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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试验项目的诞生(3)

如果说经济发展的目标包括提高总体生活水平,减少贫困,创造像样的就业机会,减少不平等,那么,通过妇女来做工作就是很自然的了。不仅仅由于妇女确 实占了穷人、失业者、经济与社会劣势群体的大多数,而且因为她们更加乐于并能成功地改进孩子与男人们的生活。有些研究将男性贷款者与女性贷款者使用其贷款 的方式进行比较,总是显示出与如上所述一致的结果。

将我们的所有努力几乎完全放在为妇女贷款上,并非易事。首先遭遇的,也是最强大的反对,是来自那些当丈夫的,他们都想贷款来给自己用。宗教首脑对我 们非常怀疑,放贷者将我们看作是对他们在村里权势的直接威胁,这些反对都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是使我感到惊奇的是那些受过教育的公仆与专业人员的抗辩。他们 争论说,在这么多男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情况下,贷款给妇女是讲不通的。他们或者说,妇女反正会把贷款交给丈夫,结果会使她们受到比以前更重的剥削。中 央银行的一名官员甚至给我写了一封充满威胁恶意的信,要求我“立即充分地讲清楚,为什么在你的借贷者中有这么高的百分比是妇女”。我回信问他,中央银行是 否问过这个国家的其他银行,它们为什么有如此高百分比的男性借贷者。令人好奇的是,他没有回答我。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去吸引妇女借贷者。如果曾有过任何孟加拉妇女从银行借过钱,也只是极少数的。我本可以树起一个招牌,这样写道:

所有妇女们请注意:

欢迎到本银行加入一个专为妇女的贷款规划。

这个招牌可能会得到免费媒体的报道传播,但根本不会吸收妇女借贷者。首先,在孟加拉乡村,85%的贫苦妇女都不识字,其次,如果不同丈夫一起,她们 很少能自由跨出家门。为了招募妇女借贷者,我们必须发明出一整套技巧。首先,由于“遮蔽”的规矩,我们这些男人根本不敢走进村里一个妇女的家中。“遮蔽” 涉及到一系列规矩,按照《古兰经》的训喻戒律来保护妇女的谦卑与纯洁。按照“遮蔽”最起码的解释,也要禁止妇女出家门,或是被除最亲近的男性亲属以外的任 何男人看到。

在乔布拉这样的乡村,“遮蔽”被覆盖上了对那些早于伊斯兰的神祇的信仰色彩。通常是村里的毛拉们(pseudomullahs)在伊斯兰教的小学 (maktabs)或是为村民讲解伊斯兰教义,使得这样的信仰长存下去。虽然不识字的村民们把这些人当作宗教权威敬仰,但其实他们中许多人只有很低的伊斯 兰教教育水平,他们讲解教义时并非总是基于《古兰经》。

即使在不那么严格遵守“遮蔽”规矩的地方,习俗、家庭、传统,加上礼仪,使得孟加拉乡村男女之间的关系极为刻板。所以当我去见村里的妇女时,从来不 会要求一把椅子,也不会要求人对我打躬作揖之类,那本来是对有权威的人应有的礼貌。相反,我会尽可能随和地拉家常,说些有趣的事,或是对一个母亲夸赞她的 孩子,来打破僵局。我还告诫我的学生和同事们,不要穿昂贵的衣服或花哨的纱丽。

我不会进到一个女人的家里,而是站在几家中间的空地上,这样,所有的人都能看见我,监视我的举动。然后我就等在那儿,这时,我的一个女学生走进那户 人家,为我做介绍。然后这个中介再把那些女人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带给我。我一一回答她们的问题,那个学生再回到那家去传达。有时,她会来来回回的一个多小 时,而我仍不能说服这些隐身的妇女从格莱珉贷款。

但我第二天还会来。那个学生又得在农妇和我之间往复回合,重复传达我说的所有东西和那些乡村妇女的所有问题。这样,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经常是,我 们的中介没能捕捉到我的所有想法或妇女们的问题,于是会变得很混乱。有时,那些丈夫对我很恼怒。我猜想,由于我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大学系主任,这多少使他们 放下心来,但他们总是要求我们给他们贷款,而不是给他们的妻子。

一天,我正坐在村子房屋之间的一块空地上,乌云压顶,下起了雨。正当季风雨季,很快变成一场倾盆大雨。那家的妇女送出一把伞让我遮雨,我倒没怎么淋 湿,但那个可怜的中间人每次在我和那家人之间来回传话时都得淋雨。雨更大了,于是那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妇女说:“让教授在二门避雨吧,那儿没人。免得这姑 娘来回挨淋了。”

那房子是典型的孟加拉乡下棚屋——一间窄小的屋子,泥地,没有电,没有椅子,没有桌子。黑暗中,我独自坐在床上等着,熬煮atap稻的香味从隔壁飘 了进来。一面竹墙和一些架子将这家与邻人分隔开来,每次我的中间人在隔壁与妇女们讲话时,我都能大概地听见她们说的话,但她们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每次那 个中间人回来传达她们的话时,隔壁那些妇女就紧挨着竹隔扇听我怎么回答。这种交流方式很不理想,但肯定比站在外面的雨地里要强多了。

以这种方式——听到彼此的声音,但是间接地通过一个中间人——交谈了二十分钟之后,墙另一边的妇女开始绕过我的助手,用吉大港方言直接向我喊出一些 问题或评论了。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可以分辨出透过隔扇的裂缝盯视着我的那些人的轮廓。她们的问题中有许多和男人问我们的一样:“我们为什么必须组成 小组呢?”“为什么不能现在就给我个人发放贷款呢?”

大概有25个妇女都挤在竹墙那儿窥视我,突然,隔扇被她们压塌了一部分。这些妇女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坐在那间屋子里和我直接对话 了。她们中有一些把脸藏在面纱后面,另一些咯咯笑着,很腼腆,不敢直视我,但我们终于不再需要中间人往返传达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一群乔布拉村的妇女在屋子 里谈话。

“您的话把我们吓坏了,先生。”一个将脸藏在纱丽里的妇女说。

“只有我丈夫才会处理钱这东西。”另一个妇女说,她背对着我,以使我看不到她。

“把这笔贷款给我丈夫吧,他管钱。我从没碰过钱,也不想碰。”第三个妇女说。

“我不知道拿钱做什么。”一个坐的离我最近的女人说,但她将目光避开了。

“不,不,别给我,我们拿钱没用。”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说,“为了嫁妆费的事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们可不想和丈夫再打一架了。教授,我们就是不想再惹麻烦。”

从她们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贫困与虐待造成的毁损。她们的丈夫对任何别的人都毫无能力,于是就毒打她们来发泄自己的挫折感。从许多方面讲,妇女得到 的是牲畜的待遇。我知道,婚姻暴力是很可怕的,我理解为什么这些妇女都不想被卷入对现金的控制——那一直是为男人保留的传统领域。

我还是竭力鼓励她们不要害怕:“为什么不借呢?它会帮助你们开始赚钱的。”

“不,不,我们不能接受你的钱。”

“为什么不能呢?如果你们用它投资,你们可以赚到钱,养活你们的孩子,并送他们上学呀。”

“不行,我母亲临终时对我说,绝不要向任何人借钱。所以我不能借。”

“是的,你母亲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给你的告诫是正确的。但是如果她今天还活着的话,她会劝你加入格莱珉的。她活着的时候还没有格莱珉规划,她对这 一试验一无所知。那时候,她只能从高利贷者那儿借钱,她劝你不要去和高利贷者打交道是对的,因为他每月收取10%或更高的利息。但是如果你母亲知道我们的 话,肯定会建议你加入来为你自己创造一种像样的生活。”

她们的话我都听到过太多遍,我全都有现成的答案了,但是很难说服这些吓坏了的人。她们一生中从没和任何机构打过交道,我主动提供给她们的每一样东西 都陌生而吓人。那天的进展很慢。非常慢。随后的很多天也都是这样慢。在整个季风雨季和ashar月,人们都吃kalmi、puishak或 kachushak之类多汁多叶的绿色蔬菜。kachushak像是一种长长的芦笋,煮熟后有一种鲜美的味道与口感。我最喜欢闻的是村里人将 kachushak与干月桂叶、土茴香籽和姜黄放在一起熬煮时散发出来的香味。

刚刚开始去说服妇女从格莱珉贷款时,我们就意识到了:让女性银行工作者做这个工作要容易得多。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挑战总是如何才能消除她们的恐惧, 而我的女工作者们用柔和的嗓音小心行事,做起来要更容易一些。但收效还是很慢。每一天结束时,我都询问我的学生们工作进展情况。女工作者们通常会在烟盒背 面草草记下可能贷款的人的名字。结果,我雇用了三个年轻妇女在我们的试验项目里工作——两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努加罕·贝格姆 (nurjahanbegum)和詹娜·夸尼恩(jannatquanine),和家在乔布拉村佛教徒居住区、只受过九年级教育的普里蒂·拉尼·巴鲁亚 (pritiranibarua)。与男同事们相比,这些女性更容易与村里的女人建立起融洽的关系,但是她们也面临许多障碍。的确,我们向虐待与隔离妇女 所开展的斗争,不仅是代表我们的贷款者,也代表着我们自己的女雇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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