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中国古典文学 > 明儒学案

卷五十六 诸儒学案下四(3)

天下事物,稍稍着色,便行不去,只是白地,受采受裁,如水一般,色味声文,一毫不着,随地行去,无复险阻一江一 河之碍。富贵、贫贱、患难,一毫着心,便是不素,便行不去。素字只是平常戒慎恐惧,喜怒哀乐,一切安和,常有处澹处简之意。

凡意不诚,总由他不格物,不格物所以不格理,谓万物可以意造,万理可以知破,如到不造不破去处,生成一个龙蟠虎踞,不得支离,渐渐自露性地,所以说是物格知至。

濂溪云:“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如濂溪此语,犹是未尝格物。天下无无动无静之物,有常动常静之神。《中庸》一部,说天地夫妇鬼神,通是此物。知独者该万,知万者还独,知一者该两,知两者还一,如是格物工夫,只从两端细别,立刚与柔,立仁与义,原始要终,知终知至,只此知能,便是圣人之所歛衽,鬼神之所弹指矣。

性涵动静,只是中和,任他万物,无情无识,有气有知,都是中和生聚得来,蕃变得去。中和藏处,只是一独,如万物归根蛰伏时候,个个有戒慎恐惧的意思。中和显处,只是一节,如万物条生育时候,个个有识度数、制德行的意思。无过不及,不惊不怪,虽虎兕龙蛇,蜂虿鬼蜮,於君子性上,有何隔碍?此理极是寻常,只自家性地,看不明白耳。自家性地,看得明白,比人照物,动静一般,自然喜怒不伤,哀乐得度,万物伏藏,与他共独,万物蕃变,与他同节。虽有气质情识,种积不齐,都为性光收摄得尽。  作用是性光,包罗是性体,如说中和,则无复体用分处。

问:“万物看来,只是好生恶死,天地亦是生物之性。孟子说尽心知性,想此好生之心,充拓得尽,便是性体,与天地一般。”某云:“此处极是,但是不同。凡物有性有情有命。好生恶死,是万物之情;方生方死,是万物之命;或得偏而生,或得偏而死,是万物之性。虎豹之有慈仁,蜂蚁之有礼义,鱼草木之有信智,具种种性,与人一般,只是包罗充拓,全藉吾人。《大庄》说‘天地之情’,《无妄》说‘万物之性’,天地乘时,无一非礼之动,万物纯质,无一诈伪之萌,人能尽此两端,便是参赞手段。”

情是性之所分,性是情之所合,情自归万,性自归一。古今惟有周、孔、思、孟识性字,杨、荀、周、程只识得质字,告子亦错认质字耳。《易》云:“继之者善,成之者性”,善继天地,性成万物。继天立极,是性根上事,范围曲成,是性量上事,善是万物所得以生,性是万物所得以成。猿静狙躁,猫义鼠贪,廌直羔驯,雁序雉介,此皆是质上事。如性者,自是伊得以生,伊得以成,入水入林,能飞能跃的道理,此是天地主张,不关品彙,能尽得天主张道理,何患万物陶铸不成!

问:“未发以前,性在天地之心,已发以后,性在万物身上。自家胸中,有何生成安顿天地万物去处?”某云:“未发前,性亦不落天地,已发后,性亦不落万物。只是自家看得天地缺陷,万物颠踣,便惕然如坠性伤生一样,此是我自家继成本色。”问:“如此,则是心也,云何是性?”某云:“若无心,如何认性得出?”

问:“性得天地之始,不假思虑,纔会中和,如心动便着物,便费操存,犹之分画便有一陰一陽一,如何更以太极陶铸万象?”某云:“意自分一陰一陽一,心自包太极,性是爻象全图,从心起手,从意分义耳。”  身心原无两物,着物便是妄意。意之与识,识之与情,情之与欲,此类者附身而起,误认为心,则心无正面,亦无正位,都为意识情欲诱向外去。若论格致源头,要晓得意识情欲,俱是物上一精一魄,不是性地灵光也。

天备二气五行,留不得一点云雾,云雾尽净,经纬尽呈,纔见天之正面,风雨晦冥,日光常在,入夷出晋,明体自存,此便是尽存正在的消息。人晓得天之与日,纔晓得性之与心,晓得尽存正在,纔晓得本体工夫。不已无息,格得此物,十倍分明,始信得意识情欲,是心边物,初不是心;风雨云雷,是日边物,初不是日。性之与天,皆备万物,不着一物;心之与日,不着一物,乃照万物。只此两端,原无二物,知此一事,更无他知。

必有事焉而勿正。正字,《说文》反正为乏,篆书正与已相近,当是乏与已之误也。有事勿乏,如不乏祀之乏,有事勿已,如纯亦不已之已,则义畅而语顺矣。

问:“忿懥等项,皆由身起,则是正心又先要修身了,如何是正心要着?”某云:“如从心起,则是要着,如从身起,则是后着也。知见觉闻,皆从心起,情欲畏恶,皆从身起,人从此处看不分明,所以颠倒。如看得分明,则腑脏官骸,个个是性光所摄,身心修正,岂有两路工夫?”

人从身上求心,如向国中觅主,终为权贵所乱。从心上求身,如坐王位觅国,只觉殿宇随身。忿懥等项,所不得其正者,只是从身觅心,修简不上;戒慎恐惧,所能得其正者,只是从心觅身,隐显分明也。外道七处徵心,只说得意边诸路,未曾就心中看得入夷出晋,赫赫如常。

须就梦寐中间,认出神之非形,情之非识。情形动处,其实非心,神识静中,未必是性。再破神识,以纳心端,重合形情,以归性始。如此十年,洞见天地日月星辰,纔有定静田地。  圣人仰观俯察,远近类物,都是坤道。所以必用坤道者,人生托足,便在?面,开口便是学习 。只有敬义直方,不消学习 ,亦要从静辨中来。不从静辨中来,便有无数风雾,遮盖上面,冰霜之祸,都由学者自为。豪傑处心不学,积渐所成,有此不屑下学一念,直至乱臣贼子,亦做得去。有此专意下学一念,直至天地变化草木蕃,亦做得去。草木托根於地,一曲一直,禽一兽 孚化於鷇,载飞载翔,当其用力,只是本色,一日变化,皆不自知。一江一 水就下,河源出山,匹夫厉志,星蜺变天,此事岂人思想所到?释、老只是不学,无尊道工夫,便使后来譸张为幻。如当时肯学,践迹入室,岂得贻害至於今日?

问:“不知人在敦化中间,抑在川流?去?”某云:“如此问亦希奇。察天察地,不碍飞跃,是敦化上事;鸟以空为实,鱼以水为空,是川流上事也。圣人以天地观身,以事业观天地作用。凡世间有形象者,都是吾身文字,有文字者,都是吾身文字註脚,过此以往,只是鱼鸟事业。”

太极与一陰一陽一,总是一个,动极处正是不动所在,晓得此理,所以随寓能安,入群不乱,不要光光在静坐处寻起生义。  问:“人不能如仲尼,都在小德中,沿流赴海而已。西汉以来,文章人才,各不相似,恐别有气化在?面,吾辈囿之,而不自知耳。”某云:“气化山川,皆能囿人,只有心思,通彻天地。仲尼在未学前,只是忠信美质,加五十年学问,便在尧、舜、文、武前头。只恐忠信无基,为有无约泰盈虚所荡耳。”

问:“认得初体分明,只一主静便了,如何又着敬字?”某云:“纯公亦言静坐独处不难,居广居、应天下为难。人都於静处着动,天都於动处见静,除是木石,纔得以静为体。”问:“若看诚字,直於静中看得分明。”某云:“不是敬了,那看得出上下、鸟兽、虫鱼、草木,个个是诚,个个与鬼神同体?要就静中看他根胎,只得百分之一。”问:“如是敬者,却把上下、鸟兽、虫鱼,草木,都作天地鬼神看耶?”某云:“自然是如此。”问:“释家可有此意思否?”某云:“他看作石火电光,那得有此意思?”

宽神两字,只是不睹不闻中有睹闻,只此便是致知,便是格物,却借祭祀来说耳。《大学》首传,便说此谓“诚於中,形於外”,这个鬼神,去剔小人之肺肝。《中庸》下段,又说“诚则形,形则着”,这个鬼神,去赞圣贤之功德。世间只此两种鬼神,皆在不睹不闻,有共睹共闻之妙,在与知与能,有不可知不可能之秘。算来只是人心实有此理,动而为意,此意不诚;有许多邪魔一陰一慝,变现手目,此意一诚,便有许多神明圣贤,当身显现。知之者,以为天命人性,不知者,以为一精一气游魂。  问:“《中庸》不於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言诚,不於天地、鸢鱼言诚,独於鬼神言诚,果如程子所谓天地功用造化之乎?”某云:“程、张所说鬼神,是天地以上事,《中庸》所说鬼神,是人身以上事。心如火也,火辄有影。天地以生物为心,物生便有屈伸,人身以一交一 物为心,物一交一 便有隐见。都是实形取影,或正或倒,或远或近。在天为祥,在人为寤寐,在日用为听睹形声,极奇极怪,极平极常。心力大者看鬼神亦大,心力小者看鬼神亦小,一精一者看一精一,粗者看粗。善言鬼神者,莫过于《易》,括之一言,曰‘以斋戒神明其德’,其实只是诚字。不诚的人,看子弟臣友,天地鸢鱼,亦无一物;诚者看天下无形无声、无手目、无肺肝,所在个个是我心光所照,所以能酬酢一世,变化天下。”问:“如此看来,祭祀之鬼神,是为人心写照,卜蓍之鬼神,是为人心传响,有形写照者,见之於祭祀,有声传响者,见之於蓍龟,何处是性命所在?”某云:“此无形声者,便是性命所在。”问:“若此者都是意,意生想,想生妄,如何得到至诚所在?”某云:“如此纔要诚,诚意只是慎独。慎独者,自一物看到百千万物,现来承受,只如好色恶臭,感目触鼻,自然晓会,不假推求,所谓知至。知至便是明诚。”

问:“《易》称何思何虑,圣人不虑而知,要此能虑何用?”某云:“极星不动处,纔能转。为它能转,使天下星辰河嶽,都有奠丽。如不能转,日月经纬,如发车钉,何处得明亮来?”

人都说独中无物,曾子说独中有十目十手;人都说皮面相觑,夫子独说肺肝如见。以此见肚皮盖屋,都是晶亮东西,容隐不得一物半物。好色恶臭,自是人间第一大件,物知相触,万法缘由俱从此起。人如晓得血一交一 心,闻香扪鼻,便晓得四体百骸,个个有知,不从物来,不从意起;如晓得屋漏透光,肝肠挂面,便晓得瓦砾皮肤,更无一物。细不能掩,大不能藏,只此诚意一章,更无余义。

气有清浊,质有敏钝,自是气质,何关性上事?如火以炎上为性,光者是气,其丽于木而有明暗,有青赤,有燥湿,是质,岂是性?水以润下为性,流者是气,其丽于土而有重轻,有晶淖,有甘苦,是质,岂是性?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是天地之性,亦就理上看来,故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不曾以二气一交一 感者称性也。就形色看出天性,是圣人尽性之妙。看天下山川草木,飞潜动植,无一不与吾身相似,此从穷理格物来。

问:“天之有气数,亦犹人之有气质,性无所丽,丽於气质,命无可见,见于气数。故言气质,而心性即在其中,言气数而天命即在其中。不可分天命为理,气数为数,犹不可分性为理,气质为质也。”某云:“说合一处,何尝不合?说一精一微处,自然要条段分明。说气数,则有沴之不同;说天命,则以各正为体;说气质,则有智愚之异等;说人性,则以至善为宗。气数犹五行之吏,分布九野,与昼夜循环,犹人身之有脉络消息。天命犹不动之极,向离出治,不与斗柄俱旋,即人身之心性是也。心性不与四肢分咎,天命不与气数分功。天有福善祸一婬一,人有好善恶恶,中间寂然,感而遂通,再着不得一毫气质气数。不睹不闻,无声无臭,只是性命宅子,於不睹闻处见睹闻,于无声臭处断声臭,纔是宅子上认着主翁。凡说性命,只要尽心者,不欺本心,事事物物,当空照过,撞破琉璃,与天同道,四围万里,不见浮云。”

万物都有个真源,知所由起,知所由止,知扩知充。此一路火光,如从电来,则是隔山雷影,不是本光;如从灯来,则是下吹灰,不成独照。只此一物,通透万物,要在意识情欲边头认他,如借电、灯,以准刻漏也。

天下只是一物,更无两物,日月四时,鬼神天地,亦只是一物,更无两物。说是两物者,人所不知,龟亦不知,蓍亦不知了。说是一物者,何以人所不知,龟又能知,蓍又能知?只是人多思虑,如泛海洋,泛看流星,无复南北,到有一定东西,范围不过,曲成不遗,两膝贴地,一日一夜 ,周行十三万里。若竟此言,只恐世人吐舌也。要知天地,只是彀子,日往月来,寒往暑来,只是脉络,周行丈数,无数圣贤,只为天地,疗得心痛。

问:“物来触心,知以虚应,知往接物,意缘触生。虚触之间,依然无物,岂应心?有物藏知?”某云:“如此则天地间尽数是物,何独尔心无意、无知?尔身的有自来?又知尔心的有自受,止涵万物,动发万知,函盖之间,若无此物,日月星辰,一齐坠一落 。譬如泓水,仰照碧落,上面亦有星光,下面亦有星光,照尔眼中,亦有星光,若无此心,伊谁别察?又如璇台,四临旷野,中置安,日起此亦不起,月落此亦不落,汉转斗迥,此不转迥,依然自在。打破大地二万一千里,这个心血,正在中间,为他发光,浮在地面,要与山川动植,日月星辰,思量正法也。此处看不明白,礼、乐、《诗》、《书》,都不消说。”

知意心身,生千万物,此千万物各印尔知,此是博约路头,通天彻地。

月自不殊,因眼异色,既有异眼,亦生异舌。孟子说不动心,告子亦说不动心,同一轮车,有生有死。《诗》说皇皇后帝,佛说众鬼夜叉,同一空中,有一精一有怪。吾儒戒惧,只是仁人孝子,事亲事天之常。如无此心,只是鬼一奴一风犊之具。畏敬有所恐惧,正是明净天中,辨出雷根雹子,如是无风无雨,何人不说天晴。  或问云:“虞廷说人心道心,已犯两路,何处是太极定鍼?”某云:“人心道心,犹之天道人道。天道极微,难得不思不勉,只要人涵养,渐到从容田地,使微者自弘。人道极危,难得便一精一便一,只要人择执,渐到诚明去处,使危者自平。不是此一心,便有理欲善恶,俱出性地也。”或问云:“如此中原无两路,何为又着择执,费许多图维?”某云:“都是向善一路,但须择执乃中,中乃一精一,一精一乃一,如不到一精一一执中,犹近远路头,如何立命立教?”或问云:“如夫子说性相近,便还有周、程意思。”某云:“不然。譬如桀、纣无群小青蓝,其初亦近於尧、舜,此处便是性善,决说不得尧、舜无禹、护持,必至於桀、纣也。继善成性,是天命合人的道理,继志述事,是人道合天的道理。譬如祖父遗下产业,此都是极好意思,到其间田土佳恶,物产一精一粗,便是肥硗气质上事,如何说祖父意有善恶也?”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