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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六惊魂记(6)

来源: 拉阿拉 作者: 拉阿拉摘选 时间: 2015-10-06 阅读:

扁舟随着河流的节拍,时而疾,时而缓,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跃过舟楫,上到河岸,王小六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
不远处有一座牌坊,全是灰色的花岗石堆成。上书三个大字“三殇堂”,两边是一副长联抗菌素、激素、维生素,滥用如鼠啮,久日长天,素素害人;风温毒、药毒、粟黍毒,积微犹蚁噬,经年累月,毒毒攻心。字如篆体,全是深黑色油漆涂成。王小六记得“三殇”是出自《仪礼.丧服。传曰“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又孔子过泰山,有妇人哭於墓者而哀,使子贡问之,曰“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曰“何不去也?”曰“无苛政。”孔子曰“小子志之,苛政猛於虎也。”真想不到今之地狱中以此三素、三毒为“三殇”。
王小六对鬼医令说“‘三素’我很熟识,‘三毒’倒是有些不明白。”
鬼医令说“观今之尘世,滥采滥伐,粉尘、尾气、雾霾充斥太空之间,宇宙间六气荡然不存,变为六淫。冬伤于寒,春必病温,是为风温肆虐,徒伤性命;药毒者,不以四时阴阳调养为准则,欲全性命,或过度治疗,或小病大治,专赖于药,戕伐气血津液,或以补为快,不辨寒热虚实,不知因时因气,一味蛮补,积久天长,是为药害;五谷蔬食,全成于浑浊之中,农药化肥,随心所欲,没有节制,各种添加剂,地沟油,凡能生财者,一并用全,积微成祸,是为食毒。故曰‘三毒’” 王小六“喏”了一声,摆头不语。
这“三殇堂”说是堂其实是一片开阔地。王小六和鬼医令穿过牌坊,径直往前深入,走了大约三百丈,眼前是一大片稀疏灌木,那些灌木丛中,有无数的黑影浮动,走进灌木,再一看如蚂蚁窠般。有的喃喃自语,有的痴痴傻笑,有的嘤嘤低泣。王小六跟在鬼医令身后,走进黑影之中,再认真一看,着实吃了一惊。有无双眼的,有只剩半边耳朵的,有鼻梁深陷的,有鬼脸上全是密密麻麻褐红色斑点的,有脚跛一瘸一拐的,有痨症大口吐血的,有身上恶臭流脓的,有形如猿猴长毛拂拂的,有面色晄白浮肿的,有形容憔悴只看到骨头凸起的,有身溃烂长蛆的,有肌肤皲裂冒出腥红血水的,有口角长出黑泡流涎的,有骨节膨隆如兀石的……
仿如走进了一座残疾加工厂,王小六看得魂飞魄散。正沉思间,只见众多魅影向他涌来,或挤眉弄眼,或傻傻呆笑,或手舞足蹈,有称“小六子”,有称“六儿”,有称“六指大夫”,有称“小王医生”,有称“老王先生”,有称“竖子”“小儿”,难以悉数。王小六看到这些魅影,声音都有些熟悉,莫非这都是前世那些自己诊疗过的病人?
一阵骚动以后,只听鬼医令竖起乌指向上“嘘”了一声,片刻就安静了下来,死一般寂静。那些魅影又慢慢向四周散去。王小六心中自然明了,当日在红尘之中,特别是在当村医和在公社卫生院时,每每治病,几乎众病一方,全是“三菜(素)一汤(糖)”,无论感冒发烧,头痛脑热,咳嗽腹胀,高血压低血压,风湿骨病,中风肢瘫,不分病毒细菌,不讲病因机理,不论有无感染,差不多约定俗称,所有医生上的都是一样。那些病家只要当时有效,不讲日后隐患,就是好医生。今看到这些残花败絮,实在有些怔怔不安,心中自愧。原以为还算比较清明的医生,不想有这么多后果。
鬼医令仿佛窥见了他的心思,也不明言,慢慢带着王小六离开了“三殇堂”。
[十二]
再现一副光景,那是乙丑年。
乙丑年,王小六记得特别清。那是他人生的又一个起点。那一年,三十多岁的王小六正是医生的全盛年代。
乙丑春早,还未冻雷惊笋,到处已经百花盛开,万物峥嵘。那一年二月,王小六参加县卫生局的一个流脑培训会,听大学同学余磊说,亭洲医院新建成一栋三层的住院部,正好要人。要不活动活动?王小六自然巴不得离开亭川,毕竟乡下一抹带十杂,不利于业务进步。
会后,王小六找到了主管医疗的副局长林天博,对林局长讲现在年轻,精力充沛,正是大干事业的时候。孩子也要读书了,乡下条件也不好,希望能到亭洲来。
林天博思忖一会儿,说“这个,也不是不可考虑。”又说“我再问问局长老谭的意思。”王小六和林天博还算熟识,他们好歹也算校友,不过林天博要高几届了。
三月初,王小六就接到了一纸调令,处理完手头的事后,就到亭洲医院报到了。这事就是这么简单,连一包大前门的烟也没花,不比以后。
调到县城的王小六又开始过起单身生活。虽然有了公社卫生院积累的经验,但在亭洲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王小六因为来自乡镇,还是感到低人一等,总感觉身后有人窃窃私语。王小六自然也不甘被轻视,在中医科埋头干了起来。慢慢也就积累了一些人气,特别是亭川找上来的病人多了起来。
乙丑年秋月,天气大旱,八月已过,还未见桂花盛开。这一天下午,王小六坐在诊室中正烦闷的时候,亭川公社肖家洼的肖思明找上门来,说是专门请他瞧瞧。
肖思明的女人刘巧珍两个月前因感冒服用磺胺后全身出现紫癜,后来又发展到鼻子牙齿出血,反反复复地治疗,时好时坏,就是不去根。过多星期前,月经来后,不仅量多,又出现了发热、畏寒和头痛,身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散在的出血点。王小六量了一下体温,38.4,看了一下舌苔,也摸了一下脉。
王小六对肖思明说“嫂子的病是血毒未尽,又感染了风寒。我开6副药,先把寒散掉,以后再调养。”
说罢,大笔一挥麻黄5克,桂枝10克,白芍15克,甘草10克,川芎10克,荆芥15克,防风12克,诸肖思明和刘巧珍很感激地离开了医院,王小六也到下班的点了。
王小六再次见到刘巧珍时是五天之后,人已经奄奄一息,药还没服完,发烧加重,鼻子、牙齿、皮下、大小便都出血,人也烦躁不已,口干舌燥,耳红目赤。
王小六心想怎么像热入营血?王小六对肖思明说
“嫂子的病看来还是血毒又复发了,我上次就是开的解毒药,无奈像以三八大盖打飞机一样,血毒太严重,所以效果不好。这情况还是赶快住院救治吧。”
“你说的给裸气!”肖思明骂了一句脏话,对王小六说“我不懂什么血毒不血毒,我只知道六副药喝了五副,一天天的重,是不是你的药不对症?”
“老兄,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的药对症的很,是嫂子那个血小板紫癜病被感冒带发,不信你拿着方子去问别人。”
“那现在么办?”肖思明看王小六这么信誓旦旦,口气明显松了下来。
“住院吧,也许还有一丝希望。要是钱带的不够,我先去打个招呼,住下来再说,明天你再把钱补上。”
王小六和肖思明把卡黄卡黄的刘巧珍送到了内科住了起来。刘巧珍还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三天后,刘巧珍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
那一天正是她三十五岁生日。
王小六看到肖思明哭哭啼啼,只好安慰道“医生只能诊病,但救不了命,还是节哀吧,欠的药费我再跟院的讲讲,看能不能抹掉?”
肖思明不置可否,就含泪将巧珍拉回家了。这事后来虽有些议论,但过了几天人们就遗忘了。
生活依旧。王小六想到了还是外出学习一段时间,最好是进修一个专科,后来活动了一下,就到省城专修了一年心血管内科,这是后话。
老实讲,这个断片早在王小六的记忆中遗忘,现在突然看到了它,还有些惊愕。
鬼医令定定地望着王小六,片顷,说“先生可有感触?”
王小六说“时隔多年,已经忘怀。那时的各方面条件也就那样,放在今日,也许还有些办法。”
只听鬼医令一字一顿地说“昔张天师有言‘衄家不可发汗,汗出,必额上陷脉急紧,直视不能眴,不得眠’,又云‘亡血家,不可发汗,发汗则寒慄而振’,巧珍虽有风寒之症,但毕竟出血在先,血虚津亏为本。夺血者无汗,夺汗者无血。以麻桂重剂,鼓舞血行,势必加重出血,似不合法度。治当凉血止血,养津生液,再加入少量轻透表邪之品,或当有救。”又说“况属秋日,正是津亏血燥之时,一唯辛燥,当生变证。”
王小六说“当日就诊时,一派寒象已是非常明了,原想待寒去再清血毒,不想生此变故。”
鬼医令说“今红尘中之所国医不昌,除所施药物拔苗助长、粗炮滥制外,还在其只高谈‘辨证施治’,而实则以病定方,见是病就用是方,不从变化。有些医家,一生治疗感冒就只用一个小柴胡;治疗咳喘,只知麻杏石甘;见胸痛就断定是瘀血、见痹症就用羌独乌附、见眩晕只知天麻钩藤、见胃痛腹胀全是柴胡枳壳,不辨阴阳气血,不分寒热虚实,不思正邪消长,不察舌苔脉象,刻舟求剑,缘木求鱼,故代无建树,光亮日暗。”
王小六连忙点了点头,说“深有同感。然尘世畅行的是能够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赚钱为大,创效为先,至于其它,就一般般吧。”
鬼医令不再言语,他们又继续前行。
[十三]
桐花正盛,紫白色的花瓣如喇叭朝天鸣放,一群凤鸟翠鸣枝头,嫩绿的桐叶如蒲扇般硕大,王小六和鬼医令慢行其间,像两个游学的士子,说不出是惊异还是其它。
这时候远处有如筝似瑟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王小六当然是不明白为何意。只见鬼医令停了停脚步,对王小六说“此去原是绕行黑枫寨到薄命坞,现卞城王传音身体有恙,本令要前去察诊,王先生可右行插过小径,直接上黑枫寨一游。黑枫寨也是薄命之鬼,但与王先生毫无关联,可放心前去,不会伤害先生,本令事毕,自当前去会合,再到薄命坞。”话毕,魅影一闪,就不见了踪迹。如等等,用的就是那个麻黄汤加减。王小六转头右行,信马由缰般匍匐在一条尺宽山路,两旁生长的藤刺不时旁逸出小径,扎在身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路陡峭起来,王小六小心攀越,就这样紧爬慢赶,登上了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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