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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十九 殷淳 子孚 弟冲 淡 张暢 何偃 江智渊

殷淳,字粹远,陈郡长平人也。曾祖融,祖允,并晋太常。父穆,以和谨致称, 历显官,自五兵尚书为高祖相国左长史。及受禅,转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复为五 兵尚书,吴郡太守。太祖即位,为金紫光禄大夫,领竟陵王师,迁护军,又迁特进、 右光禄大夫,领始兴王师。元嘉十五年卒官,时年六十,谥曰元子。

淳少好学,有美名。少帝景平初,为秘书郎,衡阳王文学,秘书丞,中书黄门 侍郎。淳居黄门为清切,下直应留下省,以父老特听还家。高简寡欲,早有清尚, 爱好文义,未尝违舍。在秘书阁撰《四部书目》凡四十卷,行于世。元嘉十一年卒, 时年三十二,朝廷痛惜之。

子孚,有父风。世祖大明末,为始兴相。官至尚书吏部郎,顺帝抚军长史。

淳弟冲,字希远,历中书黄门郎,坐议事不当免。复为太子中庶子,尚书吏部 郎,御史中丞,有司直之称。出为吴兴太守,入为度支尚书。元凶妃即淳女,而冲 在东宫为劭所知遇;劭弑立,以为侍中、护军,迁司隶校尉。冲有学义文辞,劭使 为尚书符,罪状世祖,亦为劭尽力。世祖克京邑,赐死。

冲弟淡,字夷远,亦历黄门吏部郎,太子中庶子,领步兵校尉。大明世,以文 章见知,为当时才士。

张暢,字少微,吴郡吴人,吴兴太守邵兄子也。父祎,少有孝行,历宦州府, 为琅邪王国郎中令。从琅邪王至洛。还京都,高祖封药酒一罂付祎,使密加鸩毒。 祎受命,既还,于道自饮而卒。

暢少与从兄敷、演、敬齐名,为后进之秀。起家为太守徐佩之主簿,佩之被诛, 暢驰出奔赴,制一服 尽哀,为论者所美。弟牧尝为猘犬所伤,医云宜食虾蟆脍,牧甚 难之,暢含笑先尝,牧因此乃食,创亦即愈。州辟从事,衡阳王义季征虏行参军, 彭城王义康平北主簿,司徒祭酒,尚书主客郎。未拜,又除度支左民郎,一江一 夏王义 恭征北记室参军、晋安太守。又为义季安西记室参军、南义阳太守,临川王义庆卫 军从事中郎,扬州治中别驾从事史,太子中庶子。

世祖镇彭城,暢为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元嘉二十七年,索虏托跋焘南侵,太 尉一江一 夏王义恭总统诸军,出镇彭、泗。时焘亲率大众,已至萧城,去彭城十数里。 彭城众力虽多,而军食不足,义恭欲弃彭城南归,计议弥日不定。时历城众少食多, 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建议,欲以车营为函箱阵,精兵为外翼。奉二王及妃媛直趋历 城;分兵配护军萧思话留守。太尉长史何勖不同,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京都。 义恭去意已判,唯二议未决,更集群僚谋之。众咸惶扰,莫有异议。暢曰:“若历 城、郁洲有可致之理,下官敢不高赞。今城内乏食,百姓咸有走情,但以关扃严固, 欲去莫从耳。若一旦动脚,则各自散走,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军食虽寡,朝夕 犹未窘罄,量其欲尽,临时更为诸宜,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计必 用,下官请以颈血汗公马蹄!”世祖既闻暢议,谓义恭曰:“阿父既为总统,去留 非所敢干。道民忝为城主,而损威延寇,其为愧恧,亦已深矣。委镇奔逃,实无颜 复奉朝廷,期与此城共其存没,张长史言不可异也。”暢言既坚,世祖又赞成其议, 义恭乃止。

时太祖遣员外散骑侍郎徐爰乘驿至彭城取米谷定最,爰既去,城内遣骑送之。 焘闻知,即遣数百骑急追,爰已过淮,仅得免。初爰去,城内闻虏遣追,虑爰见禽, 失米最,虑知城内食少,义恭忧惧无计,犹欲奔走。爰既免,其日虏大众亦至彭城。

焘始至,仍登城南亚父冢,于戏马台立氈屋。先是,焘未至,世祖遣将马文恭 向萧城,为虏所破,文恭走得免,队主蒯应见执。至小市门曰:“魏主致意安北, 远来疲乏,若有甘蔗及酒,可见分。”时防城队主梁法念答曰:“当为启闻。”应 乃自陈萧城之败。又问应:“虏主自来不?”曰:“来。”问:“今何在?”应举 手指西南。又曰:“士马多少?”答云:“四十余万。”法念以焘语白世祖,世祖 遣人答曰:“知行路多乏,今付酒二器,甘蔗百挺。闻彼有骆驼,可遣送。”

明旦,焘又自上戏马台,复遣使至小市门曰:“魏主致意安北,安北可暂出门, 欲与安北相见。我亦不攻此城,安北何劳苦将士在城上。又骡、驴、骆驼,是北国 所出,今遣送,并致杂物。”又语小市门队主曰:“既有饷物,君可移度南门受之。” 焘送骆驼、骡、马及貂裘、杂饮食,既至南门,门先闭,请龠未出。暢于城上视之, 虏使问:“是张长史邪?”暢曰:“君何得见识?”虏使答云:“君声名远闻,足 使我知。”暢因问虏使姓,答云:“我是鲜卑,无姓。且道亦不可。”暢又问: “君居何任?”答云:“鲜卑官位不同,不可辄道,然亦足与君相敌耳。”虏使复 问:“何为匆匆杜门绝桥?”暢答曰:“二王以魏主营垒未立,将士疲劳,此精甲 十万,人思致命,恐轻相凌践,故且闭城耳。待彼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克日 一交一 戏。”虏使曰:“君当以法令裁物,何用发桥,复何足以十万夸人。我亦有良马 逸足,若云骑四集,亦可以相拒。”暢曰:“侯王设嶮,何但法令而已邪。我若夸 君,当言百万。所以言十万者,政二王左右素所畜养者耳。此城内有数州士庶,二 徒营伍,犹所未论。我本斗智,不斗马足。且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君复何以逸足 见夸邪!”虏使曰:“不尔。城守,君之所长;野战,我之所长。我之恃马,犹如 君之恃城耳。”城内有具思者,尝在北国,义恭遣视之,思识是虏尚书李孝伯。思 因问:“李尚书,若行途有劳。”孝伯曰:“此事应相与共知。”思答:“缘共知, 所以有劳。”孝伯曰:“感君至意。”

既开门,暢屏却人仗,出对孝伯,并进饷物。虏使云:“貂裘与太尉,骆驼、 骡与安北,蒲陶酒杂饮,叔侄共尝。”焘又乞酒并甘橘。暢宣世祖问:“致意魏主, 知欲相见,常迟面写。但受命本朝,过蒙籓任,人臣无境外之一交一 ,恨不暂悉。且城 守备防,边镇之常,但悦以使之,故劳而无怨耳。太尉、镇军得所送物,魏主意, 知复须甘橘,今并付如别。太尉以北土寒乡,皮绔褶脱是所须,今致魏主。螺杯、 杂粽,南土所珍,镇军今以相致。”此信未去,焘复遣使令孝伯传语曰:“魏主有 诏语太尉、安北,近以骑至,车两在后,今端坐无为,有博具可见借。”暢曰: “博具当为申启。但向语二王,已非逊辞,且有诏之言,政可施于彼国,何得称之 于此。”孝伯曰:“诏之与语,朕之与我,并有何异。”暢曰:“若辞以通,可如 来谈;既言有所施,则贵贱有等。向所称诏,非所敢闻。”孝伯又曰:“太尉、安 北是人臣与非?”暢曰:“是也。”孝伯曰:“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 暢曰:“君之此称,尚不可闻于中华,况在诸王之贵,而犹曰邻国之君邪。”孝伯 曰:“魏主言太尉、镇军并皆年少,分阔南信,殊当忧邑。若欲遣信者,当为护送; 脱须骑者,亦当以马送之。”暢曰:“此方间路甚多,使命日夕往来,不复以此劳 魏主。”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为白贼所断。”暢曰:“君著白衣,故称白贼 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贼,亦不异黄巾、赤眉。”暢曰:“黄巾、赤眉,似 不在一江一 南。”孝伯曰:“虽不在一江一 南,亦不在青、徐也。”暢曰:“今者青、徐, 实为有贼,但非白贼耳。”虏使云:“向借博具,何故不出?”暢曰:“二王贵远, 启闻难彻。”孝伯曰:“周公握发吐哺,二王何独贵远?”暢曰:“握发吐飡,本 施中国耳。”孝伯曰:“宾有礼,主则择之。”暢曰:“昨见众宾至门,未为有礼。” 俄顷送博具出,因以与之。

焘又遣人云:“魏主致意安北,程天祚一介常人,诚知非宋朝之美,近于汝阳 身被九创,落在殿外,我手牵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张,并思集聚,辄已语之,但其 弟苦辞。今令与来使相见。”程天福谓使人曰:“兄受命汝阳,不能死节,各在一 国,何烦相见。”焘又送氈各一领,盐各九种,并一胡一 豉:“凡此诸盐,各有所宜。 白盐是魏主自所食。黑盐治腹胀气懑,细刮取六铢,以酒服之。一胡一 盐治目痛。柔盐 不食,治马脊创。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种,并不中食。一胡一 豉亦中啖。黄甘 幸彼所丰,可更见分。”又云:“魏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间。彼此 之情,虽不可尽,要须见我小大,知我老少,观我为人。若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 干来。”暢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状才力,久为来往所见。李尚书亲自衔命,不患 彼此不尽,故不复遗使信。”又云:“魏主恨向所送马,殊不称意。安北若须大马, 当更送之,脱须蜀马,亦有佳者。”暢曰:“安北不乏良驷,送自彼意,非此所求。” 义恭饷焘炬烛十挺,世祖亦致锦一匹,曰:“知更须黄甘,诚非所吝。但送不足周 彼一军,向给魏主,未应便乏,故不复重付。”焘复求甘蔗、安石榴,暢曰:“石 榴出自鄴下,亦当非彼所乏。”孝伯又曰:“君南土膏粱,何为著屩。君而著此, 使将士云何?”暢曰:“膏粱之言,诚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统军,戎阵之间, 不容缓服。”孝伯又曰:“长史,我是中州人,久处北国,自隔华风,相去步武, 不得致尽,边皆是北人听我语者,长史当深得我。”孝伯又曰:“永昌王,魏主从 弟,自复常镇长安,今领精骑八万,直造淮南,寿春久闭门自固,不敢相御。向送 刘康祖头,彼之所见。王玄谟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南国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 奔败。自入此境七百余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邹山之险,君家所凭,前锋始得 接手,崔邪利便藏入穴,我间诸将倒曳脚而出之,魏主赐其生命,今从在此。复何 以轻脱遣马文恭至萧县,使望风退挠邪。君家民人甚相忿怨,云清平之时,赋我租 帛,至有急难,不能相拯。”暢曰:“知永昌已过淮南,康祖为其所破,比有信使, 无此消息。王玄谟南土偏将,不谓为才,但以人为前驱引导耳。大军未至而河冰向 合,玄谟量宜反旆,未为失机,但因夜回师,致戎马小乱耳。我家玄谟斗城,陈宪 小将,魏主倾国,累旬不克。一胡一 盛之偏裨小帅,众无一旅,始济融水,魏国君臣奔 迸,仅得免脱,滑台之师,无所多愧。邹山小戍,虽有微险,河畔之民,多是新附, 始慕圣化,奸盗未息,亦使崔邪利抚之而已,今没虏手,何损于国。魏主自以十万 师而制一崔邪利,方复足言邪。闻萧、相百姓,并依山险,聊遣马文恭以十队示之 耳。文恭谓前以三队出,还走后,大营嵇玄敬以百骑至留城,魏军奔败。轻敌致此, 亦非所衄。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国一交一 兵,当互加抚养,而魏师入境,肆行残虐, 事生意外,由彼无道。官不负民,民何怨人。知入境土,百无相拒,此自上由太尉 神算,次在镇军圣略。经国之要,虽不豫闻,然用兵有机,间亦不容相语。”孝伯 曰:“魏主当不围此城,自率众军,直造瓜步。南事若办,彭城不待围;若不捷, 彭城亦非所须也。我今当南饮江湖,以疗渴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适彼怀。 若虏马遂得饮一江一 ,便为无复天道。各应反命,迟复更悉。”暢便回还,孝伯追曰: “长史深自爱敬,相去步武,恨不执手。”暢因复谓曰:“善将爱,冀荡定有期, 相见无远。君若得还宋朝,今为相识之始。”孝伯曰:“待此未期。”焘又遣就二 王借箜篌、琵琶、筝、笛等器及棋子,义恭答曰:“受任戎行,不赍乐具。在此燕 会,政使镇府命妓,有弦百条,是一江一 南之美,今以相致。”世祖曰:“任居方岳, 初不此经虑,且乐人常器,又观前来诸王赠别,有此琵琶,今以相与。棋子亦付。” 孝伯言辞辩赡,亦北土之美也。暢随宜应答,吐属如流,音韵详雅,风仪华润,孝 伯及左右人并相视叹息。

虏寻攻彭城南门,并放火,暢躬自前战,身先士卒。及焘自瓜步北走,经彭城 下过,遣人语城内:“食尽且去,须麦熟更来。”义恭大惧,闭门不敢追。虏期又 至,议欲芟麦剪苗,移民堡聚,众论并不同,复更会议。镇军录事参军王孝孙独曰: “虏不能复来,既自可保,如其更至,此议亦不可立。百姓闭在内城,饥馑日久, 方春之月,野采自资,一入堡聚,饿死立至。民知必死,何可制邪?虏若必来,芟 麦无晚。”四坐默然,莫之敢对。暢曰:“孝孙之议,实有可寻。”镇军府典签董 元嗣侍世祖侧,进曰:“王录事议不可夺,实如来论。”别驾王子夏因曰:“此论 诚然。”暢敛板白世祖曰:“下官欲命孝孙弹子夏。”世祖曰:“王别驾有何事邪?” 暢曰:“芟麦移民,可谓大议,一方安危,事系于此。子夏亲为州端,曾无同异, 及闻元嗣之言,则欢笑酬答,阿意左右,何以事君。”子夏大惭,元嗣亦有惭色。 义恭之议遂寝。太祖闻暢屡有正议,甚嘉之。世祖犹停彭城,召暢先反,并使履行 盱眙城,欲立大镇。时虏声云当出襄阳,故以暢为南谯王义宣司空长史、南郡太守。 又欲暢代刘兴祖为青州及彭城都督,并不果。

三十年,元凶弑逆,义宣发哀之日,即便举兵,暢为元佐,居僚首,哀容俯仰, 廕映当时。举哀毕,改服,著黄韦绔褶,出射堂简人,音姿容止,莫不瞩目,见之 者皆愿为尽命。事平,征为吏部尚书,夷道县侯,食邑千户。义宣既有异图,蔡超 等以暢民望,劝义宣留之,乃解南蛮校尉以授暢,加冠军将军,领丞相长史。暢遣 门生荀僧宝下都,因颜竣陈义宣衅状。僧宝有私货停巴陵,不时下,会义宣起兵, 津径断绝,僧宝遂不得去。义宣将为逆,遣嬖人翟灵宝谓暢:“朝廷简练舟甲,意 在西讨,今欲发兵自卫。”暢曰:“必无此理,请以死保之。”灵宝知暢不回,劝 义宣杀以徇众。即遣召暢,止于东斋,弥日不与相见,赖司马竺超民保持,故获全 免。既而进号抚军,别立军部,以收民望。暢虽署文檄,而饮酒常醉,不省文书。 随义宣东下,梁山战败,义宣奔走,暢于兵乱自归,为军人所掠,衣服都尽。值右 将军王玄谟乘舆出营,暢已得败衣,排玄谟上舆,玄谟意甚不悦,诸将欲杀之,队 主张世营救得免。送京师,下廷尉,削爵土,配左右尚方。寻见原。复起为都官尚 书,转侍中,代子淹领太子右卫率。

孝建二年,出为会稽太守。大明元年,卒官,时年五十。颜竣表世祖:“张暢 遂不救疾。东南之秀,蚤树风范,闻问凄怆,深切常怀。”谥曰宣子。暢爱弟子辑, 临终遗命与辑合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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