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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奶奶的回忆

来源: 榕树下文学网 作者: 孙永博 时间: 2012-10-11 阅读:
   对奶奶的印象已经变得模糊,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有一些已经分不清是来自真实还是自己的想象。奶奶身材瘦小,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网成一个揪儿,眼睛因为害眼经常有眼泪,常拿一条毛巾一下一下地粘,不知道是腰不好还是腿有点跛,奶奶走路经常弯着腰,腿脚一踮一踮,在之前的回忆里一点点都没有奶奶的腿脚好像有点残疾的印象,因为瘦显得裤管空空荡荡,常穿青色的袜子,小脚。
   小时候没伙伴玩儿的时候喜欢去找奶奶玩儿,跟奶奶玩儿得最多的是扑克纸牌。奶奶只会一种玩法,家里叫斗梭儿胡,规则和打简单的麻将很像,一人坐庄其他人闲,坐庄的抓八张牌,闲人抓七张牌,坐庄的先发牌,最先把手里的牌凑成两梭儿加一张根儿的人赢,根儿是“带小人儿”的牌,就是JQK和大小王。每次去找奶奶玩儿想打牌了就说,奶奶咱们打扑克啊,祖孙俩就开始斗梭儿胡,也许一斗就是半天。有时候只玩这一种玩儿得无聊啦,就说奶奶咱玩儿别的吧,奶奶说,我不会,我说我教给你,奶奶说我不学,玩儿就玩儿这个不玩儿就算啦,我不想算了就继续跟奶奶斗梭儿胡,哈哈。
   爸爸兄弟三个分家后,奶奶在世的时候爷爷奶奶跟三叔和婶子住。一天晚上跟爸爸去爷爷奶奶那边串门儿,其他人闲说话,我又跟奶奶玩儿扑克,其中有一把,奶奶刚把牌抓起来,手里的牌就胡了,很巧的小概率事件,有个专有名词的,忘了叫什么。“好巧啊”大家唏嘘感慨一番。
因为奶奶走路不方便,跟奶奶一起走的时候会扶住奶奶的胳膊,并且疙疙瘩瘩的土路上如果有土块儿砖头儿挡路的话会侧着身子把奶奶面前绊脚的东西踢开,为此奶奶很高兴,逢人便说这个孙子懂事儿。
   小时候个子很矮,先是跟伙伴儿们一般高,后来他们都长高了就我还是不见长,家里大人们都怕我长不高,奶奶为我开脱说不长个儿是心眼儿多坠的。在奶奶家玩儿的时候经常会踩着里屋的门槛儿,老家俗名叫门xian(二声)子。老姑和大爷家的堂姐常开我玩笑说,踩门xian(二声)子长个团子,就是团子样的长不开的小个子,或者叫我矬子,就是矮个子。这种时候奶奶总是疼孙子拦着不让他们说,怕说得真不长个子啦,或者说怕叫响了,就是怕大家叫我矬子叫习惯了那变成我的外号。
   夏天里常跟着奶奶午睡,睡前玩儿一阵,洗个菜瓜或者脆瓜啊黄瓜什么的吃,菜瓜和脆瓜都是不甜的瓜,菜瓜吃起来哏,脆瓜吃起来脆。那时候农村没有电扇,中午天热奶奶就给摇着蒲扇,给我和她自己扇,扇着扇着奶奶睡着了,嘴唇随着呼气断断续续发出一声声的小声的噗噗声,然后蒲扇啪嗒一下落下来,奶奶惊醒了些,然后扇子又摇起来,然后又睡着,反反复复。
   奶奶眼神儿不好,听妈妈常说起爸爸年轻时跟奶奶开过的一个玩笑,爸爸参军后伙食好长得快,回家探家的时候穿着军装经过奶奶身边的时候故意昂着头装作不认识,说大娘啊这是哪里哪里吗,奶奶发现是爸爸后嗔怪着说,你个秃~羔子,音译,老家对男孩的昵称。
小时候物质条件差,吃食单一,平时很少有零食。去奶奶家玩儿,很偶尔的时候奶奶或者小姑会从堂屋房顶悬下来的铁钩挂着的荆条圆筐篮儿里拿出来一块儿不知道是什么的糕给我。并且会嘱咐快点吃,别让就住在房前的大爷家的哥哥看到。因为小时候我比较乖,温顺的乖,给多少吃多少,吃完了不会再要,而堂哥见了会一个劲儿地要着吃,不给就咧着大嘴哭起来没完。
   记忆里那种糕是来自那个吊篮里,但是细想起来,对儿时的我们,吊着的篮子很高,饿了想去拿里面的干粮需要先爬到篮子下面的长条木柜上,再站在柜子上把篮子从铁钩上取下来。奶奶的个子不高,不会像我们小孩子那样爬上爬下,所以推理应该是有个带铁钩的竹竿吧,方便把篮子取下或者挂上,已经记不清。再或者根本就是我记错了,那宝贝着的蛋糕不是从那个吊篮里取出来的,而是从其它什么地方拿出来的。那时候几乎家家都有那样的铁钩和那样的筐篮儿,都把吃的放在里面,至于为什么那么放置却不清楚,自自然然顺顺当当就是那样,顺当地不需要什么理由,不过想来估计是防老鼠或者蚁虫吧。接下来我就边留意着窗外堂哥有没有来,边享受我难得的美食。那糕点是厚厚的淡绿色的长方块儿,大概肥皂那么大,干硬,粉扑扑,印着红字,其实吃起来没有期待的那么美,干干的,好像是甜的,粉末扑朔朔,咽起来困难,具体的味道只能回想起来一丁点儿,但吃东西的情形和吃咬的感觉又那么清清楚楚,好像东西还在嘴里嚼着。后来想想那应该是绿豆糕,在五天一次的集市上买回家的,甚或是嫁到北京的大姑稍回家或者当时在同一个城市干活儿的三叔买回家的。前一阵子超市里见到了那种绿豆糕,块儿小的多,有着精致的包装,特意买来吃吃看,找寻回忆里的味道。
   有时候跟堂哥一起去奶奶家,饿了就吃块馒头。有一次一块儿吃馒头,就着一碗虾酱,吃着吃着堂哥的鼻涕流出来滴在了虾酱碗里,然后赶紧捞出来,奶奶看见了笑着说,可让你务虚(音译,埋汰恶心的意思)死啦。
有一次跟堂哥在奶奶家啃吃地瓜,堂哥找到一片儿织网时限定网眼儿大小用的铁片,用它削了地瓜皮,然后拿着铁片跑远了,我大哭,堂哥跑的快奶奶追不上叫也叫不回来,于是奶奶用指甲一点一点给我把整块地瓜的皮抠掉,抠完皮的地瓜坑坑洼洼,被啃掉皮又搁置的苹果一样被氧化地黑一块黄一块,有点嫌脏和觉得不好看,不肯罢休。农村的卫生条件是不好,但那是奶奶的爱心。
又有一次,二姑家小表哥来啦,跟堂哥我们三个支着梯子在屋檐底下掏麻雀窝,希望能捉到麻雀放在灶膛里烧着吃,掏了几个窝儿,抓是抓到啦,但是只有一只,谁都想吃,几个人挣的时候我又哭啦,哈哈,怪丢人的。奶奶护着,麻雀后来归了我,埋在灶膛做完饭后的柴灰里。灰烧尽后扒出来啃了两口,结果没烧熟,麻雀大餐到底没吃上。
   有一天晚上停电,在奶奶家玩儿,爷爷给讲了唯一一个故事,一个搞笑的鬼故事,想听又害怕,因为还要一个人回家。中间奶奶怕我害怕不让爷爷讲,后来还是讲完啦也听完啦,貌似爷爷还开玩笑吓唬了我一下。哎哎,奶奶家离家还蛮远的,得一个人摸黑回家……
   爷爷奶奶在的时候每年三十晚上都一起吃饺子,这一天奶奶会吧剪刀啊什么的都藏起来不让我们摸到,不知道是风俗还是怕我们伤到。晚上吃完饺子会跟堂哥给大家磕头,在外屋朝着家谱并排着一边磕一边嘴里念叨,(给)爷爷的,(给)奶奶的……只有一两年磕了头有压岁钱,照例被大人没收,自己没有支配权。再后来过年磕头还是有点儿期待有压岁钱拿,每次磕完起身发现大人们都没有提压岁钱的事,就都变成失望啦。
   照例是经常去找奶奶玩儿的,那一年却被大人们告知先不要去找奶奶啦,因为奶奶生病了,好像奶奶家住的那个巷子里面还有其他人生病,不知道是奶奶还是其他人生的还是传染病,所以就不敢去找奶奶啦,想去的时候也忍着。那一次忘了是大人们禁止的态度不那么鲜明啦还是自己没忍住,跑去看奶奶啦。忘了那天都做了什么,只记得一个片段,上午的阳光很亮又不刺眼,奶奶在西屋窗口和旁边搭着的高梯子附近在忙着什么还是在晒太阳,奶奶身上也很明快,像是换了新衣裳。那是能记住的最后一次见到好着的奶奶。
   妹妹在姥姥家长到几岁才回家,奶奶没有亲眼见到这个孙女儿,只见到过妹妹的照片,妹妹也就没有见过奶奶。妹妹很漂亮,小时候有点胖胖的,圆脸。没有亲耳听到奶奶看到妹妹照片怎么说,也没有看到奶奶是什么表情,只知道是很高兴很稀罕。
大概是北京开亚运会熊猫盼盼做吉祥物那一年。那天下午,奶奶躺在炕上,家人都围在奶奶身边。听到爸爸叫我就走到奶奶跟前,爸爸告诉奶奶我是谁,事后我知道了那是让奶奶看我们最后一眼,我也见了奶奶最后一眼。奶奶微睁着眼,没有精神,脸色很暗头发有点乱。在北京的大姑有些年没有回家啦,大家商量要不要给奶奶看一眼大姑的照片,怕奶奶伤心受到刺激,所以决定没有给她看。后来大人们让我跟堂哥去近门的族人家里告诉他们奶奶不行了,召集他们来家里。做完这些后大人们在里屋里,我跟堂哥在外屋站着靠在长板柜上哭,嫌自己哭出来的眼泪少,于是使劲哭,但是再怎么使劲也多不了。再后来屋里的人们开始放声哭,奶奶走了。这是第一次经历亲人间的生离死别。
   停灵的时候,看到奶奶头前的香炉里没有香了总会上前去点上三支插上,虽然有点害怕,希望能再为奶奶做点儿什么让她受益到。
   丧礼过后奶奶入土为安,永远离开了我们,连一张照片也没有再看到。
   如果用几个词来形容奶奶的话,我希望用善良,温和,普通,柔弱,忍耐,慈爱。
   愿奶奶在天堂生活得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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