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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百占贵(3)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4-07-05 阅读:

也不知常乐用了啥着,反正秀枝答应给平坑儿了。

占贵刚一进院儿,秀枝就羞答答地把他迎进里屋,虽然面带笑容,可是又僵又板,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刚刚哭过。她先给占贵倒了一杯茶,又给点上一支当时乡下最贵的江帆牌锡纸香烟,指了指已经铺好的新被褥说:“大哥,你先上炕脱了等着,妹子我关上门就来陪你。”边说边对常乐使眼色,让他快走,慢慢地解着偏大襟夹袄上纽袢。占贵一见此刻的秀枝咬着嘴唇,眉头紧锁,泪眼盈盈,偷偷地喘着长气。他受不住了,虽然本来今天就是为报仇来睡秀枝的,可这个孽是常乐那个畜生造的呀!咋能拿秀枝来顶缸呢?我要是强睡了秀枝,跟那个禽兽不如的常乐不是一路货了吗?不能听师傅的了,我得再拱上一把火,逼着秀枝反桄子,好就高上驴,当众“修理”常乐那个狗杂种。想到这儿,喝道:“常乐,你个蛋蹭的,给我滚进来,就在炕前看着!”秀枝一见常乐从院子里头溜溜地进屋来,忙一边往外推常乐,一边哀求占贵:“占贵哥,你说咱俩在炕上,让……让他站头……头上,那算是咋回事啊?”占贵不依不饶:“老子今天说一不二,个蛋蹭的,就是要他瞪着眼看着我把绿帽子还给他。”秀枝一见占贵江北的胡子不开面也翻了:“百占贵,没见过你这么熊人的,臊死人不偿命咋的?谁睡了你的妞儿,你找谁去!”秀枝一边系上纽襻,一边说:“猪八戒摔耙子——老娘我还不伺候你这个猴了呢!”常乐“扑通”一下子就给秀枝跪下了:“秀枝,求求你,就照他说的,我不走。”秀枝恨恨地掴了常乐一个大嘴巴:“你就是再跪上八天八宿也白扯,老娘我不跟你现这个眼了,除非你把我弄死,把尸首摆到炕上,随他的便,爱咋整就咋整!”常乐一见秀枝翻了,知道要坏菜,爬起来蹿出门外撒丫子就跑。占贵抄起刀紧跟着就撵出了院子。大街上的人虽然不少,可是谁也不来管这档子闲事,也不想管,巴不得让占贵狠狠地修理修理这个混蛋。撵着撵着,占贵越撵火越大,已经进入到报复的疯狂状态了,完全忘记了今天仅仅是要还他绿帽子。眼看就要追上了,恰巧,石铁从横道走了过来,常乐一下子抱住了石铁,忙说:“石大哥,你快救救我!”占贵撵到跟前:“石铁哥,你别管,我今天非把他跑骚的玩意割下来喂狗。”无论石铁怎么劝,占贵也不依不饶。石铁火了,扬起手就扌肃了占贵一撇子:“这个熊样儿,还像个当过兵入过党的人吗?”“那就瞪眼让他睡老婆呀?何况现在我也没党票了。”“没有党票,不是还有人票吗?你骟了他,不得去蹲笆篱子呀?”“我豁出蹲笆篱子,也非得劁了他这个骚泡卵子给全屯子除害。”恰在此时,跑丢了鞋的妞儿披头散发地扑上前抱住了占贵:“占贵哥,你要是去蹲笆篱子,妞儿咋整啊?”占贵看了看妞儿,打了个唉声,刀落在了地上。

过后,气得哈拉巴直劲埋怨:“窝囊废,白瞎了当面还他绿帽子的妙计了。”占贵则吭哧瘪肚地说:“可秀枝是无辜的呀……”

十三、心中有秤 硬脊梁不随风动

慢慢地很少有人记得占贵是个战俘了。他对于自己无论是屈辱的还是峥嵘的往日都渐渐地模糊了,岁月的年轮已压弯了他的脊背,把火星子直迸的硬汉子磨炼得与世无争了,一身的豪气、奔涌的热血,只是偶尔还在梦中彰显和澎湃着。每天出工时默默地跟上,收工时匆匆地回来,只想平平淡淡地守着妞儿,照顾好女儿,了此一生。

就在能吃上干粮、饭桌上花插也能见到肉的时候,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打破了山村的宁静,那个差一点被劁了的常乐经过多年的蛰伏,摇身一变当上了村革委会主任。村子里一下子又热闹了:斗完了支书批队长,开完了讲用会就办学习班……
那天,歇晌回来的占贵一进屋就破天荒地吼开了傻媳妇:“满屋就这么一疙瘩玻璃,喷上个大葵花和忠字把阳光都遮严了,不成了黑瞎子洞了嘛!”“他们说忠不忠,见行动。”“让喷就是忠,不让喷就是不忠了?”妞儿答:“啊!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放屁!正经事不干,净他妈的扯犊子,这么整,还能有个好吗?”墙里说话墙外听,一个红小兵在窗外听了个真真切切,乐颠颠儿地立新功去了。妞儿拽着仰歪在炕上的占贵说:“快起来,把画贴上,他们说吃完晌饭就来查。”占贵打开一看,画的是林彪和毛主席会师在井冈山。啊,这是咋回事儿?林总成了毛主席身边最红的人,差点没把占贵乐疯了。虽然林总不认识他,他也借不上一丁点光,但还是乐:有我们四野百战百胜的林总给毛主席他老人家搭帮架,那是一件大好事,可这井冈山会师是上了课本的呀,这么画,不明摆着是在抢朱老总的功劳吗?个蛋蹭的,轿子抬得太高也会摔坏人的,这事儿林总准不知道。这画可不能贴,我这就去求人往北京写信,得让林总知道,一定得揪出那些个没安好心的小人来。

今天斗这个,明天批那个,把心眼不全的妞儿吓毛了,一门心思快把画贴上别挨斗。占贵拤着信回来一看,妞儿已刷好了糨子,正往山墙正中按,占贵要往下拽,妞儿偏又死死地捂住,“刺”地一下子,画儿两半了。正在这时,常乐领着民兵进了屋,一把抢过占贵手中的半张画,喊道:“给他戴上。”民兵把早已经写好的“现行反革命”的纸壳牌子挂到了占贵的脖子上。占贵质问他们凭什么?常乐拉过举报的红小兵说:“你狗胆包天反对忠字化,这是人证!”又晃着半张画说,“丧心病狂地撕毁领袖的画像,这是物证。押走!”无论怎么辩白都不中,一心怕损伤林总形象的百占贵,竟然成了现行反革命,接下来便是没完没了的批斗。

两年后的一天,乡政府的礼堂里座无虚席。当身穿革委会送来的新军装,胸前别满了金光闪闪军功章的百占贵不自然地走向主席台时,会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向反潮流的英雄百占贵学习!”“向反潮流的英雄百占贵致敬!”这是他还乡后唯一的礼遇。占贵觉得受之有愧,甚至有些糊涂了。当初,因为说了实话,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现在,自己啥都没干,咋又成了反潮流的英雄?他很不习惯记者的闪光灯,看看台上别的人都正襟危坐,也只好硬撑着拔直了身板。盼望着这会快点结束,好早早回家。革委会政工组长崔志高指着占贵介绍:“百占贵同志是个身经百战的老英雄了,胸前的军功章就是最好的见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哺育他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当林贼权势熏天、炙手可热之时,百占贵同志就果敢地撕毁了为林贼树碑立传的反革命宣传画……”崔志高的话,被热情的掌声淹没,口号声又起。崔志高再次高度评价百占贵,把麦克风放在他的面前:“请你谈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就是觉着画的不是那么回事,那谎儿撒得也太不贴谱了,和毛主席会师,明明是朱老总嘛,谁没学过《朱德的扁担》啊?”崔志高微笑着鼓励并启发:“具有极高的无产阶级觉悟,才能发出反潮流的最强音。你是四野的老兵,请你揭发林贼是怎样一贯反对毛主席的。”百占贵皱了半天眉,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五○年,他装病不肯领兵去朝鲜。”“确有其事,好,接着说。”“他晚节不保,想谋害毛主席去投奔苏修。”“这些,文件上都传达了。你就具体地说说在辽沈战役中,他是怎样拒不执行毛主席战略部署的?比方他畏畏缩缩就是不肯先打锦州等等。”占贵比谁都清楚东北这一场大仗是林彪指挥打赢的,由此产生国共两军的对比啥的,占贵说不确切,可他清楚地知道从那时起国民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如今翻扯这些到底想要干啥?啊!明白了,这是因为林总现在摔死了,煽乎大伙臭屁他,好把他从开国的功臣堆里抠出去呀!崔志高还在耐心地启发:“说说你所知道的。”“我说了可犯禁哪!”“有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撑腰,何况林贼已经灰飞烟灭了,你怕啥?”“那我可就说了?”“说。”“日本投降后,七八万老八路从关里来咱东北建立根据地,可是两年以后,一百多万大军扑进了关内。”“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这可是我最知道的呀!四野从东北一直推到广西,又把蒋介石撵到了台湾。”“不要信口开河,百占贵,要注意你的身份。”“我不就是个战俘嘛?还是个刚刚平反了的现行反革命,原本就不知道啥叫反潮流。”说到这儿,他面对台下猛地解开了怀,拍着连片成排的伤疤说:“我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没别的章程,就是从不说瞎话,也不会墙倒众人推,更不去落井下石。”说完,挺直了胸脯走下主席台,身后,一双双惊异的目光,一阵阵喳喳的私语。衣襟翩翩,礼堂的过道上,留下了一串串军功章发出的金属撞击声……
吉普车“刺”的一声,停在占贵家门前,党委办公室主任崔志高一下车就故做亲热地喊:“老百呀,快换衣服,走,赴宴去!”占贵推门出来不解地问:“赴什么宴?”“县乡的领导在贵宾楼宴请你的老战友隋凤高,他一定要请你参加。”“隋凤高?就是那个去了台湾的随风草?”“还翻扯那老皇历干啥,他现在可是爱国台胞,这次回乡是要投资建纺织厂的。”“那让我去干啥,给财神爷当陪衬?”“不,是作陪。”“还是的!我们俩不是一路人,见了面,若不说话吧,冷清,给你们拆台;若一张嘴呢,准得戗火。对不起,不去!”崔志高一见碰了钉子,边擦汗边改变策略:“老百呀,你看,这是上命所遣,你就别难为我了。”“可你还少难为我了吗?”“以前是我不好,多有得罪,这一回务必请您高抬贵手吧!”占贵一见平日挺胸腆肚的大主任如今弯腰弓背觉得非常解气。“非让我去也中。”“去就好!”崔志高忙打开车门,一伸手,“请!”“慢,我有仨条件。”“只要您肯去,好说,我全答应。”“第一,我可是个不准随便行动的严控对象。”“从现在起,只要不出国,去哪儿都中。那第二……”“要隋凤高当着大伙说清楚遣返战俘时,是去台湾的爱国?还是回大陆的爱国?”崔志高连连摆手:“这种场合翻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是搅局吗?”占贵扭头回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在屋里喊:“第三,不恢复我的军籍、党籍,就不去跟你们‘扯’!”崔志高像霜打了的茄子,失望地无功而返。

背着挎包的占贵,在桥头的歪脖柳树下等汽车,被已经退休了的县长郑秀给截住了:“怎么?连枪子都不怕的老战士也想当逃兵?”“逃兵?我是不稀理那个随(隋)风草,更不想给他当电灯泡。”“别钻牛角尖了,配合好接待工作也是战斗。”“陪着喝酒也是战斗?”“是啊,把他答对乐了,让他多掏些钱建设家乡也是大功一件。”占贵干嘎巴嘴,没词了。郑秀又劝道:“你的三条,头一条马上兑现,二一条嘛……”“咋的?”“占贵呀,党的政策里也有一条,叫作‘爱国不分先后’,历史的旧账还能提吗?”“真邪了门儿了,那还分不分个里表了?”“分哪!现在,谁能推进经济发展谁就是功臣。至于你的第三条嘛,除了中央谁也没这个权力,不过你要相信,随着政治环境逐步好转,你的军籍、党籍总有一天会恢复的。”说完像哄小孩似的,拽了拽占贵的衣袖说,“我今天是受人之托,给我这个不在其位的一点面子,走吧。”占贵又思忖一会儿,咬了咬牙一跺脚:“郑大姐,冲着您从没小看我的分儿上,去!”

宴请的大包间里,县乡主要领导,民委的,台办的,发改委的头头全都到场了。一见郑秀和占贵进来,都站起相迎。隋凤高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使劲地攥着占贵的两只手,一个劲地摇,感情真诚、炽热,丝毫没有衣锦还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对着在座的人说:“若说回乡投资办企业是功臣,我真汗颜哪。当初我胆小没听占贵兄的劝,去了台湾。”他指着占贵接着说,“他和咱村的韩昕才是保家卫国的功臣哪!”掏心窝子的几句话拂去了占贵的失落和不忿。

宴会开始,各位领导也例行地敬了占贵一杯酒,然后他就被遗忘了。觥筹交错,轮番地举杯敬隋凤高,肉麻的感谢之词不绝于耳。冷落与不屑又袭上占贵的心头,眼前真像戏词里说的:推杯换盏笑语频,杯杯都敬有钱人。他“嚯”地解开了怀儿,拍着伤疤说:“看来这年头真是有伤不如有钱哪!”拂袖离席而去。众人愕然,只有郑秀和隋凤高追出,连喊:“占贵!占贵……”
在老安的坟前,占贵有生以来第一次像狼似的恸哭起来,他不平,他委屈,他纠结。当初为保命去了台湾的,如今成了达官贵人眼中的财神,唯恐敬之不足。而自己和岳父安震海九死一生坚决地归来了,老岳父连个生存的“地儿”都没有,过早长眠在这荒山脚下。自己成了百战归来的无功人倒也无所谓,可也不能成为政治运动的牺牲品哪!老天爷,这公平吗?苍天无语。他掏出了酒瓶子嘴对嘴就咕嘟咕嘟地喝开了。

占贵被钉木橛子的声音惊醒了,见有人挂线,有人顺线撒白灰。怎么,把岳父的坟也圈进去了?怒问:“你们这是要干啥?”“没听说吗?给台胞隋老扩修祖坟哪!”在那图纸里看见安震海坟的位置上写了个“迁”字,占贵问是谁打发来的?“崔主任。”听到这个名字占贵更加火冒三丈,忘了面前人只是个执行者,咆哮起来:“谁敢动一下这个坟,我就用酒瓶子扌肃死他。”“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呀?”崔志国腆着肚子赶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百占贵同志,乡党委在贵宾楼酒店现场办公,决定拨地给隋老先生扩建祖茔,凡圈进的坟皆无偿地迁入公墓,每挪一个坟头隋老给补偿五千元(当时这些钱能盖两间砖瓦房)。这不算强拆强占吧?方才去你家没见着你,没想到你在这儿。”说着掏出一摞钱,“这是补偿款,由于工期紧张,三天内必须迁出。”占贵的眼珠子差一点被气冒了,骂道:“过去,只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曾想今天钱大了磨也能推鬼了,竟逼着死人挪窝搬家。”崔志高如无所闻地将一张纸和钱往占贵的手里塞:“这是乡党委的文件和补偿款,废话少说,痛快儿地迁走。”占贵愤怒地把钱和文件打落在地。崔志高怒不可遏,对同来的派出所所长说:“带回乡里,任何人都不能搅了招商引资的大局。”“且慢!”随着话音,隋凤高在乡领导的陪同下走上前来。占贵一见隋凤高分外眼红,上前就薅住了隋凤高的脖领子。乡领导和派出所的干警纷纷要上前来保护隋凤高,擒拿占贵。隋凤高忙边摆手制止边问:“占贵兄,这是为何?”占贵拽着隋凤高走到坟堆前说:“这个老爷子也要给你的先人倒地方了?”“他是谁?”待隋凤高看清了那窄窄墓碑上的名字后,“扑通”一下子就跪下了。崔志高上前忙要搀起来:“隋老,您的祖坟在那边呢。”隋凤高摆手谢绝,继续恭恭敬敬地磕完头说:“你们知道这里躺着的是谁吗?”坟前的人除了占贵皆茫然地晃头。“他是我和占贵兄的恩人哪,1952年在战俘集中营里护旗时,我和占贵本来站在外圈,在美军开枪前,这个安老先生猛地把我们俩硬捞到他的身后,结果,他自己身中七枪。要不然,我和占贵兄都可能没有今天了。你们掩盖实情,差一点使我成了对恩人挖坟掘墓的罪人!占贵兄,安老先生祖籍四川,又怎么会葬在这里?”待知道占贵收留了无以为生的老安父女后,对占贵连鞠了三躬。见人们对此不解,他将占贵拉到众人面前,满怀敬意地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这句好似本不该问的话把在场的人都闹糊涂了。“他是入朝打响第一枪的人。他是跨过美李封锁线的第一人。他是用轻武器打掉美机的第一人。军长和他碰过杯,彭老总夸他胆比天大,集中营美军司令都德都成了他的俘虏。你们对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兵视若敝屣,而对当初去了台湾怀揣了几个钱回来的我却奉为上宾,真让人难以理解。我宣布在我的老战友百占贵没有得到妥当的安置前,我们一切合作的愿景都先告停。”在场的官员听后,一时都呆住了。

隋凤高和占贵紧紧地拥抱着,无言而泣,泪水洒满了两个人的胸襟……

十四、关键时刻 依然未忘是党员
天像漏了似的,小雨转中雨,中雨转大雨,连着半个多月不开晴,下得沟满壕平 ’牛河水库的库容即将超过最高的警戒线,市委频频指示为确保奇塔河市的安全要开闸泄洪,下游泄洪区的乡镇村屯随时都要做好转移的准备。自昨天早晨,又下了一天半宿没住点儿的瓢泼大雨,水库告急。下午三时,市委召开紧急电话会议,通知当夜十二点准时泄洪。

在镇上隋凤高建的纺织厂里当门卫的占贵,不放心妞儿娘儿俩,下白班后穿上靴子和雨衣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奔。原本平坦的砂石路此时只能看清中间一窄条时断时续的黑脊梁骨,两旁全是白亮亮的水,天上还下着雨,时不时滚过震耳的炸雷。沿路的电线杆子已经被雨水冲倒了不少,出现了断空儿。看到这,占贵心头一凛:通讯断了,村里人能知道今晚要开闸泄洪吗?他恨不得长个翅膀立马飞回村去报信儿。噼里啪喳地正跑着,突然被绊倒了,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提起来就烦的崔志高倒在路边的水中,本想不管他抬腿就走,可刚往前走两步忙又转回来:把他撂在暴雨中,他不就是个死吗?急忙把崔志高捞到高处,给他掐人中,按揉胸口和胳肢窝。崔志高刚一睁开眼就高兴地喊:“这回凤山村可有救了,电话和广播都断了,没法通知,党委分工让我去你们村坐镇指挥转移,可不料想走到这儿心绞痛犯了,晕倒在这儿。老百呀,你快回去让常乐马上组织全村人撤离。快!”“崔主任,那你……”“你咋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村里是多少口子啊?我没事。走哇!”

暴风雨肆虐之下凤山村的夜晚,只有“哗哗哗”一个点儿的雨声。由于停电,村里黑咕隆咚的,星崩儿的几盏油灯或烛光透出窗外,看来人们丝毫不知道这里马上就要成为一片汪洋了。村路上的水已经没过脚面子了,占贵跌跌撞撞地摸黑拽开了大队部的门,在闪电光里看见办公桌上杯盘狼藉,常乐等四个值班人全醉得一塌糊涂地趴在桌上。占贵支亮电棒照着常乐,喊:“乡党委通知今天半夜泄洪,崔志高主任让你指挥全村马上转移。”任凭占贵怎么扒拉,常乐也是丢当儿地不醒,气得他左右开弓就扇开了嘴巴子,手都打木了,他还是没有知觉。

占贵一见指不上常乐了,情况又十万火急,从卷柜后翻出铁皮的喊话筒,闯进风雨交加的村道上就声嘶力竭地喊上了:“乡亲们注意了,水头就要进村了,乡里让咱们马上向高台子村转移……”占贵喊了半趟街,嗓子都快喊哑了,既没呼出一个人来,也没叫开半扇门。正无计可施时,喊话筒突然被人夺下:“这么大的风雨,你站在大道上隔着窗户门,就是喊断气嗓头子也没人听得见呀!”“那你……”“我是开门尿尿赶巧碰上的。”占贵一见是师傅哈拉巴,忙问:“那你说该咋办?”“常乐指不上,就快去找石铁呀!”

石铁急忙发动党员挨门通知,工夫不大,人们或披着塑料布或打着伞扶老携幼地聚到村西头。见常家人抬着常乐也来了,大伙纷纷骂道:“喝,咋不喝死你!多亏了占贵,要不全村人都得喂鱼了。”石铁逐户点名,见人齐了,命令集体向高台子村转移。占贵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很放松地一手拽着妞儿,一手拉着闺女妮子在长龙似的队伍里走着。一个村民感激地说:“占贵呀,等大水退了,我非让村里杀羊给你庆功!”另一个人说:“还杀羊呢,三个羊倌二百多只羊,都还在东大甸子的敞圈里呢,大水一过呀,恐怕连根羊毛都剩不下。”占贵忙把包裹套在女儿妮子的肩上,将妞儿的手塞进妮子手里:“妮子,到啥时候都别撒开你妈的手,跟住大帮儿。”“那你干啥去?”“去通知羊群转移呀!”“爹,你救了全村人已经够说了,要救羊也该换换班了!”“妮子,全村人就数我的水性好!”妞儿听见占贵还要走,也不管满地的泥水,“啪嚓”一下子就跪到占贵的脚前,搂住双腿哭喊着:“妞儿害怕,不让占贵哥走。”占贵一边往起拽傻媳妇一边哄着说:“好妞儿,听话。占贵不光是你的哥,还是个党员。”“还党员呢!”女儿嫌爸爸自作多情,“不早就开除了吗?”“可我的心一直也没挪地儿!”说完这句话,在霹雷闪电中毅然地向东大甸子奔去。妞儿哭喊着:“占贵哥,我等着你早点回来!”占贵回头喊道:“妞儿放心,哥命硬,小鬼子要,没给;老蒋要,没给;老美要,我也没给;这回龙王爷想要哇,更不会给它的……”
村东,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是路来哪是田,只能挑没有庄稼棵子的地方走。田间路早已没了硬底儿,占贵就像搋大酱似的两脚倒腾着,艰难地跋涉了好久,总算“挪”到了牤牛河边,远远地就能听到“哗哗”的涛声。本来两庹多宽的牤牛河现在漫成了十多米宽,平日刚刚没腰深的正流,现在最低也有一人多深了,占贵想蹚水是不行了,只能泅渡了。他刚跳进水里,一个闪把半拉天都照亮了,只见半米多高的排浪呼啸着,如巨兽张着吞人的大嘴从上游扑了过来。闪电过后,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雷好像把天都给震塌了,随之大雨如注,落到河里激起的水花,溅得占贵无法睁眼。他知道水库泄洪的水头到了,自己只要凫过去,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羊圈通知转移还来得及。他闭着眼,拼命地手扒脚蹬奔向对岸,不料就在这时,一根横冲直撞的倒木撞在了占贵的腰上,顿时觉得像被揪成了两截儿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只呻吟了句“羊啊!”就被卷入漩涡顺流而下……

从淤泥里扒出的占贵还睁着眼,哈拉巴流着泪给他摩挲上了眼皮。石铁哭着说:“兄弟,你闭上眼吧。咱村除了你,再无一人伤亡。那放羊的早从东屯得到了信儿,一只羊也没遭损哪!”

县委中有人主张树立占贵这个抗洪典型,但多数人说占贵不光是个战俘,而且还替林贼说过话,大力表彰怕会形成负面影响。讨论决定:“一不上报,二不宣传。但享受复员军人的待遇,大队给记最高的工分,妻子供养终身。”老百姓可不管上边怎么说,他们认为占贵是个亲历眼见的英雄。送葬时,上至白发苍苍,下至活裤裆,含泪送殡的队伍离离落落的足有一里多地;下葬时,那坟攒成了两人多高,有人还在坟上添土。乡亲们自动拿来的纸钱堆成了好几座小山,焚化时,不得不分成数不清的小堆,整个沟膛子里全都是白蝶纷飞,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人们跪着纷纷地哭着呼唤:“占贵,一路走好!”哀声此起彼落,深谷回荡,久久不绝,成为凤山村空前绝后的葬礼。

尾 声

党和人民没有忘记百占贵。

几年后的一个清晨,他的女儿搀着妞儿和石铁、哈拉巴、羞雁以及千余名自发赶来的村民,一起参加立碑仪式。在汉白玉的墓碑前,县民政局长根据中央军委1980年74号文件精神,宣布恢复了百占贵的党籍和军籍,追认他为“抗洪英雄”和革命烈士。县长在悼词中历数了他的赫赫战功,赞扬他对党忠心耿耿,坚持原则,不说假话。号召学习他在危急关头、舍身为集体的奉献精神。

石铁扶碑大呼:“占贵,你再也不是百战归来的无功人了。你听见了吗?”

青松点头,绿水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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