫做‘明’。”魏武侯问李克:“吴国灭亡的原因是什么?”李克回答说:“屡战屡胜。”武 侯问:“屡战屡胜,这是国家的福气,吴国偏偏为此而灭亡,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李克解释说:“经常打仗,百姓必然感到疲惫不堪;而屡战屡胜必然导致君主骄 傲;让骄横的君主去指挥役使疲惫的百姓,不亡国这样的事情是很少见的。君主骄傲就会放肆,放肆纵欲就会穷奢极欲;百姓疲惫就会产生怨恨,怨恨多了就会去动 足脑筋谋求摆脱疲惫痛苦,以致会用到谋反的手段。这样上下都将事物推向极端,吴国现在才灭亡已经算晚的了。吴王夫差就是因为这个才败在越王勾践手下,自杀 身亡的。所以《老子》说:“功成名就,引身告退,这才符合天之道。”

宁戚想向齐桓公谋求官职,以便能施展自己的才能,但是穷困得没有办法去齐国见桓公,于是给去齐国经商的商人赶运货车,晚上停宿在齐国都城外。这时, 齐桓公去郊外迎接客人,打开城门后,随从让宁戚赶的那辆车回避到一边去;桓公一行人所举的火把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而随从的人又很多。在车旁给牛喂草料的 宁戚看了后,悲从心中起,于是敲击着牛角唱起悲凄激越的歌曲,桓公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悲曲,情不自禁地拍着仆人的手说:“奇妙,那唱歌的人一定是位不寻常的 人。”于是命令随从的车将宁戚载返回去。到了朝廷,随从人员就宁戚的事请示桓公。桓公赐给宁戚衣裳和帽子,并接见了他。宁戚拿治理天下的道理游说桓公,桓 公听了后大喜,打算任用宁戚。大臣们纷纷规劝:“这位客人是卫国人,卫国离我们齐国不远,君王你不如派人到卫国去查访一下,如查访的结果说明宁戚是位贤 者,再任用他不迟。”桓公说:“不妥。去查访他只不过担心他有什么小毛病而已;而因人家的小毛病却忽视人家的大优点,这正是贤明君主失去天下士人的原 因。”大凡听一个人说话,必定会产生某些心理反应;如与人谈话一次后,便不再去深究其人的底细,这正说明这人的言谈投合听者的心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再 说,人无完人,只要经过权衡认为说话者的长处能发扬就行。在这件事上,桓公做对了,因此他果真得了一位人才。所以《老子》说:“天大、地大、道大、王亦 大。宇宙间的四大,而王居其中之一。”这是说君王应像天地大道那样包容一切。

大王亶父住在邠的时候,翟国人经常来侵扰。于是大王亶父拿着皮革、布帛和珍珠玉石赠送给翟国人以求和好太平,但翟人不肯接受,说他们要的是地盘而不 在乎财物。大王亶父向百姓解释说:“和人家的兄长一起生活而杀死他的弟弟,和人家的父亲一起生活而杀害他的儿子,这样的事情我是做不出的。大家都好好地在 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吧!当我的臣民和当翟国人的臣民有什么不同呢?况且我听说了,不能因贪得养生之物而伤害性命。”于是大王亶父拄着手杖离开了邠地,百姓们 成群结队地跟随着他离去,后来在岐山下建立了周朝。大王亶父可称得上保重生命的人。即使富贵,也不因财物而伤害自身;即使贫贱,也不因为贪利而拖累形体。 现在有人从祖先那里接受了爵禄,就生怕会丧失,而对来之不易的生命却轻易地抛弃,这难道不糊涂吗?所以《老子》说:“看重自身而为天下人,有这种美德的人 可以将天下托付给他;爱惜自身而为天下人,有这样美德的人可以将天下寄托给他。”

中山公子魏牟对詹何说:“我虽身处江湖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但心中还是老惦记着朝政,我该如何办才好呢?”詹何回答说:“就珍惜生命吧!能珍惜生命 也就能轻视利欲。”中山公子魏牟又说:“我虽然知道这个重生轻利的道理,但还是无法战胜这名利的欲念。”詹何回答说:“你不能自制欲念,那么就听其自然、 顺随它。听其自然、顺随它,你的精神就不会出毛病。反过来,你既不能自制欲念,又要勉强压制不愿顺随,这才会受到双重损伤;如受到这双重损伤的人就不会长 寿。”所以《老子》说:“知道保持平和纯厚之气的道理叫做‘常’,懂得这种‘常’的称为‘明智’。纵欲贪生就会有灾殃,欲念支配淳和之气就会逞强。”因 此,运用涵蓄着的“光”,返复到观察细微的“明”。楚庄王问詹何:“怎样才能治理国家?”詹何回答说:“我只明白修养自身,而不知道怎样治理国家。”楚庄 王又说:“我现在能够登位为君执掌朝政,希望学习一些持守国家的方法。”詹何于是接着说:“我还没有听说过自身修养得很好而国家却乱哄哄的事例呢!我还同 样没有听说过自身不修养而国家治理得很好的事例呢!所以治国之本在于治身养性,我不敢以一些枝末的内容来回答您。”楚庄王听后说:“说得好。”所以《老 子》说:“修养好自身,他的‘德’就会纯真。”

齐桓公正在堂上读书,一位做车轮的工匠在堂下砍削车轮,他放下手中的椎子和凿子,问齐桓公:“君王您正在读的是什么书?”桓公说:“是圣人的书。” 这位叫轮扁的工匠又问:“这位圣人还活着?”桓公回答说:“已经死了。”轮扁马上说:“那您读的只能是圣人的糟粕了。”桓公听了,一下变了脸色,怒道: “我读圣贤书,你这工匠凭什么讥笑我?你说出理由来也就罢了,如说不出理由来,就处死你。”轮扁不慌不忙地说:“好的,我说出道理来。我试试拿我做车轮的 体会来说说这其中的道理:如果榫头大,榫眼开小了,就会涩滞安不进去;如果榫眼开大了,榫头做小了,太松滑动不牢。不松不紧,得心应手,达到神妙境界的技 术,我无法传授给我的儿子,而我的儿子也无法从我这里学到这技术;所以我尽管年逾古稀、年老无力,但还得亲自做车轮。由此可见,圣人的话中如果有高深神妙 的精华,但由于不能言传,所以也必定会随着圣人死去而带走,而只有那些可以言传的糟粕留下来。”所以《老子》说:“可以用言词表达的‘道’并非常‘道’;可以用文字叙述的‘名’并非常‘名’。”

从前,司城子罕辅佐宋君,一次他对宋君说:“国家的安危,百姓的治理,均取决于君王施行赏罚。这爵禄的赏赐,是人民所喜爱的,就请您国君亲自执掌; 那诛杀刑罚,是人民所怨恨的,就由我来担当这角色。”宋君听后说:“好。我受百姓赞美,你受百姓怨恨,这样一来我知道诸侯们就不会嘲笑我了。”但实际上宋 国人知道生杀大权掌握在子罕手里后,大臣们就亲附子罕,百姓们都畏惧子罕,不到一年时间,子罕就将大权旁落的宋君杀掉而篡夺了宋国的政权。所以《老子》 说:“鱼不可脱离池渊,国家的‘利器’不可随便让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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