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诗人的美学内涵(2)
睡眼惺忪的小白桦露出了微笑,
披散开缕缕如丝的发辫。
嫩绿的花序瑟瑟作响,
露珠的银光熠熠闪闪。
篱笆旁的荨麻已经长起来了,
用鲜艳珠母贝把自己打扮,
它淘气似的摇晃着脑袋悄声说:
“早晨好啊,祝你早安!”
(《早 安》,1914)全诗仅12行,可它洋溢着多少浪漫主义的激情!又有多少惊人的发现!就连通常惹人讨厌的荨麻也出人意料地变得美好可爱了!叶赛宁以大自然 为题材的诗,无论是触景“生”情,还是触景“伤”情,都饱含着浪漫主义激情。前者反映出朝气蓬勃的情绪,后者体现出落寞乃至颓唐的心境。然而,在任何时 候,诗人笔下都会出现童话般的幻想世界:整个俄罗斯是“由白桦的图案织成的国家”,而“白桦”又以其素雅高贵、富有梦幻的神韵幻化出一个个纯朴可爱的少女 形象。诗人从这幻化的奇异自然美的描画中,创造了瑰丽的艺术美。
也正是由于叶赛宁以人类的感情去看待自然界的一切,所以才把自然界的万物人 格化了。可以说,诗人的种种意象都是得自于大自然。自然界的万象都具有了诗人感情,随诗人感情的波动而起伏,有时哀伤,有时欢欣,当然,叶赛宁的这类诗 篇,也贵在丰富的内涵。不过,艺术上的、哲理性的揭示,并不在于他指出了人与自然的相近和同源关系,而在于他以诗歌创作证实了人与自然的融合和浑然一体。 通过对大自然的描画,诗人对人生、对时代、对历史的思索无不自然而然地化为诗篇,其音乐般的魅力把读者带到一个幻奇的诗的国度中去。在《水滴》 (1912)
一诗中,诗人写道:
秋雨的水滴啊,你们把多少苦楚
飘洒在人们那满怀愁思的心底,
你们悄然滑过窗玻璃时徘徊着,
仿佛还在那里把欢乐寻觅。
这诗的浪漫主义的意象和情感,令人想起莱蒙托夫的名诗《孤帆》,两者在烘托意境和情感氛围方面岂不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大自然的景色、色彩的变换中,在普普通通的日常事物中,诗人同样能够看到隐藏其中的深刻思想:
锻吧,铁匠,使劲地锤打,
任汗水从脸上流淌。
让心灵之火去燃烧,
甩掉痛苦、不幸和忧伤!
让自己的激情受到锻炼,
将它变得钢一般坚强,
你乘上奔放的理想,
飞往九霄云外的远方。
……
以新的力量飞向太阳,
在它的光芒里让你自己更亮。
离开令人厌恶的胆怯,
快抛弃那可耻的惊慌。
(《铁匠》,1914)
这种新颖奇妙的联想和意象,浪漫主义色彩极浓,体现出炽烈激情与深隽思想的结合,充满了光明的理想的激励人心的力量;体现出叶赛宁诗歌的雄奇奔放、清新俊逸的风格,也构成了叶赛宁诗歌美学的特点之一。
具 有丰富想像力的浪漫主义激情形成了叶赛宁诗歌的灵魂,其纯洁、崇高、美好的境界给读者带来了无比的愉悦和欢欣。叶赛宁早期的诗,不仅充满了对大自然的陶 醉,而且也饱含着对“农民天堂”这种乌托邦式的境界的向往。不消说,如同19世纪诗人柯尔佐夫,叶赛宁对农民生活也给予了浪漫主义的诗化,体现出俄罗斯农 民对幸福美妙的幻想的祈求。诗人在《伊诺尼亚》(1918)中描绘了一个反资本主义的农业共和国中的“农民天堂”——庄稼汉的“乐土”。抒情主人公表示:
今天,我要用强劲的手
把整个世界翻转过来……
在诗人那里,天空变成了大钟,明月成为钟舌,而诗人甘当打钟人,号召人们通向“宇宙间的兄弟友谊”:
坚实、强大的钟啊,
我要拼命把你敲打,
我要用月亮
把你这蓝色的大钟敲啊。
(《约旦河的鸽子》,1918)
就浪漫主义的激情夸张的形象来说,叶赛宁与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歌创作是同出一源的。请看:
我们把心灵当作炸弹掷出胸膛,
我们播撒暴风雪的呼啸声响。
……
我们要横扫所有的乌云,
让大路小路都变得坦荡,
我们要把地球作为小小的铃铛,
挂在天际的彩虹上。
(《天国鼓手》,1918)
联想巧妙,语言夸张,体现出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和炽烈激情。帕斯捷尔纳克认为,就浪漫主义的感受特点来说,叶赛宁与马雅可夫斯基是同一个行列里的诗人。①在《天国鼓手》这类诗里,表现出诗人号召斗争的决心和对战胜武装干涉者的信心:
①参阅帕斯捷尔纳克:《空中之路·不同年代的散文之作》第272页,莫斯科,苏联作家出版社,1982年。
士兵们,士兵们,士兵们!
你们是驾驶风暴的闪光的鞭子,
谁渴望自由,渴望团结,
谁就不把死当一回事。
你们连成铜墙铁壁吧。
……
相信吧,胜利属于我们!
崭新的彼岸已经不远。
可是,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里,叶赛宁被看作是颓废派诗人,他的许多诗作在一些人的心目中,被看作是对流氓、妓女、低级酒馆的美化、迷恋、欣赏和崇拜。然而,我们应当时刻记住,这类诗篇实际上是诗人的“借题发挥”,旨在排解郁闷和寻求解脱。
无独有偶,马雅可夫斯基后来也自杀了。自杀前他留下一首小诗。
诗中谈到他那“爱情的小舟”在“日常生活”中撞碎。这是十分出人意料的。五年前,马雅可夫斯基还严厉斥责叶赛宁的自杀行为。针对叶赛宁用鲜血写的绝命诗,马雅可夫斯基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在这种生活里死去并不困难,
但把生活建成就困难得多。
马雅可夫斯基是对的,要“建成”生活谈何容易!在生活中,浪漫主义的炽烈激情会引导人们去创造奇迹,也会把人诱入歧途和迷宫,而在诗歌创作中,似乎它所带给人们的却只会是艺术珍品,像宝石般晶莹。
2.意象主义的艺术手法
意 象主义是20世纪初在英国兴起,波及法国、美国、俄国的一种现代派诗歌运动,其代表人物庞德、艾略特的历史功绩早已被人们肯定,载入世界诗歌史册。然而, 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意象主义在苏联是颇受非难的,甚至被定性为“颓废主义”流派。因此,1919年在苏联创办意象派团体的两个主要领导人马里延戈夫和 叶赛宁也就成为“颓废派”的代表人物了。直到1955年出版的、作为中学教科书的《苏联文学史》(修订版,季莫菲耶夫主编)中,还把叶赛宁称为“颓废诗 人”,说他“未能抵抗敌对思想的影响”,而且“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的才智,背叛了自己对祖国的爱”。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教条主义的危害和庸俗社会 学观点的克服,人们才得以正确评价叶赛宁,叶赛宁也才被“解脱”了出来,但却又被人为地与意象派“划清了”界线。其实,还是在正式宣布成立意象团体的前一 年,即1918年,叶赛宁就发表了意象主义的纲领性的诗论《玛丽亚的钥匙》,成为意象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从今天的“远距离”来看,在论及叶赛宁与意象主义的相互关系时,应当避免两个极端:一是把叶赛宁的美学纲领同意象主义完全等同起来;二是把诗人与意象派绝对割裂开来。
意 象派的正式宣言于1919年2月10日发表在《苏维埃国家报》上,其中写道:“我们是真正的艺术匠师,我们磨练形象,我们替形式扫清内容的灰尘……艺术的 惟一规律、惟一的无与伦比的方法就是通过形象的节律来显示生活。主题、内容——这是艺术的盲肠,不应从作品中突出……文艺的任何内容都是愚蠢的无意义的, 如同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到图画上的标签。”①可见,意象派主要追求“形象”,认为“形象就是目的本身。形象就是题材和内容”。这个宣言的基础,概而言之,就 是“艺术独立于生活”和“艺术无内容”,或者说,“艺术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工具”,它强调的是形式而不顾内容,亦即强调“为艺术而艺术”。
①《文学宣言》,第90—92页,联盟出版社,1929年。
两 年以后,叶赛宁便认识到自己在诗歌理论上的迷误,发现创作实践与理论的矛盾,并在《生活与艺术》(原载《旗》杂志1921年第9期)这篇文章中批判意象派 的美学纲领,进一步阐述自己在《玛丽亚的钥匙》一文中的创作主张。在《生活与艺术》中,叶赛宁直言不讳地指出:“艺术家不能离开理性”,“艺术是服务于思 想的”。在叶赛宁看来,意象主义应视创作的实体如实体,在形象方面应分为三种:肉体、心灵、理智。所谓“肉体形象”通常是指比喻、隐喻,即以物喻物,或者 以一个物体喻另一种现象;所谓“心灵形象”一般是指隐喻的进一步扩展,即在某一物体或现象中捕捉到某种本质的东西再加以发挥和想象,成为“间接联想”的具 体形象;所谓“理智形象”,总的来说,是指象征,即诗人头脑里所创造出来的新形象,亦即意象。请看:“天空并不是钻石般的群星的镶嵌画框,而是永不枯竭的 浩瀚无垠的海洋。星辰像数不清的群鱼生活在这海洋里,而月亮只不过是渔夫弃置的一具捕鱼笼而已。”(《玛丽亚的钥匙》)这类充分体现出上述三种形象的意 象。这类如此奇特而具体的联想,似乎在其他诗人那里还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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