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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奥菲利亚的经历及见解(下)(2)


  圣克莱尔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一下子从地上站起身来,在地板上来回地走个不停。他那张英俊的面孔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他的手还在不自觉地比划着。奥菲利亚小姐从来没有见过堂弟如此激动,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
  “我跟你说,”圣克莱尔突然在堂姐面前停了下来,“其实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或是为它而有所触动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不过,我告诉你,有许多次我都在想: 如果我们生长的这片土地有大突然沦陷下去,埋葬所有的不公平,我宁愿和它同归于尽。每当我外出游玩或出去收账时,看到那些卑鄙、凶残的家伙不惜以各种卑劣 手段,想方设法地弄钱,而我们的法律却允许他们成为欺压人民的暴君。每当我看到那些可恶的人掌握着无数可怜人的命运时,我便会情不自禁地诅咒我的祖国,诅 咒人类。”
  “奥古斯丁,奥古斯丁,你说得太多了,即使在北方,我也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观点。”
  “北方!”圣克莱尔的语调又恢复到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哼,你们那些北方伦都是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你们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
  “可问题在于——”
  “不错,问题在于它有两方面:一个人怎么可能成为凶狠的奴隶主,同时又感受到犯罪似的痛苦?那好,让我用你在礼拜天教我的那些古朴而典雅的语句来回答 这个问题。我现在的财产和地位是从我父母那里继承来的,我的仆人是我父母的,而现在这些仆人以及他们的后代都是属于我所有,这可是笔非常可观的财产。我父 亲来自新英格兰,是一个地道的天主教徒。他生性*豪爽,为人正直,品德高尚,意志坚强。你父亲在新英格兰安了家,依靠大自然的资源而生活。我父亲则在路易 斯安那州安居下来,靠剥削黑奴而生活。至于我的母亲,”圣克莱尔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到墙上的一幅画像前面,抬头凝视着,脸上涌现出崇敬之情。然后 他转过身来,对奥菲利亚小姐说:“她像圣女般圣洁。她虽然是凡人,但在我心目中,她没有丝毫凡人所具有的缺点和错误,不管是奴隶,还是自由人,不管是仆 人,还是亲戚、朋友,也都是这么认为的。这么多年来,正是我的母亲,我才没有完全变成一个毫无信仰的人。我母亲是《新约》的忠实体现者和化身,这一现象除 了用《新约》的真理来解释,没有别的方法能给以解释了。母亲啊!”圣克莱尔激动得握紧双手,深情地呼唤着。一会儿,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转过身来,坐到 一张小凳子上。“人们说孪生兄弟应该是非常相像的,可我和我的孪生哥哥却截然不同。他有一双锐利的黑眼睛,头发乌黑发亮,拥有如同罗马人般端正的相貌,皮 肤呈深棕色*。而我却拥有一双蓝眼睛,头发金黄,脸色*白皙,一副希腊人的相貌。他爱动,我爱静。他对朋友或同等地位的人慷慨大方,对待下人却蛮横无理, 如果谁要和他唱反调,他会毫不留情将之**。我们都拥有诚实的品质,他表现出骄傲,勇敢,而我则表现得过于理想化。我们兄弟俩的感情时好时坏,但彼此还能 相互爱护。父亲宠爱他,母亲则宠爱我。我容易多愁善感,父亲和哥哥根本不能理解我,可母亲却很理解。所以,每当我和艾尔弗雷德吵架,父亲对我板起面孔时, 我便到母亲身边去。我至今仍记得那时母亲望着我的神情。她脸色*苍白,目光庄重而温柔,一身白色*服装。每当我在《新约·启示录》里读到有关身着白色*衣 服的圣徒时,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她多才多艺,尤其精通音乐。她经常坐在风琴前,弹奏庄重而优美的天主教教堂音乐,并用她那天使般的嗓音唱着,而我 呢,则靠在母亲的膝头,流着眼泪,心中充满无限感慨。那简直是用语言难以形容的美妙境界。那时候,奴隶制问题还没有被人们普遍关注,人们还没有想过它究竟 有多大的害处。我父亲是那种天生就具有贵族气质的人。尽管他出身低贱,与名门望族无缘,可他那股贵族气派却是深入骨髓。我的哥哥完全就是父亲的翻版。”
  “你也知道,全世界的贵族对于自己阶级之外的人,都是毫无怜惜之心的。无论在哪个国家,阶级界限都是存在的,所有的贵族都不会超越这个界限。在自己阶 级里被认为是苦难和不公平的事,到了另一个阶级里便成为天经地义的事了。在我父亲看来,这条界限便是肤色*。他对待和自己同等地位的人是无比的慷慨,可他 把黑人却看成是介乎于人和动物之间的东西。在这个前提下,他的慷慨也就不是确定不变的了。如果要他公正地回答,黑人是否有人性*和不灭的灵魂,他也许会吞 吞吐吐地回答说:有。不过,我父亲是个不太注重性*灵的人,除了对上帝稍微敬重之外,他没有任何宗教热忱。”
  “我父亲有五百名左右的黑奴。他是个十足的事业家,一切按制度办事,规规矩矩,一丝不苟。你可以设想一下:他的制度由一些成天只会说废话,懒散,无能的黑奴来执行的话,你就会明白,他的庄园里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许许多多令我这个敏感的孩子感到可怕和伤心的事情。”
  “他有个监工,身材高大,对于凶残这套本领,他可称得上精通。母亲和我都不能容忍他,可我的父亲却非常信任他,对他是言听计从,所以,这个监工成为了 庄园里专制的暴君。我那时尽管还是个孩子,却已经热衷于思考人世间的事情,探究人性*本质。我常常和黑奴们混在一起,他们都很喜欢我,对我倾吐心事,我再 把这些告诉母亲。就这样,我们母子俩成为了一个黑奴们伸冤诉苦委员会。我们极力预防和制止庄园里的暴行。由于我过度的热情,终于招致那个监工的极度不满。 他向父亲抱怨说他管不了那帮农奴,他要辞职。父亲平常对母亲非常温存体贴,可在关键时候,他是决不退让的。他不准我们再干涉黑奴们的事情。他毕恭毕敬地解 释说:家中的仆人全部由母亲管理,但不能插手干预田间的农奴。尽管父亲对母亲十分敬重,但无论谁干涉妨碍了他的制度,他都会这么说的。”
  “有时母亲把一些事情讲给父亲听,试图打动他的怜惜之心。可他那副无动于衷,镇定自若的表情真叫人寒心。父亲总认为问题根本就在于是辞掉斯塔布斯,还 是继续留用他。他认为斯塔布斯是个非常精明强干的帮手。要用他,就必须支持他那套方法,即使有时会有些过分,但任何制度都会存在过激的地方。这似乎成了父 亲为残暴行径作辩护的法宝。每次说完这些,他都会坐到沙发上,跷起腿,好像了结了一件事,接着要么开始睡午觉,要么看报纸。”
  “我父亲完全具备成为一个出色*政治家的才能。如果他去瓜分波兰,对他来说简直像掰桔子一样容易;如果他去统治爱尔兰,没有谁会比他治理得更出色*。 所以,我母亲最后只得妥协了。像她那样天性*善良的人,一旦陷入对不义和残暴事情的思考中——而身边的人却丝毫没有同样的感受,她的内心感受会是怎样,只 有等到最后审判的时候才能得知。我们这个充满罪恶和苦难的世界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人间地狱。她想用自己的感情、理念来教育孩子,可孩子的性*情品质是与 生俱来的,后天是改变不了的。艾尔弗雷德天生就是个贵族,成*人后当然是同情上层阶级,他把母亲的教导劝诫完全当作耳旁风,可我对于母亲的教导却是铭记在 心。对父亲的话,母亲从不正面反对或明显表示出对立观点,但她那执着的品质却深深感染了我,使我产生了一个深不可灭的观念——一个人不论出身如何卑贱,他 的灵魂也同样具有价值和尊严。母亲爱在晚上指着天上的星空对我说:‘奥古斯丁,即使天上的星星全部都消逝了,那些最贫苦,最卑贱的人也仍然活在这个世界 上,他们的灵魂与上帝同在。’我总是一边听着,一边幻想着,用充满崇敬的目光望着母亲。”
  “母亲收藏有一些古老精美的油画,其中有一幅画的是耶稣给一个盲人治病,这幅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亲说,‘你看,奥古斯丁,那个瞎了眼睛的叫花 子,看上去真令人恶心。可耶稣并没有遗弃他,而是把他叫到身边,用手抚摸他。你要记住这些,我的孩子。’如果我一直在母亲的谆谆教导下长大,她也许会把我 改变成为一个十足的圣徒或殉道者。可是,十三岁那年离开她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我的母亲。”圣克莱尔说到这儿,用手捂住脸,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重新抬起头,继续说道:“道德这个东西真是毫无价值,它基本上是地球经纬度和一定地理位置的产物,带有环境色*彩,有着自然特性*。道德在一般情况下 只是偶然环境因素的结果。就拿你父亲来说吧。他在弗蒙特这个人人享有平等自由的城市里安定下来,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个教会执事,后来又加入废奴团 体,所以他会把我们南方这些蓄养奴隶的人看作是野蛮和不开化的人。可尽管如此,他的本质和我父亲仍然是一样的:他们都非常固执、傲慢,甚至专制。我能够举 出这种气质在他身上以不同形式表现出来的例子。你非常清楚,要你们村里人相信圣克莱尔老爷是个平易近人、没有等级观念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他碰巧生 在一个民主的时代,接受民主理论,但他在本质上,在灵魂深处却依旧是个贵族,和我那位统治五六百名奴隶的父亲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奥菲利亚小姐想反驳圣克莱尔的说法,她放下手中的毛线活,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圣克莱尔截住了。
  “我完全明白你想要说什么。我不是说他们事实上真是一模一样,毫无区别。实际情况是:一个成了固执的民主派,一个成了固执的专制派。如果他们都在路易斯安那州当庄园主的话,我想他们会是一模一样的。”
  “你真是个大逆不道之子。”奥菲利亚小姐说。
  “你知道我是非常讲礼节的,丝毫没有不尊重他们的意思。父亲去世后,将遗产留给了我们兄弟两人。对于同阶级的人,艾尔弗雷德比谁都慷慨、大方,所以在 财产分配上,我们没有发生争执和矛盾冲突,我俩共同经营庄园。艾尔弗雷德的管理才能比我出色*,因而他成了一个热心的庄园主,把庄园管理得非常成功。可两 年之后,我发现自己没法再和他合作下去。我们一共有七百多名黑奴,我没法一个一个地去认识他们,也没法去关注他们每个人的福利问题。他们像牛马一样地生活 着,接受非常严格的管制。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降低他们的生存需要,当然,还得保证他们能继续干活。监工、领班和皮鞭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因为它们 是最具有说服力的东西。可是,我不能容忍这些,我对这些简直厌恶到极点。每当我想起母亲对每个苦命的人的灵魂所作的评价时,我便会觉得这样的情况是多么的 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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