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邻居之死(2)

　　我迅速下楼去餐馆找到汪晔，告诉他我刚刚看到林红上楼了。汪晔大惊失色，然后尴尬地看了眼那些原本吵吵嚷嚷、听了我的话后突然都噤声了的食客，拉着我走出餐馆。
　　“大哥你理智点行吗？是不是这件事把你搞疯魔了！我想好了，这浑水咱不蹚了，你去好好构思你的新作品，我安心经营我的小买卖，咱们的想象力太丰富，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对现实的判断……”
　　“你说什么呢？”我反驳他，“或许我真是对这案子着魔了，但这是我们两个重整旗鼓的唯一机会！我坚决不会放弃！”
　　汪晔两眼发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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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的事情一旦发生，意外就不断地接踵而至。
　　一天在市场买菜时，我远远地竟然再次于人群中发现了林红的踪迹——那颗黑痦子令那张脸的辨识度实在太高，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那人就是我所认识的林红！我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没敢接近她。我并不是怕鬼，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深信世上不存在鬼这种生物；我之所以觉得恐惧，是因为我觉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我看过太多人吓人的故事，我明白自己已经被引入一个关于这栋筒子楼的秘密中，林红其实并没有死，只是有人让我相信她已经死了。
　　我打电话给汪晔，告诉他我又看见林红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最近生意比较忙，他不想再分身去干别的事了，他觉得我们到最后肯定是空忙一场，还说害我得了精神病，所以他决定放弃，他再也不想管林红的事了。他态度的逆转着实让我心生疑惑，他绝对有事瞒我！
　　冷静片刻，我想到一个人。我曾签约过一家杂志社，杂志社的一个责编跟我交情不错，上次汪晔提到的NSNS就是他家旗下的一个杂志。我打电话给那个责编，问他是否了解汪晔的个人情况，编辑提供的情况以醍醐灌顶之势让我接近了真相。
　　“别提那个汪晔了，人是挺有才，画的东西也很有灵气，但这个人人品不怎么样。本来以为他可能是编故事编得走火入魔，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来才发现他特别会利用别人的好奇心成全自己。我这儿有个他们插画师的聊天群，只要他一发言，肯定都是他身边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儿遇见了什么离奇的人让大家帮忙分析分析。一开始大家还帮他出谋划策分析问题，后来有细心的画师发现他自己画的那些悬疑漫画竟然都是以我们这帮人的分析过程为素材编的，他利用了其他人对他的信任，成全了自己的灵感……”
　　我气急败坏地去餐馆找到汪晔，一拳打在了他的心口窝。他忍住疼痛，众目睽睽之下跟我道歉，然后把我领到了后厨。
　　“到底怎么回事！”我指着他鼻子问。
　　“你……你知道了……”他胆怯。
　　我又打了他一拳：“从头到尾说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
　　他先是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和央求的神色：“是我弟弟不争气……他曾经送快递时偷过买家的钥匙，然后他选择在那些买家家里没人时进屋行窃。”
　　我预感自己将听到一个离奇的真相……
　　“我们画像上的那个人的确是我弟弟的同事，他魁梧残暴，为人蛮不讲理，像杀人抢劫这种事绝对也能做得出来。不知什么机缘他知道了我弟弟干的那些苟且之事……我跟弟弟说那个人很可能杀了我楼上的邻居，我们应该将他绳之以法……我弟弟说如果那人真的被抓了，为了立功肯定会供出我弟弟的事，我弟弟那也是犯法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想他有意外，所以我不想再掺和这件事了，让我们都忘了这个调查吧……”
　　“还编！”我一拳砸到他脑门儿上。
　　“我发誓句句属实！所以从弟弟那儿回来后我就不太想联系你了，我太害怕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林红的死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就不要再管了好不好？”
　　我惊异地看着他，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在说谎。
　　“你告诉我，林红的死不是你串通别人在我面前演的一出戏？”我问他。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林红的死是你为了寻求创作灵感雇人在我面前演的一出戏！林红根本没有死，那些人都是你花钱雇的。你知道我脑洞开得大，所以故意装成要跟我破案的样子想从我这里获取灵感……”
　　“神经病啊你！”汪晔顿时火冒三丈，底气突然足了，“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赶紧去精神病院治病吧！我咋那么爱你呢，还花钱雇人给你演戏！那些人都是我雇的！110也是我雇得啊！我那么有本事还写什么小说开什么餐馆！天啊！毛宇成你太可怕了！从今天起咱们一刀两断，我不再认识你！”
　　我被他疯狂地赶出餐馆，看来我真把他惹恼了，能看出来他绝不是在演戏。
　　而我也要疯了，林红到底死没死啊？我多希望她真的没死，毕竟死人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又多希望她真的死了，因为这件事至今为止已经成了一段最有利的悬疑素材了！难道我要去公安局打听打听？别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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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郁郁寡欢地回到家，躺在床上陷入了对整件事的思索。电话响了起来，竟然是老房主先生打来的。老先生先是嘘寒问暖一阵，然后说他看了我的那几本小说，觉得故事都非常精彩，人物形象刻画得非常深入人心，读的过程中好像里面的主人公就在他眼前一样……然后他支支吾吾地说，他老伴的心脏病最近恶化了，住了几天院今天刚出院。老伴觉得自己时日不多，想快点回到年轻时住过的地方走完她最后的人生……我痛快地答应他我会尽快找房，请他们稍微等几天。与此同时，我的思绪却一直停留在他所谓的“人物形象刻画”上。思维的潮水就是这时倾泻奔流的，我想起见到林红第一面时的情景，想起那塑料布下隐藏的尸体，突然发现我很有可能将自己推进了一个误区！
　　“老先生，您知道306的林红吗？我听说她也是这儿的老户。”我问他。
　　“那不是老林家的闺女吗？孩子命挺苦，刚上大学父母就一起死在一场车祸里了，她不得不辍学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她长什么样？现在快四十岁了吗？”
　　“哪那么大，现在也就二十五六，瘦高又黑，像个麻秆，那孩子从小少白头，以前也不染，不知现在染没染。”
　　我没有告诉他林红已经死了，而是继续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左嘴角是不是有一颗黑痦子？”
　　“没有啊，那孩子脸上没有痦子。”
　　……
　　我呆坐在床上，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和愚蠢感到羞愧。
　　8
　　我再次找到汪晔，告诉他我很快就要搬走了，这段时间里认识他这样一个曾经没有见过却一起合作过的人感觉很开心，而他只默默不语地忙着手头的活儿不搭理我。
　　“昨天我梦到那个快递员凶手了，他怪我多管闲事，说要杀了我。”我说。
　　汪晔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脸上，可能以为我要威胁他什么。
　　“我们活得都不容易，我也明白一个人想要保护自己亲人的那种心情。我努力地构思，努力地到处找素材写小说，也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和你一样都是作家出身，明白一个作家坚守的风骨，可现实如此狭隘，我们总要先生存再生活。林红是个不幸的孩子，我真想帮她一把去公安告发那个快递员凶手。但是我放弃了，这完全是因为你，我想为你做点事，因为你是我辉煌过去的一个重要见证人，你这样的人在我心里有着堪比家人的重要性。”
　　汪晔扑过来死死地抱住我痛哭流涕，他的无奈和我的执念一样，恒久而稳定，我相信他会永远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弟弟，我也相信自己总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9
　　后来我搬离了那栋筒子楼，迫于生活压力和对妻儿的思念，我在一家电视台应聘了一个临时新闻记者的工作。我每天奔波在路上，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坐在家空想。我采访不同的人听不同人的经历，妄想可以从他们身上抓到新颖的写作素材并重新开始我的写作生涯。妻子和儿子回到了我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渐渐有了新的起色。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我曾经租住过的那栋筒子楼又发生了凶杀案，307室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被送货的快递员杀害了，事件原因正在调查中！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快递员？！为什么是我曾经居住的307？！
　　我再次回到筒子楼故地重游，汪晔的餐馆已经人去楼空，门上贴着“出兑”的字样。我走上楼梯，来到307门前，不知自己该不该敲门，那个老先生，失去了老伴以后他还会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这时，306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一个年纪轻轻很瘦很高皮肤黝黑的女孩走出来，头顶是黑白夹杂的不符合她年纪的头发。见到我她愣了一下，我下意识认出她就是老先生曾跟我描述过的林红！
　　“林红！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大惊失色。
　　“你精神病啊，哪儿来的疯狗啊，你才死了呢！”她破口大骂。
　　紧接着，她身后又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块花布单，抬头看我的时候，我看见她左嘴角赫然有一颗黑痦子！
　　“他死了吗？”黑痦子盯着我问林红。
　　“你们……”我已说不出话，周遭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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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是一则跟踪报道，昨天发生在幸福家园小区307室的凶杀案有了最新调查进展。警方从临街摄像头发现了该案凶手的行踪轨迹，案发34小时后将凶手擒获。据嫌疑人交代，他是M通快递公司负责该辖区送货的快递员，因长期为该楼306室一独身女子送货，暗生情愫，对该女子展开追求。二人交往三个月后女方提出分手，嫌疑人于2015年10月15日怀揣一把长刀找女子理论，做好如不能复合就殉情的打算。当天嫌疑人敲错门，误将307室的独居男子当成前女友的新男友，遂起杀心，杀害对方后才发现自己误杀了陌生人……”
　　尾声。
　　我终于爬到门口，那个快递员慌张逃跑后并没有将门锁死。
　　我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走出308，发现我之后蹲在我面前打起了110，然后颤抖着问我感觉怎么样。我特别无力，已经无法说话。左邻右舍的邻居们都闻声赶来，老先生的老伴走出门看到血泊中的我时竟然吓得突然心脏病发……视线里出现两张女人的脸，而此时，我感觉自己的瞳孔在慢慢散大……
　　“他死了吗？”左嘴角长着一个黑痦子的中年女人问那个黑白夹杂发色的年轻女人。
　　“不知道啊，昨天才搬进来的就遇到这种事，也太倒霉了！”
　　“我晾的衣服又掉在你家阳台上了。”
　　“走啊，跟我进屋取。”
　　“露天阳台真不省心，天天让我这么上面下面一趟一趟地跑！”
　　一股油烟味儿钻进了我的鼻子，我知道是那个餐馆老板也跑上来看热闹了，我还记得他的炒饭卖相很好，他很有艺术家潜质……
　　我曾听说，爱讲故事的人总是容易脑洞大开，即便是回光返照，也请给我讲一个故事的时间。我想念我的黄金时代，我想念我的妻子和儿子，而我对于生的执念，更是日深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