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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六惊魂记(4)

来源: 拉阿拉 作者: 拉阿拉摘选 时间: 2015-10-06 阅读:

刘金锦高中毕业以后还是没能如愿找个不晒太阳的工作,在亭川水土灵秀的地方像她这样条件的姑娘实在太多,只好和母亲一样每天在田间、山野劳动,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但和王小六的关系已经定了,这让她颇为满意,王小六转成集体干部以后,虽然开始有些担心,但王小六表现得特别纯朴,有空也经常会面,并准备年后两人要办喜事。如果不是出现下面的一件事,两人也可能真的成了。
那天吃过晚饭,霓芳又来到了医院,王小六正百无聊赖,两人就到公社礼堂去看电影。电影放的是《渡江侦察记,这王小六看了无数遍,里面的镜头、甚至连台词都可以说了出来。电影放完已经到了十点多,霓芳说有些饿了,两个人在霓芳的宿舍,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喝着老白干,酒过三巡王小六有些不胜酒力了,正想跌跌撞撞回家,哪知霓芳突然鼓起勇气,抱着王小六拼命地亲吻。王小六有些痴了,在酒精的作用下,两人很快越过了屏障。等到王小六醒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隔壁食品的杀猪声把他一梦惊醒。王小六羞羞地翻出了供销社的院墙,到达医院时已经是晨曦初露。两人有了第一次,以后就毫无羞涩。不久的一天,霓芳对王小六说已经有了。王小六又惊又喜,两个眼睛睁得特别大。这时候才想到家里还有刘金锦。霓芳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王小六已经顾不了其它,只好找刘金锦摊牌。
刘金锦听到王小六要悔婚,犹如晴天霹雳。在淇水石桥边,默默地抽泣。王小六虽有一百个对不起,她还是无法原谅他的背叛,在她的内心,这是典型的陈世美了。刘金锦在家足足睡了两天又下地干活了。再次听到刘金锦的消息时是在立冬,那一天,正是淇水大堤会战的时候,正在筑堤的刘金锦被一辆拖石的板车横空而下,倒在血泊中,那一天正是二十二岁生日。霓芳不久调到亭洲民政局,她的叔叔从走资派成为实权派,在民政局上班不到一个月,霓芳又找到了更倾心的男人,两人的事也就告吹,腹中四个月的胎儿从此就没见过阳光。
王小六看到这幅陈年往事画面,此刻已经不敢多言了。这些年来,刘金锦曾经的音容笑貌一直活在记忆中。
鬼医令也不多语,带着王小六离开了那个画面。那一刻,王小六泪流满面。
[八]
也不知走了多久,王小六看到自己正走在校园的林荫道。
那一年是乙卯年。根正苗红的王小六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专修的是中医专业。很快两年的专科就毕业了,按照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王小六还是回到了亭川。再次回到亭川,王小六更是踌躇满志了。学了两年的中医,王小六感到天下没有什么病不能治疗,只要辩证准确。这一天下午亭川村来了一位服毒的女人。女人服毒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与婆婆争吵了两句,丈夫又不站在自己一边,所以一气之下,小半瓶敌敌畏就毫不犹豫地吞到腹中,因为离医院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洗胃、输液、阿托品化很顺利。正是八月天,亭川的蚊子素有“四个蚊子一碗汤”的说话,医护办公室里虽然有一台吊扇哗啦啦叫,但那些闹心的蚊子还是从桌子、椅子缝不停地攻击,让王小六闹心不已。和护士小余唠到了两点,王小六感到睡意难消,去看了一眼也正烦躁的病人。心想还在阿托品化,应该没有大碍,就倒在值班床上去做美梦了。这小余也是刚刚从卫校毕业,说实在的没有多少经验,看到王小六去睡后,也倒在床上去做梦了。不知过了多久,病人的家属大呼“医生,我媳妇不行了,口中大吐白沫。”两人极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一看病人的眼睛已经定了。王小六急忙让小余连推阿托品,又打呼吸针,又去请科主任艾医生帮忙抢救。艾主任一看,内心直打鼓,又一番阿托品过后,涎沫虽然没有了,瞳孔却不见散打,最后瞳孔是散了,可呼吸已经停止。抢救结束时天色已经熹微,那第一缕晨光照在王小六苍黄的脸上,王小六感觉天已塌陷。听到病人家属呼天抢地,他已经魂不附体。
那一天中午,王小六一脚也没离开宿舍,他听到了热闹的争吵声,嘶哭声,也听到了艾主任和领导的争辩声,每一声像刀子割在王小六的心坎上。王小六深深地自责,如果不是该死的瞌睡,如果及时加用阿托品,至少那一晚是可平安度过。
这事后来惊动了公社和村里,费了很多口舌,虽然经济上没有什么损失,但每一个稍微懂医的都明白,如果一切及时,这样成功的案例数不胜数。
王小六看到了那村妇一张一合的眼睛,此刻正黯然地望着他,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像一幅哀伤的画。三十多年前的记忆,如电影一般在眼前播放,他感到深深地内疚。
鬼医令说“这是冤死的灵魂在向他示威,诸如此类,地狱中应有尽有。”
他只有不语,以沉默面对。此刻,他真想为年轻的冒失付出代价。
良久,那村妇突然开口了“先生害我,在水牢中白白困了这么多年。”
王小六还是不语。那村妇又说“当日先生要是给予我及时救治,我还在阳世再活三十二年,我的一双儿女也不至于孤寡无依。在人世间忍受着后母的冷落,不会早早辍学,也不会沦落街头,儿子也不会干一些不法的勾当,害得后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今还抬不起头。”
王小六说“那时还太年轻,也不知有机磷中毒发作那么凶险,这事一直压在心中,今日得见苦主,也好道一声歉意。”
那村妇又说“如今一切已晚,也怪自己当时太过孟浪,一失足千古恨了,而再回头真是百年身。”
王小六又问现在安好?那村妇道“我因为自贱性命,阎王爷罚我长困水牢,身体在水中常年冲刷,姣好皮肤都漂成抹布了。一头青丝也变成枯草。雷姓祖先至今不让我归位,还是孤魂野鬼,只希望再有一次人世轮回。”说罢,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小六和鬼医令黯然地离开。但见眼前波涛滚滚,黑云压顶,又堕入另一番风景。
[九]
这个时候,王小六看到自己还在亭川,已经胡子拉碴。
那是戊午年十月,正是全国拨乱反正的时候。那一年,王小六和亭川卫生院的毛豆刚结婚。毛豆身材娇小,胖胖的那一种,这虽然不符合王小六的择偶标准,但毛豆也有优势。一是性格泼辣,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做人也很直率;二是毛豆正规卫校毕业,有稳定的工作,这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不是很多;三是毛豆家境好,她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父亲是亭川中学的老师,母亲是信用社会计,兄妹三人,她最小,最得宠爱,这对家境贫寒的王小六无疑在经济上有很大帮助,毛豆的一个叔叔还是政府的副书记,也算有头有脸。王小六经不住毛豆的连番攻击,很快就败下阵来。王小六虽然有个大学文凭,但彼时文凭并非吃香,在亭川卫生院工作了几年,还是平头百姓一个。王小六与毛豆的事定下来后,在毛豆叔叔的干预下,一下就提了主任,门诊部的,能够管它五七人。王小六虽然常想起霓芳,那唱戏的小妖精,娇媚的身段,但早就是过往烟云,从生活的视线中已经消失了四五年,怪只怪两人的缘分太浅,怪只怪那时一穷二白无后台。他常常哼唱两句《打渔杀家的戏词我本当不打鱼家中闲坐,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清早起开柴扉乌鸦叫过,叫过来飞过去却是为何……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几句,表达内心的不平。
王小六虽然荣升了门诊主任,但门诊的事向来就是各开各的门,各干各的活,无非是有个什么会议通知一下,那个科室来病人了,没有人去喊一下,天长日久有时也很烦心。再说,王小六毕竟年轻,虽然有文凭,有知识,但没有沧桑和白发,和所有的地方一样,老百姓看病往往选择那些年纪大的,总以为他们多吃了几斤盐,多一些依靠,这让王小六有时愤愤不平,有些病人明明先在他手里看了,看到一个老先生,赶忙将自己开过的处方塞到荷包里,又去请老先生看,这常常让王小六面子上非常难受,又不好当面发作。所以有时抑郁的很。和毛豆结婚以后,强势的毛豆很快怀孕,王小六三天两头就要受点毛豆和丈母娘的气,所以经常就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于是,唱戏的频率又多了起来,还是那四句词,绝不多唱一句。有时王小六躺在床上,看到身边的毛豆沉浸梦乡,想到这一生就和这个肥女人绑在一起,就有些窒息,但窒息只是暂时的,到了早上,还是一样要生活。日子就是这样悄悄地流逝。这一天晚上,王小六正在上着夜班,夜班通常没有事,有事就是急诊。差不多都是感冒发烧的,开几粒药,或打个退烧针就了事,有时也收到住院,很少有病人转诊,交通不便啊。十一月天,七点还没到,就已经天色暝暗了。王小六看报纸正津津有味,亭川派出所的老刘带一个人来,三十不到,衣服很单薄,说是被车子带了下,躺在路边。各种活动都正常,问他他不语,身上也没有擦伤,瞳孔看着也还好。王小六对老刘说应该没有多少事,也就没有观察和治疗了。老刘一听也放心,让车子就走了。老刘带着那无名氏就走出了亭川卫生院。谁知第二天十点多的时候,老刘找上门来,说那无名氏昨晚死在路旁,离亭川有三四里。又说他的家人也找来了,那人是克汀病,就是脑子不清白的那种。
王小六有些惊了。心想一定是脑外伤,颅内慢性出血的那种,还好是个克汀病。王小六向老刘写了一个门诊病历,当然不能说当时有什么异常,要不就要担责了,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事实上当时也没有发现有何异样,那时又没有什么CT,一切只靠经验了。
这事很快就由车主赔钱平息了,但给王小六敲了重重一棒。王小六后来想要是当时观察一下,虽然不一定保得住命,至少可以心安。克汀病人也是一个命啊。在以后的临床中,王小六再不敢这样轻率。毕竟人命关天。后来出了名的王小六常常想不要看他们今天沾沾自喜,哪个名医手下没有几个冤魂?
这虽然有些偏激,但现在医生缺乏的就是自省。一谈己功,津津乐道,对那些误治失治之人祸者,很少思及己过,
王小六在门诊主任干了不到一年,就调到了住院部,那时开始重视人才了。被当成人才的王小六也逐渐得到重用,这个时候,艾主任也因政策平反而返了省城,王小六开始在亭川露出头角。毛豆也生了,是一个儿,王小六好歹学过了两天中医,就起名为“王蒺藜”,“蒺藜”,“吉利”的相关语,王小六曾经以为很有技术含量,但那狗日的读书就是懵,两个字写了一年还是写不称头,就自己改名“王小七”,简单好记,又与他一脉相承,王小六也只好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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