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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日记批示(10)(4)

坐中我体会到,清净自性犹如虚空,它是空而不空的。本体中的那点灵知,犹如虚空含藏的电,也就是能,它是用之即有,舍之即空,也就是即空即有,非空非有。这东西找不到,也丢不了;而且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聪明的人类竟能把触着就死的电储藏起来,而且利用它,使整个世界都成为电气化。如果我们能把那点灵知找出来,和它合而为一了,来去自如,不就行了吗?

五月十六日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陈尊宿一章,有僧问:“如何是向上一路?”师曰:“要道有什么难。”云:“请师道。”师曰:“初三十一中九下七。”这是什么话?是不是说初是三十一。中是九,下是七?我还是不懂。请老师开示。(怀师批示:七七原来四十九,不是理数当然吗?如我说初十八,中十三,末后五,可是什么?参参看。如要扯到工夫层次,或气脉程序上去,也可以统同通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要道有什么难?)

五月十七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觉内缘不断地袭来。我对妄念之来,总找不到它的起源,我认为它是从清净心上一飘而起,无所从来,亦无所去。除非是随着它转,它不会自住的。这东西都是前尘影事,不像六根门头,要有外境才起作用。我又想到如来藏不许有识,是不是说那里面一切都是自然的力量,没有些许意识作用?(怀师批示:说一自然,已是识心分别思维边事。)但我想意生身转身之后,仍难免有意识作用,当然可以说是转识成智后的智了,这就是所谓转其名不转其实。(怀师批示:识智两个名相,统是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都无实义。)

五月十八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修性空缘起的妙有法门。我知道本性空无所有,犹如虚空,但能生万法。万法之生,是由因缘而生,生而不生,起而不住。因为万法都无自性,生已还灭,自性本空,所以空是真空,有是妙有。这些理论我都懂,但虽能体会,毕竟没用。实修方面,如何下手?有何步骤?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既云缘起性空,何须又问步骤?此所谓转缚转坚也。如论无次第中之次第,唯有摩诃止观乎!不止止,不观观,庶乎近焉!)

五月十九日时一陰一时晴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想到人不要看不起自己,圣贤仙佛不都是人成的?每个人都不少那点灵明自性,在圣贤不增,在众生不灭,一般人都把它用在世俗的聪明才智上,如果能转个方向发展,不是就能成为智慧?据说最聪明的狐要修仙,必先经千年修成人形,再从人起修。所以说人身难得,如果不能即身成就,就要靠不住了,谁知道来世会是什么呢?何谓首楞严?何谓全提、半提?(怀师批示:楞严乃翻音和意译双重混合名词。即谓巅扑不破,泊然本定等意义。首,是至高无上的顶颠。全提,是全盘统收之提示的别语。亦可谓是全副、全挑之意。明了全提之意,半提不必说便可知了。)

五月二十日一陰一

我看《传灯录》,温州上方安遇禅怀师批示寂说偈曰:“不是岭头携得事,岂从鸡足付将来。自古圣贤皆若此,非吾今日为君裁。”前两句我不会讲。(怀师批示:岭头,指六祖逃返广东,惠明追及大庚岭,提不起衣钵的故事,参看《坛经序品》即知。鸡足山,即佛经称世尊在灵山会上,传心印与迦叶尊者。尊者奉命在云南的鸡足山入定,待弥勒转世成佛而付授衣钵的故事。)

五月二十一日晴

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一次我问:“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师谕:“此出庄子所说的譬喻,整个天地宇宙都在一指之间,宇宙万物等于一匹马,有马毛、马头、马尾。故又有金狮子之喻,唐代华严宗大师著作。”我不懂即出庄子,何以又是华严宗大师所着?(怀师批示:庄子有马喻。到了唐代,引申变易此义,作金狮子之喻。换言之:天地万物,如一金狮子,举一毛可概全身也。)

五月二十二日晴

坐中很静,但觉气在体内轻轻转动,最后仍沉丹田。可是我没弄清楚,不知丹田的气升起来,还是另有一股气又沉入丹田了。不知打转的气是怎么来的。下坐在后院站了一下,空气清新无比。(怀师批示:升降浮沉,各有自律。此时应让它“宾作主”。但有时亦浑和。唯无论如何,气脉种种层次,仍属色身受一陰一边事。是宾非主。所以有时须“主中宾”、“主中主”。如单论气脉变化,又属一门深入事,至繁非简说可知。)

五月二十三日一陰一晴不定

晚间我看《指月录》,[ ](左虫右见)子和尚何以能住在纸钱中,什么纸钱?(怀师批示:就是世俗烧化的冥钱堆中。)华严静禅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遽答曰:“神前酒台盘。”这是什么意思?(怀师批示:那不是眼前易见很平常现成的事吗?古人神佛台前常常摆着的。)

五月二十四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似乎在《指月录》上已得到一些重要的答案。有人说看这种书就是要看机锋转语,否则看什么呢?我何以觉得这种书虽多半是机锋转语,但真正的窍门并不在机锋转语上,只能说既看了它,应该多懂一些机锋转语之道而已。过去我也不懂何谓转语,有一次的日记批示中,老师谕示:“在此当再下一转语——”之后,我也懂何谓转语了。(怀师批示:你真可为此下一转语了!)不过翻公案我还不懂,以后再多研究一下。总之我在这方面野心不大,懂了就了事,但能多懂一点,可以触类旁通就好。我不想专在这方面下功夫。(怀师批示:是极。德山云:“穷诸玄辨,似一毫置于太虚。”有何用处?)

晚间我看《传灯录》。我不懂元性是否即元神?何谓正受三昧?(怀师批示:这都是名相注释的涵义问题。一知便休,何须太过劳神。除非你要作博士论文,则可死叮一口。)

五月二十五日一陰一

晚间我看《指月录》。上面常有某某问:“如何是佛?”师召曰:“某。”某应诺,师曰:“是什么?”某于是有省。我认为这种有省谁都会,有何用?(怀师批示:你说得中肯极了!多少人都在此等处误了平生,去自妄认为平生悟了,可叹!)

五月二十六日一陰一

晚间我看笔记。先德云:“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还业债。”放眼一看,人间何处不是业债!我但愿是我欠人的,今生能还清,如人欠我的我不要了。只要无拘无束,还我自由,什么我都不要。

五月二十七日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木平山善道禅师初偈洛浦,问一沤未发以前,如何辨其水脉。浦曰:“移舟谙水脉,举棹别波澜。”师不契。乃参蟠龙,语同前问。龙曰:“移舟不别水,举棹即迷源。”师从此悟入。(云峰悦云:不平若于洛浦言下悟去,犹较些子,可惜许向蟠龙死水里淹杀。)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怀师批示:洛浦所答,是念前会得,体用全彰。蟠龙所答,是从无念处讨理会,固然力弱。但也可说是全无意思,因意思尽在你那里。)

五月二十八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体内空空的,呼吸的气可直达腹内,而腹内也有轻微的波动,似乎过去只到胸部,又说不清楚了。下坐去发了两封回国内朋友的信。晚间我看《指月录》,嵩岳破灶堕和尚。有僧问:“如何是作恶行人?”师曰:“修禅入定。”僧云:“请师直指。”师曰:“汝问我恶,恶不从善,汝问我善,善不从恶。”良久又曰:“会么?”僧云:会。“师曰:”恶人无善念,善人无恶心。“当然善恶如浮云,俱无起灭处,是对的。但我以为恶人也偶有善念,善人有会偶有恶心。(怀师批示:善人起恶心时,便是恶人。恶人起善念时,便是善人。善恶到头都不着,方知此是本来人。望强记我此二语。)

五月二十九日一陰一

晚间我看《指月录》。四禅和尚,有僧问:“古人有请不背,今请和尚入井还去也无?师曰:“深深无别源,饮者消诸患。”(怀师批示:去住无定,都是慈悲之用。)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会得底人意,须知月色寒。”这些都是何意?(怀师批示:平常现成景色。)

很多人都喜欢问老师的家风。我不知我们老师的家风是什么?(怀师批示:我是“穿衣吃饭一忙人”,又是无中生有偏多事,吃饭穿衣忙煞人”。哪里有什么家风!你试问人看。)

五月三十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在远处出现一种亮光,那种光非日光,灯光,也非电光。就是说比什么光都亮,它的光芒从天边一直射下来,照亮了整个宇宙,太妙了。虽然平时也偶有这种光芒出现,那只是一闪即逝,这次却停留了暂短的时间。妙极了!也美极了!似乎人间没有这种光,又似乎由白光透过一些黄色的云彩。我实在说不清楚。下坐后,那光亮一直留在我的意境上,久久才散。(怀师批示:此亦是“宾中宾”的光。不过,可当照亮用,一笑。)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谓从门入者非宝棒上不成龙?(怀师批示:此指虽已入门,还须大匠明师锻炼成器。)何谓六耳不同谋?(怀师批示:三个人在一起,就有六耳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近来似乎偏向于参公案,走入差别智的歧路去了!如偶而游戏,亦不错。倘长此不知自返,则盘桓歧路,迷入化城去矣。戒之!慎之!但差别智亦须知,只恐光一陰一易逝,岁月不居,染缘易就,道业难成为虑。)

五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晚间因找书,由旧书里掉出一张发黄的纸来,拾起一看,原来是那张从破旧日记上掉下来的一页。那是那年由弥渡请假回昆明,本来铁路局的人乘公路局的车,只要有请假证明,就随处可以免费搭车。却不料当时竟没公路局的车经过,送行的人就为我找到一辆便车,谁也没想到竟搭上了一辆老爷车,好不容易爬到天子庙的最高峰顶——天下第一峰,再也走不动了。时已天黑下来,我见事不妙,眼光向四周一扫,见乘客都是男性,而其中只有一位衣冠整齐,一望而知是公路局的同事。正巧他身边站着一位小女孩,我就借孩子和大人说话。虽然话没说上三五句,我已断定此人出身世家了。我一想昆明的世家都是世交。他说他姓丁,我问:“丁某某年伯你认识吗?”他答:“是家父。”于是我就向他说明我的身分。我似乎找到了救星,高兴地跌入真空里了。(在一次日记批示中师曾谕示:“凡人在喜、怒、哀、乐至极,都能接近性地。”)可惜当时我却不懂。在我们谈话间,司机宣布:“不行了,各位自便吧。”他一句话就打发了这些人,一阵脚步声,人都走光了。丁世兄说:“我记得附近我有一位姨母家的别墅在此,因避空袭都搬过来了,但好几年没来过,已不大记得方向了,现在只好去找找。”话虽如此,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如何下山呢?正巧这时山下忽然有亮光一闪,丁世兄大叫:“请山下的人用电筒往上面照一下。”果然一道光顺着山边一扫,他忙叫小女孩拉着我,坐在地上一点点往下滑,因为太黑了,看不见路,又不知有多深,怕掉下去。那时侯若掉下去一个人,就无法找,当然他为照顾我,否则他可以拉着他的女儿。到山下借着稀疏的路灯,找到他的姨母家,正值丫头仆妇们在大门外准备熄灯了。上楼去经过丁世兄的介绍,见过他的姨母夫妇。饭后,由主人的安排,男客住楼上,女客住楼下。丁世兄怕我尴尬,又叫他女儿陪我。第二天一早从滇池搭船进城。人家说:“不巧不成书。”又说:“书上有世上有。”每每小说上传奇性的故事,大多是作者有意的安排。事实上人间诸如此类的事多得很,总之不外机缘二字。唉!事隔多年,不知丁年伯府上,是否能如我的祝福,平安无恙?!

六月一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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