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之间全文在线阅读(3)
它迎着枪口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枪响了,一瞬间,它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希望苑班长此刻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能看见它现在的行为。它绝不是想炫耀自己,也不是想邀功取赏,它只是渴望苑班长冰释对它的误解,再也不要把它看做野狗了。
6
苑班长他们宠爱白兔,不喜欢它鲁卡,它只好认了。它无法改变人们的审美观。它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又把野狗的恶名按在它的头上。
唉,可恼的未婚妻事件。
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下午,它像往常那样守在通往阵地的路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山路上姗姗走来一位身穿连衣裙,打扮入时的姑娘,浑身散发出一股香味儿。
它从来没见过她。阵地上也从来没有过这种香水味;阵地上只有坑道的战士身上的汗酸味和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味。
它警觉地冲着姑娘吠叫起来,一方面是报警,一方面是让姑娘停步等待哨兵来查问。
要是她老老实实站着不动,它鲁卡是不会那么鲁莽地朝她腿上咬一口的。
要是它早知道她是苑班长的未婚妻,它或许会原谅她的放肆的。
姑娘根本无视它的警告,仍然往阵地走来,还捡起一根树枝,矜持地朝它挥打,挺神气地吆喝道:“滚开,别挡道,滚开!”
鲁卡愤怒了,这等于是无视它的存在、无视它的尊严。它咆哮一声扑上去,朝姑娘粉嫩的小腿咬了一口。它还算是口下留情,没敢真咬,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咬掉点她的傲气。姑娘小腿上只是留下两行犬齿的紫血印。
骄傲的姑娘突然像杀猪似的尖号起来。战士们拥出坑道奔跑过来,苑班长跑在最前头。姑娘一下扑进苑班长的怀里,哭泣道:“该死的野狗……咬我……疼死我了……哎哟……”
鲁卡还得意地朝苑班长摇尾巴呢,它认为自己如此忠于职守,没让陌生的姑娘闯进阵地来,会得到夸奖和犒赏的。岂不料苑班长顺手捡起姑娘丢在地上的树枝,夹头夹脑朝它抽打,打得它晕头转向,打得它呜呜惨叫。
“是该打,”一位胖乎乎的战士一面安慰那姑娘,一面气愤地说,“瞧它把班长的未婚妻咬得多惨。人家万里迢迢,不顾危险,跑到阵地上来相亲,竟然被咬了。真是条歹狗!”
“瞎了你的狗眼!”另一位高个战士也指着它骂道,“现在社会上有几个姑娘瞧得起咱山头大兵,肯跟咱相好的?你怎么偏偏就朝心灵美的姑娘乱咬呢!”
“哎哟,疼死我了,”姑娘仍在伤心地哭泣,“这腿上的狗牙印怕是一辈子退不掉了,叫我以后怎么穿裙子呀!”
苑班长白皙的脸憋成猪肝色,树枝像雨点般落在它身上,喘着气骂道:“叫你咬……”
它这才晓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它既不躲避,也没逃窜,任凭树枝身上印出一道道血痕,任凭一簇簇狗毛被树枝抽下后在空中飞舞。但愿苑班长和他的未婚妻能因此出气解恨,原谅它的罪孽。
“野狗,真是一条地地道道的野狗!”
“这种野狗,本来就不该收容它的。”
“不要它,赶它走。”
“滚,滚得远远的!”苑班长恨恨地在它身上踢了一脚。
“滚,滚!”有几个战士也拿着扫帚、柴块来撵它。
它逃进了森林。
它觉得委屈,主人费根银交代的任务,就是让它日夜守在路口,阻拦坏人混进阵地。它怎么知道姑娘是好人并且是班长的未婚妻呢?就算是它错了,不该咬她,它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也不要撵它走,不要骂它是野狗。这比打断它腿,打折它腰更使它痛心十倍。
半夜,它又从森林里悄悄潜回四八七高地。它不愿意离开家,不愿意再去当野狗。
翌日清晨,苑班长发现它回米后,又提着木棒把它撵走了,但一转身,它又溜回阵地。直到两天前的傍晚,费根银从团部开完会回到阵地,才制止住这毫无道理的撵赶。
7
完全是侥幸,敌兵朝它扣了一个点射,子弹竟没有碰着它。它一口咬住他的手腕,不管他怎样用枪管和铁柄敲它的脑袋,戳它的鼻梁,它反正是死死不松口。砰, 枪声又响了。这次它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屁股上一阵刺骨的疼痛。它回头一望,原来是自己那根像旗帜那样高高竖起的尾巴被枪弹打断,掉在地上,那条断尾巴 还带着生命的惯性,在地上蹦跶,它的屁股上还拖着两寸长的尾巴茬,伤口滴着一串串珍珠似的血粒。它忍不住一阵伤心。人类很难理解狗尾巴对狗的心理上和感情 上的价值与作用。狗尾巴能驱蚊赶蝇;能像舵一样操纵指挥狗扑跃时前爪精确落到目标上;竖起狗尾巴,表示愤慨和力量;夹紧狗尾巴,表示投降和臣服;摇动狗尾 巴,表示友好和信任;卷紧狗尾巴,表示满足和惬意……
此刻,金贵的狗尾巴被这敌兵打断了!
伤心变成狂怒,变成嗜血的野心,变成一团复仇的火焰。它尖利的犬牙深深刺穿了敌兵的手腕,它的舌头尝到了咸腥的热血。敌兵惨叫一声,冲锋枪摔掉在地。
鲁卡狂风暴雨似的朝敌兵扑咬,扑他的眼睛,咬他的喉管……与其说敌兵是在体力上被它打垮的,还不如说是在心理上精神上被它摧垮了。他脸上露出骇然的神 态,意志崩溃了,勉强抵抗了两下,便掉头朝山下鼠窜。他逃得那么快,连滚带爬,鲁卡拖着一条负伤的腿,追到界河,敌兵早巳没踪影了
等鲁 卡一瘸一拐再次回到四八七高地,发现刚才失踪了的白兔不知啥时候突然钻了出来,叼着它鲁卡从界河里舀来的那缸水,朝苑班长干裂的嘴唇里倒。苑班长终于睁开 了眼睛。白兔乖巧地汪汪柔声叫着,不住地用舌头舔苑班长的手背和脸颊,那条美丽的尾巴龙飞凤舞起来,仿佛是在为主人的苏醒而庆贺,又好像在向主人表示自己 的忠诚。
鲁卡厌恶地扭过头去。它不想看白兔的那股媚态。当邻国兵的铁锹砸向苑班长的危急关头,你白兔躲哪儿去了呢?它真想这样大声责问一声。瞧白兔的皮毛。仍然那样洁白,那样干净,既没沾血腥,也没被硝烟熏焦,一定是仗一打响,就躲进猫耳洞去了。
“白兔,嗯,我的好狗,你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苑班长虚弱地抬起手臂,抚摸着白兔的脑门和脊背,轻声说道,“我刚才迷迷糊糊时,好像听见狗叫,是你吧?”
白兔的叫声更加柔和,尾巴摇得更加欢畅。
苑班长把白兔搂进怀里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还给我找水喝。你真是条好狗!”
鲁卡木然地蹲在主人费根银的遗体旁,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天黑尽了。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军增援四八七高地的后续部队在黑夜的掩护下,终于登上阵地。战场上的尸体被抬走了,苑班长也被包扎停当,放进担架。白兔在担架旁上蹿下跳,摇首摆尾,表现出一种多愁善感的惜别之情。
新来的指挥官拍拍苑班长的肩头和蔼地问道:“伙计,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请你们一定要好好儿喂养白兔,它救过我的命,是一条好狗。”
“放心吧,我们不会亏待它的。”新来的指挥官又指了指守在路口的鲁卡问道:“那么这条断尾巴的狗呢,怎么样?”
“这是一条野狗。不过……”苑班长沉吟了一下说,“费排长生前倒是挺喜欢它的。”
“噢,原来是条野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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