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人物传记大全 > 秦始皇大传

第12章 龙腾之前

第1节

室外西北风怒号,蕲年宫南书房却室内如春。

金盆兽炭,火势正旺,琉璃灯照明的四壁,也抹上一层 淡淡的红。

秦王政的书案上,奏简文书堆积盈尺,他埋首其中,迅 速地批阅,眉头却始终是紧皱着的。

丞相奏简上说,今年天时坏得特别,四月天气犹寒,路 上竟发现冻死人。同时天大旱,到八月才下雨,农民春秋的 收成全都落空,要不是为了军粮补给,在各地广设谷仓,紧 急由巴蜀运来余粮,早就会闹大饥荒了。赵魏两国就已传出 了饥馑,百姓吃草根树皮、易子而食的消息不断。

他在丞相王绾的奏简上朱批:

"粮仓应增设,道路要多建!"

他丢下玉笔,在室内走动,掀开南窗的厚重锦帘,看到 的是满天乌云,与宫内未熄的少数几盏灯光,遥远得像是天 边的寒星。

"快下雪了!"他自言自语:"十月的天就这样冷,百姓的 冬衣恐怕还未来得及准备!"

"陛下也该休息了。"赵高在身后启奏。

他回头望了望这个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的儿时玩伴,心 上浮起些许愧疚。自从失去成蟜以后,他是他唯一可以吐露 心事的人,虽然赵高过度拘谨谦顺的样子,常提醒他赵高是 奴才自己是主子的事实,使他无法和他畅所欲言地交谈。

可是赵高的确可爱,他想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在身边, 不想见他的时候,他一定不在;平时赵高很少开口,但他想 听什么话,赵高总是会适时适地地说出来。

"什么时候了?"他随口问。

"子时已过,陛下该休息了。"赵高恳切地说:"要为天下 人保重玉体。"

"寡人何尝不想早休息?"秦王政苦笑着说:“事情没办完, 只是想到民间缺粮,上床也会睡不着。"

"陛下英明仁慈,只怪王丞相等人不能为陛下分忧!"

秦王政看看这个神情猥琐的阉者,没有说话,心里却在 想,赵高真是个会随时抓住机会恭维和挑拨的人,但奇怪的 是他不会讨厌他!

"王绾、蒙武、李斯都是很能做事的人,但寡人不想再有 吕不韦的事情发生,清除吕不韦和嫪毐的余孽已伤了国家不 少的元气。"秦王政笑着说。

"是,不过……"赵高看了看秦王政微露倦容的脸,没有 说下去。

"说啊,赵高,不过什么?"秦王政微笑着催促。

"奴婢认为,陛下意在天下,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可是行 之不易,守之更难,将来政务的多与繁,绝对不是君王一个 人所独力负担得了的,陛下天纵圣明,精力过人,应付没有 问题,但千万代子孙中,总会出一两个资质平庸精力不济的 人。"

赵高说到这里停住,又观察了一下秦王政的脸色。

只要提及政事和千万代为王子孙,秦王政的精神为之一 振,脸上些微的倦容立即一扫而空,他笑着说:

"赵高,来,坐下说!"

秦王政先在正中的几案前坐下,摆手示意要赵高坐在下 首几案。

"奴才怎么敢?"赵高躬腰屈膝,诚惶诚恐地说。

"赵高,私下不要太过拘礼,不坐下怎么议事!"秦王政 用命令的口气说。

"是,奴才遵命。"赵坐在下首几案前,依然是半跪姿势。

"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秦王政看到他半坐半跪的姿 态,心想这不比站着还累人?但他不方便再管。

赵高侃侃而谈,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做法。

他的建议是建立一套权能分开的制度,丞相和国尉率领 属官办事,分掌军政事务,但决定权在君主。换句话说,君 主只要提出构想和要求,丞相和国尉就应按照君主的意图拟 订详细计划,待君主批准后执行,不再有独揽政事的权力。而 国尉在军政方面不再经过丞相,直接向君主负责。

同时加重御史大夫的职权,要他不再是丞相伴食的副手, 而是独立行使职权,考核和监察百官,包括丞相在内,另外 对君主也有劝谏的权责。并且御史体系应由中央到地方,形 成一个整体。

为了防止吕不韦事件的重演,应设置一个秘密机构,掌 握在君主自己的手上,随时侦伺中央大臣及地方首长的言行 举动,使君主耳聪目明,能够知道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有事 可预先防止。

这些侦伺人员又可分明派和暗插。明派方面,朝中重臣 和地方首长或分封君侯的机要人员,必须由君主指派,而暗 插人员则不暴露身份,分置在各便于监视的职位上。

明派可以震慑大臣或地方首长不得有异心,暗插人员则 是要受监视的人时时事事戒慎恐惧。

再有就是扩大廷尉的职权,虽然廷尉属于九卿之列,地 位不如丞相、御史大夫、国尉等三公,但秦要以法治国,就 必须将廷尉和地方的郡尉、县尉、亭尉接连在一起,形成一 张完整严密的法网,由廷尉负责管理执行,而网纲掌握在君 主手上,收发顺心,运用自如,用来对付所有不法之徒,只 有君主个人例外。

听完赵高这一套做法,秦王政不得不对他另眼看待,以 往只知道赵高深通刑名狱政之学,还了解他为人深沉富于机 心,却从未想到他的思考也是如此周密。

"赵高,寡人很同意你这套构想,先去拟订详细的组织体 制,拿来寡人看,然后再决定那个秘密机构的首长和廷尉的 人选。"

"是!"赵高恭敬答应。

秦王政忍不住想:赵高也真是天赋异禀,精力过人,他 白天主持国际情报工作,晚上还得陪侍他,却一点也不显AE?f1 态。何况他已去势,照说阉掉男性象征,身体会女性化,精 力也会衰退,但他却超乎常人。

"陛下早点休息吧。"赵高正要出外找人掌灯笼送秦王回 寝宫,只见一近侍慌慌张张地进来跪禀:

"太后驾到!"

"赵高,你先回去休息,太后如此晚来,不知有什么急事。" 秦王政皱着眉头向赵高说。

第2节

"母后驾到,儿臣未能远迎,请恕罪。"秦王政拜见了太 后。太后在上首席案前坐下,摆摆手要秦王坐回正中的主位 上。"母后深夜到来,不知有什么紧急事?"秦王政关心地问。 自地道重逢的悲喜剧发生以后,秦王政才发现到母亲只是个 可怜的女人,十几年时间里,连死三个男人和两个儿子。除 了庄襄王以外,全都是直接死在他的手上,他不免怀有内疚。

自从迎接母后返居甘泉宫后,他更感觉到世上只剩下他 是母亲唯一的亲人,母亲对他有种相依为命的依赖。因此他 从内心怜惜她,不但按照体制每天晨昏定省,而且只要抽得 出时间,他都会尽量陪她,可是他抽得出的时间实在太少。

"没有事,"太后像怕打扰了别人的小女孩,脸上有点腼 腆地说:"年纪大了,睡眠少了,往往会半夜醒来。刚才问绣 儿,她说你南书房的灯未熄,我想你还未睡,所以过来看看。"

她看了看秦王案前成堆的奏简文书,而露关切地又说:

"寅时都快过了,还不睡,小心坏了身子!"

"事情不做完,上床也睡不着。"秦王政笑笑说。

"君王的事,什么时候会做得完?多分点给下面做。我见 过你先祖孝文王办事,也伺候过你父王庄襄王治国,没见他 们这样从早到晚地忙,国家还不是治理得好好的。"太后很显 然不赞成他凡事躬亲的作风。

秦王政在心里想,吕不韦和嫪毐事件就是孝文王和庄襄 王治国作风所造成的恶果。要在以前,他就会直言出来,但 现在看到母亲出现了皱纹的脸,以及已经发胖的臃肿身躯,他 不忍伤她的心,便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是,母后。"秦王政恭敬地说:"儿臣刚才和赵高还在谈 论权能分开体制的事。"

"赵高?"太后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阉者不能重用,历 史上、传闻中,寺人乱政的事,比比皆是。"

"是,母后。"秦王虽想说赵高此阉不同,但他仍然没说 出,只要牵涉到这方面的事,恐怕会触及母亲的旧痛。

"好了,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些的!"太后微笑着说:"第一, 我要你爱惜身体,别的太后劝儿子爱惜身体,多半是劝少喝 酒,对女色要有所节制,我这个太后劝你这个儿子,却是要 劝你少操劳政事,多做点消遣和娱乐。过犹不及,儿子,你 应该懂。"

"母后教训得是,体制建立好,政事分层负责,儿臣也许 就不会这样劳累了,到时候去多陪母亲。"秦王政刻意讨母亲 的喜欢。

"你这样大了,自有主张。"太后开心地笑:"第二,你也 该找个人伺候你了。"

"伺候我?"秦王政惊诧地微笑:“宫中服侍我的人好几千, 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专人司职。"

"你扯到哪里去了!"太后笑着说:"我是以普通母亲的身 份和儿子说话,你都廿五岁,还不打算立后?"

"立后?"秦王政支吾着说:"一时还找不到适当的人。"

"苏夫人怎么样?她帮你生的儿子都快满周岁了!"

秦王政知道太后喜欢苏喜,人美而端庄,最讨喜欢的是 她从不多话,也不过问政事,只尽一个普通女人对一个一般 男人的责任。在她眼中,秦王政不是君王,她也不是贵夫人。

秦王政不是不好色,他经过中隐老人的调教,身体健康, 精力过人,在男女方面更是天赋异禀。但他遗传有生父吕不 韦的性格,不愿为女人所控制。

他十八岁初近女色,不说没立初夜的女人为后,仍只是 姬妾身份,而且连个夫人的称号都不给她。

以后也几乎夜夜都有女人,也纳有不少姬妾,连生了几 个女儿,一直到苏姬为他生了长子扶苏,才封她夫人的称号。

他比吕不韦更进一步,吕不韦是在女人身上找快乐,追 求美的感受;他完全是为了发泄男人的情欲。无论是在书房 批阅奏简文书,或是兴奋不能入睡时,感到需要了,就要近 侍找某个姬妾来,办完事,发泄了,即要近侍送走,从未让 女人留过一个时辰以上。自从轮值表排定以后,他就按表找 人。

历史上的周幽王宠爱褒姒,以致燃烽火,戏诸侯,博其 一笑;商纣夏桀为了女人不早朝,在他都像是上古神话,哪 有这样没出息的君王!

但他也不是完全轻视女人,他本身明白,当你爱——真 正地爱——一个女人时,女人对你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立后只有一个原因,他要将这个宫中最尊贵的位置 留给一个他真爱的女人——他的玉姊。

看到他这副想得出神的样子,太后轻击席案喊:

"嬴政,你想到哪里去了?"

"哦,母后,有些政事儿子放不下心。"他红着脸说谎。

"你是在下逐客令了?"太后脸上出现不悦。

"儿子怎么敢!"秦王政连忙陪罪。

"不管,限你这两个月就将人选好,是不是苏夫人我不管, 过年后就举行大婚!"

"娘!"秦王政带点哀求的语气喊。

"我不管,后宫无后,全国无母,后宫的事有时还找到我。 娘老了不胜其烦,要是孝顺娘的话,就赶快立后,让娘清静。"

"儿臣遵命!"秦王政无奈地答应。

但在送太后走后,他再一想,这何尝不是个向玉姊开口 的好藉口。

他回到寝宫,兴奋很久不能入睡,但不是需要女人的那 种兴奋。

第3节

不知为什么,每逢他走近上苑的机织房时,他的心跳就 会加快,踏上那条灌木丛中的小青石板路,鼻闻周围花坪传 来的阵阵花香,耳听急促的机杼声,他心中就会充满一种温 馨沉醉的感觉,忘掉政事的繁忙和一切不快。

每次来,他都是要座车停在上苑的月门前,他摒除所有 随从,单独进入月门,缓慢地走在这条小路上,以延长这种 享受。

一幢广大片屋,里面放着百余部织布机和纺纱机。织布 机的穿梭声,纺纱机的哑哑声,汇成一股嘈杂的洪流,到近 处震耳欲聋,在他听来却是绝妙的人间仙乐。

每次他来,大部分的时间都不会惊动玉姊,他只站在能 望到里面全景的那扇大窗口看着。看到这些埋着机中的众多 宫女,以及忙着来回搬运布纱的可爱女孩,他的眼前就会出 现一幅男耕女织的太平景象。

秦国人有句俗谚:"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加壮牛好梭头 (织布机)"。这就是百姓最大的梦想。

他日夜烦忙,不也就是为了要实现秦国人民这个最大也 是最低限度的梦想,然后推广到天下?

有时候,偶然经过窗口的女孩中会有人发现到他,她们 震惊失措,想去禀告她们的嬴大家,他都会示意不要,禁止 她们发声。

他想看到的是在织布机间忙碌来往的玉姊,她像梭头一 样穿梭在众多女孩间,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不怕麻烦地教她 们,修正她们的错误,为她们解说遭到的困难,帮她们修理 机器简单的故障。

经过这多年的劳累生活,她的体态仍然如此轻盈,清秀 脱俗的脸依然发出悦人的光辉,如此经得起岁月的折磨,他 常常怀疑,她是否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他也常召她进宫垂询,表面上是要询问慰劳她,实际上 只是想见见她。不过,他不喜欢看到她在众人环视中恭敬答 话的那种样子,他喜欢看到的是在这里的玉姊,美丽、起逸, 比图刻上的仙女更像仙女!

今天不能不见她了,他在犹豫,等下如何向她开口求婚。 身为君王,出口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以往他看中了哪个女 孩,无论是民间选来或是宫中原有的,只要告诉近侍今晚送 到寝宫,女孩就会高兴激动得流泪。要是告诉她要立她为后, 任何女孩都会跪伏在地上谢恩,感激得话都说不出,连带家 族都会谢天祭祖,感谢上天的恩赐和祖宗的保佑。

但对玉其他不愿如此,不愿用王命去压迫她,他需要的 是一个他爱而对方也为爱而嫁他的女人。

男耕女织,也许只有平凡民家,才显得出男欢女爱的真 感情。

他在窗口唤住一名经过的女孩,她在灯光的余光下认出 是他,惊吓得就像见到鬼一样,在他来不及示意前,她转头 大声喊着:

"大王驾到!"

屋中的机织纺纱声顷刻之间停止,代之的是一片杂乱惊 惶声,整个屋子的女孩都跪伏在地上。

嬴玉闻声赶出,也带头跪伏在地,口中喊着:

"不知大王驾到,臣妾有失远迎!"

这句话他每天不知重复要听多少遍,但听自嬴玉的口中, 却觉得带点讽刺意味。

"起来,"他双手扶起她:"跟着寡……我来!"平时说得 非常顺口的"寡人",今晚也似乎难以出口而改"我"。

他带头向那条小路上走,她进入屋内交代继续开工后,急 步从后面赶上。

他在一处花坪前面等着她,等到她走近身边时,他轻柔 地握住她的手。她微微地挣扎了一下,随即也紧握他的,虽 然夜风仍寒,但一股温暖由两人握手的交集点传到两人的内 心。

"你是否还记得邯郸携手共游的那段日子?"秦王政感叹 地说:"两小无猜,无忧无虑!"

"大王……"

"不要喊我大王,"秦王政制止她说:"大王会惊醒我的邯 郸梦。还是喊我嬴政或其他任何什么。"

"陛下——那我就这样称呼吧。"她笑了笑说:"人不能活 在梦幻里,总得面对生活中的现实。"

"没有梦又怎么显得出现实呢?"秦王喜辩的本性只有在 老人和她面前才会显露,对别人他只想下命令:"没有过去和 未来的梦,现在又有什么依托呢?"

"记得邯郸携手同游吧?"他坚持要她回答这问题。

"当然记得。"她也用同样梦呓似的口吻回答。

"还记得第一次在上林外重逢的情景?"

"很难忘怀,你想,分别时还是个孩子,再见到已是个英 俊少年!这种惊喜的感觉,你说怎么能轻易忘记!"

"那你应该记得你那时说过的一句话。"秦王政逐渐进入 正题。

"哪句话?我们那天说了很多话。"她认真地思索起来。

"不记得了?"秦王政握紧一点她的手,似乎在帮助她回 忆。

"我想起那天所说的很多话,但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她沉吟着,握在他手中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你是指那句 话!"

"想起来了?"他的语其中充满期待。

"想起来了,但是我不说。"她撒赖时的娇憨一如邯郸的 那个小女孩:"要你说!"

"要我说,我就说,怕什么?"他也恢复了那个邯郸小子 的豪气。

"那就说啊,看看是否和我所想的一样?"她轻笑起来。

他们不再是大王和臣妾,而又再度变成了邯郸那对小儿 女。

"你那天说,早知道我这样喜欢你,你就会嫁给我了!"

"我没说这句话!"她急急抵赖,但接着在月光下现出的 朦胧微笑,使他明白,他们所想到的是同一句话。

"现在让我们回到生活现实。"秦王政装得一本正经地说。

"那就是说要我喊你大王?"她促狭地问。

"不,不是那个意思。"下面的话,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讲。

不过他想到,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这种手法让他轻易 解决了很多政事上的难题,不妨也用在这里试一试。

"太后逼我在明年初立后。"他试探地说。

"大王,臣妾先恭喜你了。"她诚恳地说。

"但我还找不到王后的人选。"

"你夫人姬妾那么多,随便立一个。"她半开玩笑地说。

"这不能随便,"他说:"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今晚你来此就是为了这个?"她语其中带点失望。

"正是,我要你当我的王后!"

"你这是命令?"她一时震惊得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不是命令……"

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听我说,王后要冰清玉洁,母仪全国,我已是败柳孀居 之身……"

他也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口中模糊而蛮横地喊着:

"我要你当我的王后!"

这是他们儿时在邯郸常玩的游戏,一个捂嘴,一个挣扎 着说话。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