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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创世纪 第二十三章 兵连祸结(2)

那云鲲个头虽大,鱼脑却也只是浅浅两小碗而已.天气虽已转凉,但还是甚热,我们又闷在房中烤鱼肉,已是闷出了一头大汗,但我们两人却心照不宣,只作不觉.鱼脑果然鲜美异常,但我吃在嘴里却吃不出味来,上水产八珍的上品我吃着也就和豆腐差不多了.一吃完,邵风观将碗一推,道:楚兄,你觉得如何方称名将?

我道:那庭天碑文上说,平昔言简虑一精一,当提兵时,令出不二.战必胜,攻必克,麾军所向,秋毫无犯.如此,我想才称得上名将.

邵风观点了点头,道:正是.为将者,当不失仁义之心.百战百胜,非兵家至境,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大者.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又谈何容易,人的野心无底,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任何人都想趁乱分一杯羹,战争便永无穷尽了.

我知道邵风观的意思.文侯是个独断的人,他需要的是手下的绝对服从.在这样的人手下,既有可能高度一团一 结,但一旦有变,马上就会分崩离析.而在帝君手下,各部互相制约,不会有哪一个独大,才能达到真正的长治久安吧.帅才能将将而不需将兵,同样,一个再贤明的君主,也不及一个能放手任用贤臣的庸君.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现在文侯绝不甘于放权的.我叹了口气,道:将来的事,让将来的人头痛去吧,眼下我们的任务就是平定蛇人之乱.对了,此番进攻南安,你觉得前景如何?

邵风观笑了笑,道:南安蛇人只有两万,拿下已不是问题.

我皱了皱眉,道:我想也是如此.照理,五羊城现在招纳流亡,军力大大扩展,照理完全有实力独力拿下南安城,为什么甘愿将南安城送给我们?我一直有些想不通.

邵风观道:他们在西边相当吃紧吧,听说战事很紧,主力都调到那边去了.

我道:也许是这样,只是何从景会如此大度么?闽榕原先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距五羊城也很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会允许我们占了南安城,我真有些想不到.

邵风观呆了呆,喃喃道:是啊,他们到底有什么居心?他伸手敲了敲额头,又道:也许,你想得太过复杂了,把何从景的实力想得太强,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无法独力拿下南安城.现在帝国与共和军总算还是同盟,给蛇人占了,不如被我们占了更好些.

也只有这样想了.我没再说什么,只是仍然觉得有些不对.文侯对何从景要求增援的提议并没有起疑心,也许正与邵风观一样的想法.难道,我是多虑了?

邵风观干笑了笑,道:不要多想了,楚兄,文侯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我们能揣测的.我们的任务,便是照他说的做,拿下南安城,便是我们的功劳.来,再吃两块,战事一起,我们就没这闲功夫吃鱼了.

邵风观这句话倒说得对.我们抵达东平城后,地军一团一 便与水军道分道而行.风军一团一 跟随水军一团一 向东出海,不像以前那前随地军一团一 前进,毕炜的一千火军一团一 倒是编入地军一团一 出发.两门神龙炮非常沉重,要从帝都运到南安城,实在不甚容易.

在东平城休整一日,补充了粮草辎重后向南而行.在东平城给我们调度粮草的户部官员面色甚是不好,户部掌管财政,原是个肥缺,当中大可中饱,但文侯对吏制也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一番,删汰冗员,提拔能吏,现在户部官员虽然待遇不变,要做的事却远远比以前多了.听说此事便是由南宫闻礼全权操办,户部尚书邢历被斩杀后,蒲峙改任户部尚书.只是蒲峙年事已高,加上蒲安礼封侯到五羊城为质,他也已被文权架空,只有一个虚衔而已,户部的实事全是升为户部侍郎的南宫闻礼一手把握.我在帝都时,南宫闻礼也来拜见我几次,当初他有什么难办的事,一向郡主请示便迎刃而解,现在他仍然有这种习惯.其实说到政事我根本插不上嘴,南宫闻礼只是恪守郡主要他效忠我的遗训吧.他这人十分能干,现在甚受文侯看重,从御史大夫升到户部侍郎,官虽然升得不快,实权却大大增强.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忠和钱文义在东平镇守,其余人随我离开东平城浩浩荡荡向南进发.仁、廉、勇三营两万余人出发时几乎毫无声息,我骑马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整齐的军容,心中也颇为得意.文侯一直想要训练一支无敌的雄师,对军纪抓得极严,四相军一团一 中,最先达到文侯之愿的倒是人数最多的地军一团一 .

这支队伍纵不能说是无敌,也当能够纵横天下,势不可挡.看着一列列士兵无声地出城,整齐划一,动作迅速,我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气.

名将之号,离我也已不远了吧.

南安城位于东平与五羊两城之间,依海而建,与五羊城一样是个靠海的城市.与海靖伯孙琢之的海靖省隔海相望.海靖省是个大岛,一片荒凉,人烟稀少,阖岛之民不过六十万,大帝得国后,伽洛王遗臣在此还割据十余年,直到十二名将中的孙英跨海东征,方才归降.孙英降服海靖后,被封为海靖伯,世代镇守,现在的孙琢之也是孙英的第十一代子孙了.因为海靖省地广人稀,两百多年来,地位一直和西部偏僻的朗月省不相上下,加上历代孙氏城主都比较宽厚,海靖省两百年来未被兵灾,加上孤悬海外,民风淳朴柔弱,据说孙琢之的两万兵战斗力比禁军还差,当初五峰船主的海贼纵横海上,孙琢之实力远在他之上,却对他毫无办法.南安城虽然名列十二名城之一,也因为夹在五羊城与东平城之间,外围又有海靖省作为屏障,所以连兵都没有,结果蛇人兵锋所向,南安城几乎毫无抵抗就陷落了.

到现在,蛇人在南安经营也有数年之久,不知这座城池被它们改建成什么样了.在地军一团一 停下来打尖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帐中,一边读着那部《皇舆周行记》,一边想着.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将军,我们抓到几个奸细.

我吓了一大跳,蛇人居然将奸细派到这里来了?我撩起帐帘,走到外面,一边道:有几个?有没有逃掉的?刚走到外面,只见冯奇他们押着的,并不是蛇人,却是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这些人瘦得皮包骨头,面有菜色,身上也很脏.我诧道:奸细指的是他们么?

冯奇道:是,将军,他们居然敢来偷取我军粮食,被曹将军抓到了十来个,我们想定然还有另外的,查了查,果然在这儿抓到他们两个.

是被蛇人赶出南安城后,四处流浪的难民吧.我心中一酸,道:快放开他们吧.

冯奇道:楚将军,他们可是

就算他们是被蛇人赶来的,那也是迫不得已,叫人煮点粥给他们喝.我看了看四周,又道:曹将军捉到的那些人呢?

冯奇有些迟疑,道:大概都被曹将军斩了吧,方才我就听见他骂人.

我急急向外走去,道:冯奇,叫伙房多煮些粥.我知道曹闻道性子很急躁,说不定真会杀人,所以连忙向他的营地走去.曹闻道的营地就在我边上,地军一团一 的营帐成一个大圈的样子,首尾相连,我就在杨易和曹闻道两营之间搭了个小帐篷,小王子则在中心.

刚到曹闻道的帐外,便听他大声道:姓杨的,虽然你是五德营的首将,不过我姓曹的可轮不到你来教训!听声音,大是气愤,大概与杨易有了口角.当初杨易出走,一半是觉得自己是邢铁风远亲,终究不会为文侯所容,另一半也是与曹闻道相处得不太好,觉得曹闻道与我十分接近,他定不能为我信任.只是曹闻道人虽有些粗莽,但颇识大体,也知道自己不及杨易有才能,因此杨易成为仁字营统领后,他并不反对,可两人终究尚存芥蒂,现在这怒火终于发泄出来了.我生怕他们吵起来,快步走了两步,正要说,却听得杨易和声道:曹将军,你勇猛无敌,在下佩服之至,只是这些人分明只是难民,还是饶了他们为是.

原来他们也是为了难民的处置起了争执.我走到曹闻道帐外,两个卫兵见是我,打了个立正,道:楚将军到!

他们话音刚落,曹闻道已一头从帐中钻了出来,道:统制,这么晚了你还过来么.

我道:老远就听得你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曹闻道道:统制你来得正好,方才我抓到几个奸细,杨将军说他们是难民,要我别杀他们.

杨易自己也做过死囚,因此更能理解一些这些难民的难处吧.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曹兄,有件事我想求你,请你答应我.

曹闻道正要撩起帐帘,听我说得这么郑重,呆了呆道:统制,你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就算那几人真是奸细,也别伤他们,把他们放了吧.

曹闻道倒有些局促了,抓抓头皮,道:统制,你可别这么说.我也知道他们是饿急了眼才来抢军中的粮食,蛇人真要他们打探消息,也不会让他们来抢粮的.

我心中有些苦涩.的确,如果真的有人卖身投靠了蛇人,那他们也不会借抢粮食来打探消息.我道:他们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我将他们关在一辆空车里了.曹闻道顿了顿,又道:统制你要看他们,可得当心点,这些家伙下手狠得要命,几个弟兄为了拦他们,被打破了头,你要放他们,至少也要让受伤的弟兄们出出气.

曹闻道也不免有些小气,我正不知该不该答应他,杨易突然从帐中走了出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他大概听得我的声音,却见我半天不进去,又有些多心了.我走上前,向他还了一礼,道:杨兄,多谢你救了这几个难民,曹将军已经想通了,放了他们吧.

杨易可能在担心我会附和曹闻道,也要杀了那几个人,此时才舒了口气,道:多谢楚将军,那我去放了他们.曹闻道在一边急得挤眉弄眼,但又不敢像方才那样跟他争执.我道:一块儿过去吧,我让伙房里煮了一锅粥,让他们喝完了再走.

曹闻道关人的空车就在营中.那是一辆装料豆的大车,因为战马沿路消耗,这辆车已空了下来,准备到前方的城池时才补给,现在便用来关人了,周围站着一些手执刀槍的士兵.见我和杨易、曹闻道过来,那些士兵刷地一个立正.曹闻道虎着脸,道:打开车门,那几个人若是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对那几个抢粮食的难民仍然耿耿于怀,只是放出来后,那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几乎都站不直了.这车虽大,但塞进了十多人,再关一阵,说不定会关死几个.只是这年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弄死几个人也根本不在话下.我不禁有些恼怒,低声道:曹将军!

曹闻道有些惶惑地过来,道:统制,我知道我是太残忍了,只是他们也伤了我的弟兄

的确,有几个士兵头上包着纱布,还有血迹渗出.虽然不是重伤,但这些人抢求粮食时定已不顾一切.看到这情景,我对曹闻道的恼怒也淡了几分,叹了口气,道:曹兄,你让伙房把煮好的粥带到这儿来吧.还有两个人,也带过来.

我刚一说出口,一个俘虏喝道:当兵的,要杀就杀,老子好歹也做个饱死鬼!这人面黄肌瘦,也不知几天没吃过饭了,但口气仍是十分倔强.曹闻道听得他出言不逊,眉头一竖,我知道他准备开骂了,连忙抢上前道:这位兄弟,我们的粮食也不富余,不能多给,恐怕也不能让你走前吃得太饱.

我把走前两字说得重一些,这人也吃了一惊,喃喃道:放我们走?

我点点头,道:是.你们吃完就走吧.

此时几个伙头兵抬了一个大桶过来了,其中一个还挎着一只大篮子,里面放着几副碗筷.这粥里还放了些菜叶和肉干,煮得虽然不算很厚,倒也很有点香味,领他们前来的居然是廉百策.他那儿虽然没有人来抢粮,但他也听到此事了.他们将粥桶放在地上,廉百策道:楚将军,粥都煮好了.

我道:来,吃一碗吧.伸手拿起一个碗盛了一碗,递给了那个抓到的俘虏.这人接过粥来,看了看粥面,又看看我,道:将将军

我道:别说了.保境安民,军人之责,刀槍绝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他们来抢军队的粮食,那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只是我真的放了他们,还让他们吃饱,大概他也想不到.这人拿着粥碗,呆呆地看着,忽然一仰脖,将一碗滚烫的粥全喝了下去.这粥刚煮开,我拿在手上还有点烫手,他一下喝下去,倒是顿都不顿一下.

我看着他喝粥,心里不由一阵心酸.这人看样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饿急了,根本顾不得其他.他喝完粥,抹了抹,把指上沾着的一点粥汤也舔了下去.这时另外几个俘虏也壮着胆子过来,我盛着粥递给他们,道:慢点喝吧,每个人都有.只是说归说,他们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下拼命喝着,简直连碗都要吞下去.

一桶粥很快分完了.我看了看,桶底还有些余沥,道:还要么?还有一口吧.正说着,那些俘虏忽然一下跪了下来,那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已是泪流满面,道:将军,多谢您的活命之恩.一边说,竟然还不住磕头.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粥勺,道:起来吧,快起来,别这样.

那人抬起头,道:将军,请问尊姓大名?

我笑了笑,道:我叫楚休红.

他吃了一惊,叫道:什么?您就是帝国军的楚休红将军?真的么?

他眼里惊疑不定,大概还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道:楚休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我不至于冒充吧.这人称我是帝国军,多半便是信奉共和思想的了.共和军号称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但难民仍是奔涌如潮,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行之有效的举措虽然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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