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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2)


  “唉,我快死了,我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了,自个儿的日子还得自己想办法,懂吗?
  “要独立,不要听任别人的摆布!生活中要为人老实,可也不能任人欺负!别人的话不是不能听,但怎么做,要自己拿主意!”
  夏天的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花园里度过的,姥姥也常常和我在一起,我们躺在干草上,仰望天空,她长时间地给我讲着什么,偶尔插上这样的几句:
  “看,一颗流星!不知道是谁纯洁的灵魂,奔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有一个地方降生下一个好人!”
  或看星:
  “看啊,又升起来一颗星星,真亮啊!
  “美丽的天空啊,你是上帝灿烂的袈裟……”
  姥爷在旁边一个劲地嘟囔:
  “行啦,快回去睡吧,会感冒的,会中风的,小偷进来会掐死你们的!”
  太陽西沉,天空中红河泄火,桔红橙黄之色*染在鹅绒缎的绿草坪上,渐渐的,一切都黑暗了下来,一切都好像膨胀了,扩大了。
  温暖的昏暗中,吸饱了陽光的树叶低垂了下来,青草也垂下了头,香甜的气息弥漫了开来。
  夜幕合上了,一种仿佛是慈母体巾似的东西注入了我的胸怀,让我忘掉了一切……仰望深深的天空,时间久了,你自己就好像也升了上去,天地入融合,慢慢地你就沉入了梦中。
  偶或有人声、鸟语或是刺猥之类的东西的走动声,都被寂静的夜放大了好几倍。
  琴声偶尔飘进来一个段落,女人们的笑声,军刀碰撞的声音,狗叫声……姥姥总是入睡很迟,以头枕手,自言自语地讲啊讲啊,并不在乎我是否在听。
  一觉醒来,光明和鸟鸣一起到来。空气在流动,露水湿了衣衫,草坪上升起一层薄雾似的水汽。
  天越来越蓝,云雀飞赂高高的天空,一种喜悦从心底里流淌出来,使你立刻就跳了起来,赶紧去干点什么,支关照一下周围的草木光线!
  这是我一生中对自然和人生感悟最多的一个时期,在这个令人难忘的夏天里,我的自信和朦胧的人生观念形成了。
  我变了,不愿意再和别人来往,奥甫先尼可夫家的孩子们的叫喊声再也吸引不了我了,两个萨沙的到来,也不能引起我任何的兴奋,我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我越来越讨厌姥爷没完没了的唉声叹气。他常和姥姥吵架,把她赶了出去。
  一连好几天,姥姥都在雅可夫或米哈伊尔家里。姥爷自己做饭,烫了手,破口大骂起来,一副丑态。
  他偶尔也到花园里来,在草坪上坐下来,默默注视着我然后问我:“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就这样,他又开始了对我的训导:
  “生在咱们这样的小人家,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没人伺侯,也没人教!”
  “书是让人家读的,学校也是为人家盖的,咱们没份儿……”
  他突然不作声了。长时间的沉默令人害怕。
  秋天,姥爷把房子卖了。
  卖房前的一个早晨,他-阴-沉地宣布:
  “老婆子,我养活过你,可是现在养够了!你自己去挣饭去吧!”
  姥姥不慌不忙地闻了闻鼻烟儿,说:
  “好吧。”
  姥爷租两间黑暗窄小的地下室。
  姥姥把一只草鞋扔进了炉子里,她蹲下身去,开始呼唤家神:
  “家神家神,你是一家之主,送给你一辆雪橇,请你坐上它,跟我们一起到新家去吧,保佑我们能找到新的幸福……”
  姥爷看见了,大叫:
  “你敢!异教徒,不准请他去……”
  “做孽啊,小心天服应!”
  姥姥也急了。
  家里东西都卖给了收破烂儿的鞑靼人,他们拚命地讲着价钱,互相咒骂着。
  姥姥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都拉走吧,都拉走吧……”
  花园也完了,我欲哭无泪。
  我坐在搬家的车上,车晃得厉害,好像第一次看见她父亲、母亲和她儿子。
  “天啊,你长这么高了!”
  母亲用滚烫的手摸着我的腮帮子,她的肚子难看地挺着。
  继父伸出手来,对我说:
  “您这里空气很潮湿!”
  他们俩都是都很疲惫,迫切地要躺下来睡觉。
  大家默默地坐着,外面下着雨。姥爷喝了一口茶,说:
  “这么说,都烧光了?”
  “我们俩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噢,噢水火无情嘛……”
  母亲把头靠在姥姥身上,低低地说着什么。
  “可是,”姥爷突然提高了嗓门,“我也听到了点风声,根本就没有闹过什么火灾,是你赌|博输光了……”
  一时间,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滚茶的沸腾声和雨打窗户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爸爸……”母亲叫了一声。
  “行啦,我给你说过,30岁的人嫁一个20岁的人,那是不行的!
  “现在好啦,你看看怎么样””
  他们都放开了嗓门,大吵了起来。继父声音最大、最可怕。我给吓坏了,赶紧跑出去。
  以后有些事我记不太清了,不知怎么着,我们住进了索尔莫夫村的一所破房子里,我和姥姥住厨房,母亲和继父住在西间有临街的窗的房子里。
  房子的对面就是黑洞洞的工厂大门,早晨随着狼嚎般的汽笛声,人们涌进去。
  中午,大门洞开,黑水一样的工人们又被吐了出来,狂风把他们赶回各自的家中。
  入夜,工厂的上空不时地升腾起狼烟似的火光,让人感到恐惧和厌恶。
  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单调的铅灰色*还履盖了屋顶、街道和一个人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
  姥姥成了佣人,打水洗衣做饭,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的,不住地叹气。
  有时候,忙完了一天的活儿,她穿上短棉袄,到城里去。
  “看看老头子过得怎么样?”
  “我也去!”
  “冻死你!”
  她自己要在雪地里跋涉7俄里。
  母亲变得越来越丑,脸黄了,肚子大了,一条破围巾永远围在头上。
  她常站在窗口发呆,好几个钟头一动不动。
  “咱们干吗要住在这儿?”
  我问。
  “闭嘴!”
  她跟我说话一向如此,很简练了,比如:
  “去,给我拿来!”
  她不让我上街,因为一上街就要打架,每次回来我都带着伤。打架成了我的唯一的娱乐。
  这样的时候,母亲会用皮带抽我,可是每打我一次,我就会更经常地跑出去打架,一次她把我打急了,我说再打我就跑出去,冻死!”
  她一愣,一把推开我,气喘嘘嘘地说:
  “牲口!”
  愤怒和怨恨占据我心中爱的位置,我有点歇斯底里了。
  继父整天绷着脸,不搭理我们母子俩。他总是和母亲吵架,而且总是用那个让我厌恶之极的词——“您”
  “都是因为您这混蛋的大肚子,弄得我不能邀请客人,您可真是头遇蠢的老水牛!”
  我被怒火烧红了脸,猛地涤吊床上跳了起来,脑袋碰上了天花板,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
  黑暗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在母亲生孩子发前,他们把我送回了姥爷那儿。
  “噢,小鬼间又回来了,看样子价钱这老不死的姥爷比你亲娘还亲呢!”
  他尖声笑着。
  很快,母亲姥姥就带着小孩子回来了。继父因为克扣工人被赶出了工厂,他又混上了车站售员的们子。
  后来,母亲把我送进了学校。
  上学时,我穿的是母亲的皮鞋,大衣是用姥姥的外套改做的,这引起了同学们嘲笑。
  但是我和孩子们很快就融洽了,可是却无法让老师和神甫喜欢我。
  都是老师是个秃子,鼻子里老是流血,棉花塞住鼻孔,他还不时地拔出来检查检查。
  他有一对极令人生厌的灰眼睛,没事儿老盯着我,我不得不老是擦脸,好像他只注意我一个人:
  “彼什柯夫,啊,你,你为什么老动!脚,从你鞋里又流出一片水来!”
  我狠狠地报复了他一次:我把西瓜放在门上,他进来,一下子就扣到了秃头上。
  我因此挨了顿好揍。
  还有一次,我把鼻烟撒到他的抽屉里,他不停地打起喷嚏来。
  他的女婿来代课。他是个军官,命令大家齐唱“上帝,保佑沙皇!”“噢,自由啊自由!”
  如果谁唱得不对,他就用尺子敲脑袋瓜儿,敲得很响,并不疼,却忍不住地让人笑。
  神甫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没有《新旧约使徒传》还因为我常学他的口头语儿。
  “彼什柯夫,把书带来了吗?是不是?”
  “没有。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没有,是不是”?
  “好了,回去吧!是不是?我可不愿意教你这样的学生,是不是?”
  我漫无目的进走到村子里东张古望地玩到放学为止。
  就这样,尽管我的学习成绩还可以,可是还通知我,让我退学。
  我可泄了气了,地场灾难就要来临了,因为母亲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总打我。
  可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个救星,他就是驼背的赫里山夫主教。
  他在桌子后面坐下,说:
  “孩子们,咱们谈谈吧!”
  教室里立刻充满了温暖愉快的气氛。
  叫了几个人之后,他叫到了我。
  “小朋友,你多大了?
  长得这么高!你在下雨天也不打伞吗?”
  他一只手摸着稀疏的胡子,用慈善的目光看着我,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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