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抹不掉的记忆

  
那段抹不掉的记忆
 
 
放学回家，刚刚走到村口，就听到村头那废弃多年的老房子后面传来一阵阵刺耳的笑声，随后便是老人沧桑无奈的骂喊声……
那些可恶的男孩子在欺负爷爷，他们朝他扔石子，扔落叶垃圾，甚至吐口水……顿时我幼小的心灵怒火中烧，捡起脚边的石子便冲上去，石子打中了一个男孩的头，出血了。我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们，毫不畏惧，旁边几个人见了血，便害怕的各自呼啸跑开。我转身望着爷爷，顿时泪涌，搀着他回家。大家都不会想到，平时乖巧听话的我，竟会出手伤人，那天我被骂了，没有得吃晚饭。那时我十岁。
爷爷为了生计上山砍柴，不幸跌落山崖，村里唯一一辆拖拉机把他拉到村卫生院，命保住了，但脑子却留下了病根，在多年后才开始病发。
小时候，父母亲为了生计奔波，根本顾不上年幼的我。山上那一片草地便是儿时的天堂，有暖阳，有野花，有绿草，有一把大大的黑伞，有一大一小的牛在吃草，有爷爷和我一老一幼。我说：“爷爷，那头大的是你，小的是我。”爷爷说：“笨丫头才把自己必成牛呢！”然后笑声一串串，在草地上跳跃……
爷爷记忆力骤然下降，放牛回家时，一个人回来，牛却不见了，面对父亲的疑问，他却报以茫然的眼神，对于农民来说，就等于失去了劳力，父亲几次半夜还在山上找牛。慢慢的，爷爷喜欢上了在村子里游荡，路边的垃圾成了他的宝，他认认真真的把垃圾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抱在怀里。不认得回家的路，也不认得亲人，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父亲曾把他锁在家里，但是我们家那破旧的房子根本经不起他的折腾，他会拆了自己的床，会拆竹板墙，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无奈之下只好放任他在外面游荡，不忍心，但也没办法。后来，每到饭点，便会有我喊爷爷回家吃饭的稚嫩的童声在村里回荡。
他自己个人生活也不会解决，很脏很臭，人们看到他总会绕道而走，甚至欺负他。村里的大人会吓唬小孩子说：“你再不乖，就让小小爷爷把你抱走算啦！”每次想到这些话，我会把爷爷的手抓得更紧。我也怕脏怕臭，但是他是爷爷。在村头喊着爷爷，哄着让他把垃圾放下，带他到河边洗手，牵着他回家，给他盛上我自己做的饭菜，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继续着。
很多时候我在想爷爷心里都在想着什么，但终究没有答案。很多时候他只记得我的名字，但我即使就在他身旁，他也会大声的喊着找我。有时我在某个角落找到他，他看到我会莫名的哭泣，蹲在那里，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子，我心里不由的紧缩，走上去给他擦去手上的污秽，用稚嫩的话不知所云的安慰他，说着便跟着他哭起来。记得有一天半夜里，爷爷一个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大哭大叫，吵醒了左邻右舍。爷爷有五个儿子，五个孙子，六个孙女，他都喊了个遍，边哭边喊，语无伦次。我被吓哭了，我躲在父亲的怀里，抬头看到父亲的眼睛也湿了泪滴在我的脸上。在深深的夜里，一位沧桑的老人在呼唤他的儿孙，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活在了他的世界里。或许，他在他的世界里孤独了，或许，他在他的世界里放不下我们。
曾有几次，半夜时我睁开眼睛，会看到爷爷默默地坐在我的床沿，我被吓到了，惊恐地哭着，他不知所措，我一跃起来就跑到父母亲的房里。我是爱爷爷的，但是半夜里看到如此的场景，对于一个那么小的女孩来说，真的难以冷静。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些，建了两层小楼，本想这样就可以把爷爷留在家里，不让他出去捡那些垃圾游荡，也不让他再受那些可恶的人的欺负了。可是，命运就是如此荒诞，就在进新居的那天早上，爷爷毫无征兆的就离开我们，只差进新居良辰的一个半小时。那天放学回家，本以为会热热闹闹的场面，却出奇的冷清。我悲痛，我唤着爷爷，一声接一声，揭底嘶里。但我再也不会在村里的某个角落找到他，帮他擦去手上的污秽，牵着他回家，为他盛上我自己做的饭菜。爷爷出殡时，按照道公的算法，说我的生辰八字不可以去送爷爷，妈妈把我锁在房里，我只能无力的哭泣，悲伤灌满整个房间。　　
家乡的丧葬礼中有二次葬的习俗，人在去世几年后，会给他迁坟。我高三时，爷爷去世六年，家里人商议着给他迁坟。棺木打开时，平时胆小得夜里都不敢上厕所的我，这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上前去，眼泪一串串的滑落，带着朦胧的哭眼，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去爷爷骨骸上的尘土然后轻轻放入骨缸里，一路上我都在为他打着一把黑伞，突然想到，小时候去放牛时，他也是这样为我打伞的。
我想他，我会在梦里看见他。他的一生如一粒尘埃，落下了谁也不会有太多的留意，但那粒尘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大大的匣子，充满了回忆。我想说，那段时间我很辛苦，但是我不抱怨，我想在喊一声：“爷爷，回家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