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莲心果 5

这人终究还是心虚，突然就把小永像扔个麻袋子似的朝谭承身上一推，自己撒丫子就跑了，谭承被推得踉跄了几步，还好总算接住了小永，我跑到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小谭哥哥，小、小永他……”

谭承把小永放到地上扳过来一看，只见他牙关咬得死死的，口角流着涎，眼睛翻白半闭着，谭承惊道：“呀！刚才那是拍花子的，小永让他下了药了。”

这时已经惊动了好多人，周围街坊都围拢了过来，看见小永这副形状都说：“赶快送他去药铺找你家谭大夫。”

“噢噢！”谭承答应了赶紧抱起小永就往药铺跑，好几个大叔和婶一娘一也跟着一道走了，但我没跟去，想来那么多大人都在，我去也必定没什么用的，桃三一娘一走过来拍拍我肩膀：“月儿，回去喝杯茶吧。”

桃三一娘一倒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方才那事她根本没有看见似的，也不在意，我晓得她向来如此的，也不觉得怪异，坐下来后，她又拿出一块早上蒸的松糕让我吃，我一边吃着一边问：“三一娘一，小永不会有事吧？”

桃三一娘一摇摇头：“会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啊。”我担忧地说。

“没事的。”桃三一娘一笑道：“小孩子出生到长大，总有一些磨折，但过去了就好了。”

“真的？”

“三一娘一何时骗过你？”

五成的稻米舂磨为粉，加四成的糯米粉、一成的茯苓粉，一温一 水调匀和出软面，再用擀面杖摊出巴掌大的薄皮；熬好的整颗粉甜莲子舀出一勺，包入薄皮中，薄皮再扎成一个小肚子口袋形状，袋口处捏出好看而平整的褶子，就如缩进绳子般模样，十分可一爱一，整整做出一笼屉来，约数十个一齐上锅蒸。

“三一娘一这叫什么？”我流着口水问。

“点心果子，名字也是随意取的罢了，就叫莲心果吧？”桃三一娘一笑着说。

“莲心果，好听！”我点头，在锅边巴巴地等着看莲心果何时做好。

还有一道鲜菱鸡汤，桃三一娘一也盛好一蛊放到食盒里。这汤和点心，待会儿都是送去给招寡一妇 吃的，何二在一旁默不做声地一揉一着白面，他是在做晚饭要卖的馄饨，桃三一娘一跟他交代了几句，就带着我出门了。

招家今天静悄悄的，进门的时候那位身形魁梧的大一娘一也是没一精一打采的样子。给我们开了门，也不做声就回去继续坐到她门房的椅子上。我随着桃三一娘一走进去，修葺地井井有条的院子里看不见什么人，也听不见人声，那些婆子丫鬟都去午睡了？

一江一 婆婆不知从哪儿突然拐出来，上来招呼我们：“咦，三一娘一你来了，我正想到大门去迎接你呢。”

“来了。”桃三一娘一笑着简短答应道。

“我们一奶一奶一今天难得精神好了点，刚搬了桌椅在院子里坐着呢，跟我来。”一江一 婆婆边说边引着我们到了上次那片有葡萄架的院里。招寡一妇 还是穿着一身白，头戴着抹额，但额角却包着一小块纱布，端着杯子正在喝茶，我们来了，只是冷冷地觑了一眼，没有做声。

“一奶一奶一，欢香馆的老板一娘一把点心送来了。”一江一 婆婆回话道。

“好，放着吧。”招寡一妇 懒懒地答。

我不禁盯着她的额头看，想是她不小心自己摔跤磕破的？

丫鬟把食盒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把一碟形象漂亮的莲心果端出来放到招寡一妇 面前。招寡一妇 没有去看，只是半闭着眼养神，幽幽道：“给她们钱让她们走吧。”

一个丫鬟就去屋里拿银子，桃三一娘一笑容可掬地对她谢过，接过丫鬟的钱，便告辞走了。临走时，我还在看招寡一妇 ，她额头的伤……总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究竟什么感觉。

桃三一娘一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一手提着空食盒一手牵起我往外走。就在我们跟着一江一 婆婆后面，要转出这片院子时，突然听见葡萄架那边传来一声像是瓷碗类砸碎的响，然后听到有丫鬟在惊呼：“一奶一奶一！一奶一奶一你怎么样了？”

一江一 婆婆顿时一惊，转身往回跑，口里说着：“哎呀，一奶一奶一怎么了？”

桃三一娘一也带着我一块儿折返回去看，远远就看见招寡一妇 面前的地上一地茶水，先前她手中的茶盖碗也四分五裂散在那里，她本人则捂着额头往地上栽倒下去，幸好身边的丫鬟扶住了她，正吓得大叫。

一江一 婆婆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搀住她：“一奶一奶一怎么了？”

招寡一妇 似乎眩晕得厉害，脸白如纸，一只手盲无目的地举起乱摆着：“和、和……”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到桃三一娘一身后。

一江一 婆婆急忙道：“一奶一奶一的毛病又犯了吧？”

一个丫鬟道：“是啊，一奶一奶一最近头疼得厉害，自从那天一个不留神自己摔一跤撞伤了，就疼得更不得了。”

招寡一妇 大呼一声，一手推开身边的人，一江一 婆婆没站稳一个四仰八叉倒地，别的丫鬟还要近身去拉，可招寡一妇 却像疯了一样拼命去推搡这些人，桌椅都被她“呼啦啦”地推翻了。

我惊得还没回过神，身边的桃三一娘一却忽然把空食盒放在地上，朝招寡一妇 走了过去。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见她慢条斯理地走到那张倒塌的桌子旁，翻在地上的那碟莲心果恐怕都沾了泥了，她捡起一个托在掌心，她的举动似乎也让招寡一妇 愣住了。只见桃三一娘一抬头笑吟吟地望着招寡一妇 ，然后把手掌中的莲心果递到招寡一妇 面前，笑着问道：“招夫人，你怎么了？是心里不舒服？”

招寡一妇 一时间似乎着了魔似的不做声，也不闹了，目光定定地看着桃三一娘一，半晌，目光又移到她手上，最后，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突然把桃三一娘一手中的莲心果夺过来，狠狠地送进嘴里，腮帮子顿时涨得鼓鼓的，但仍恍然无知地咀嚼起来。吃完之后，她看见地上那碟莲心果，立刻又疯了似的扑上去，蹲在地上就拿起一个个点心狼吞虎咽起来。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她们肯定都没见过招寡一妇 这般模样。但桃三一娘一此刻的脸上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即无的笑。然后她还不忘提醒丫鬟：“快给你们一奶一奶一倒水吧，别噎着了……待会儿就扶她上楼去歇息吧，她必定心里有事不爽一快才这样的……”

看她们七手八脚终于把招寡一妇 搀上楼去了，桃三一娘一把一江一 婆婆扶着坐下，宽慰两句，这时楼上又传来“哗啦啦”的东西倒塌摔碎声，还有招寡一妇 厉声的叫喊：“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丫鬟们张皇失措地急急被赶下楼来，个个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只有桃三一娘一看着她们的样子，神情漠然，带着我转身退出了招家。

一路上，我都在问招寡一妇 究竟怎么了，桃三一娘一似乎本不想说，但拗不过我，才道：“你那天不是看见了姓和的那人么，其实那人怎么会是她表弟？”

“不是表弟？”我仿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桃三一娘一点头：“守寡的女人，其实真是可怜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们的欲一望又有谁能知道？就算大家心里都晓得，但也没人肯承认。最基本最小的欲一望得不到满足，就会慢慢变得越来越大，最终无法遏制……不过，”桃三一娘一又冷冷地笑了笑，“但一边要干出格的事，一边又自己骗自己，矛盾之下，就难免不出意外。欲一望永远只会越来越大，这个心病治好了，，但另一个更大的心病又来，如果沉浸在里面不能自拔，那最终只会把自己一逼一疯。”

我忍不住问：“招寡一妇 会疯掉？”

桃三一娘一摇头道：“那天，其实我是特意拐到羊巷后面去看的，我听到店里不止一次有客人说，在羊巷后面有一条大蛇盘桓出没。本来人多密集的城里，哪会有蛇能长得这么大？分明是招寡一妇 心病衍生而出的怪物……那些人传的话没错，就是女蛇……你盯着她头上的伤看觉得奇怪吧？那就是被你的伞砸到的。是那姓和的把这女人的心变得像蛇一样。”

“那姓和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蛇一爱一吃青蛙、田鼠，你说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桃三一娘一反问，我便答不上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姓和的男子竟是条修炼数百年的黑蛇一精一，最喜噬人灵气，且蛇一性一最一婬一……招寡一妇 由心中生出的欲一望，再沾染了蛇一精一的邪气，便化现成真蛇的模样，但即使她明知如此，却仍不能够改变自己，心中积聚的痛苦可想而知……在这种痛苦让她不能自己的时候，就会化为女蛇。

不过，招寡一妇 吃了桃三一娘一的莲心果后，不知是否有所好转了，后来我见她常派一江一 婆婆来请桃三一娘一做莲心果等点心。还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得生药铺的谭大夫说，莲子主治心虚不宁、哕逆不止、十二经脉血气不畅、烦热等等病症，我疑惑桃三一娘一难道是因为深知招寡一妇 的病症，才专门做出这点心为她治病的？但若她真想帮她，就应该不只做这些，况且她又晓得招寡一妇 与那和公子的事……又或许，她觉得这样的事情，除了招寡一妇 自己以外，是没有人能够真正帮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