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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我是艾斯特(3)

我们一行人,两个无父的孩子和三个女人——一个仆人、一个犹太人和一个妇——紧紧拥在起,并不是因为夜晚又冷又黑,而是因为身处陌生而难以通行的街巷,以及心中对哈桑的恐惧。我们拥挤的队伍在黑等人的保护下,像一列运载宝物的驼马队,为了避开守卫、禁卫步兵、难缠的地痞流氓、小偷或哈桑,特意穿越偏僻荒凉的道路和街巷,专走人烟稀少的地方。偶尔,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只能摸索前行,一路上蹭着互相碰碰撞撞。我们彼此紧拉着行走,满怀恐惧,总觉得各种活死人、邪灵和恶魔随时可能从地底窜出,把我们吞一入黑夜。在我们手盲目摸索前行的同时,从墙壁和紧闭的百叶窗后面,传来人们在寒冷夜晚的咳嗽与鼾声,以及马厩里牲口低低的嘶叫一声。

就连艾斯特,这个走遍了伊斯坦布尔大街小巷、对所有最穷最乱的地区也毫不陌生的人——那是指除了移居者和各种牛鬼蛇神聚集的地区之外——此刻,当走上这些迂回蜿蜒、只通向无穷无尽黑暗的道路时,偶尔也觉得我们可能会消失在这路途上。不过,我仍然分辨得出某些街角我曾在白天提着布包一皮耐心走过。比如说,我认得裁缝总管街两旁的墙、从努汝拉赫教长寓所隔的马厩里飘出的刺鼻肥料气味——很奇怪总让我联想到肉桂——魔术师街旁的火灾废墟、猎鹰人通道,以及广场上的盲人教士喷泉。这么一来,我知道我们根本不是朝谢库瑞亡父的家走去,而前往另一个神秘的目的地。

没有人说得准如果哈桑发火了,会做出什么事,所以我明白黑已经找好另一个地方藏匿他的家人,避免他找上门——也避免杀人恶魔找上门。要是我猜得出那个地方在哪儿的话,现在就会告诉你们,明天早上也会告诉哈桑的——不是因为存心不良,而是我深信谢库瑞还会想要哈桑的追求。不过,聪明的黑,再也不信任我了。

正当我们沿着奴隶市场后面一条暗巷行走时,街道遥远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阵尖一叫、哭号的一騷一乱。我们听见一团混乱的声,恐惧中,我辨认出了开始打斗的嘈杂噪音:棍棒齐飞、剑斧碰撞,以及痛楚的惨叫。

黑把自己的剑交给了一位最信赖的手下,夺下谢夫盖手里的匕首,使得男孩哭了起来;接着他叫理发师学徒与另外两个手下,把谢库瑞、哈莉叶与孩子们带走了。他告诉我说,神学院的学生会抄近道护送我回家;也就是说,他不让我和其他人呆在一起。这是一次偶然呢,还是他们想把藏身之处巧妙地对我保密呢?

在我们不得不走过的这条窄巷底有一间店铺,我知道它是一家咖啡馆。也许打斗才开始没多久就结束了。一群人一面叫嚣,一面在咖啡馆进进出出。起初我以为他们在抢劫,然而,不,他们打算拆了这家咖馆。在旁观者手中火炬的光芒下,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出所有陶杯、铜罐、玻璃杯和矮桌,然后在我们面前把它们全部砸烂,示警告。他们对一个试图阻止的男人拳打脚踢,不过最逃掉了。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些人的目标只是咖啡而已,毕竟他们自己是这么讲的。他们谴责它带来了不良的影响,伤害了人们的视力和肠胃,蒙蔽了人们的智识,诱使人们丧失信仰,更是法兰克人传来的毒药。不仅如此,他们还说,当装扮成美女的撒旦为他来咖啡时,崇高的穆罕默德拒绝了。眼前的暴动就好像在上演一个晚上的道德教化剧,如果到时候真的回得了家,我想大概会好好奈辛一顿,警告他别再喝太多那种毒药。

由于附近有许多出租房舍和廉价客栈,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好奇的民众,里面有地痞无赖、流一浪一汉,以及违法潜入城市的人渣,他们的围观更加激励了那群咖啡的仇敌。这时我才明白,原来那群人是艾尔祖鲁姆传道士努斯莱特教长的信徒。他们企图扫荡伊斯坦布尔每一间酒店、娼寮,以及咖啡馆,并且严加惩罚所有叛离先知正道的人,比如那些以举行苦行僧式作为借口,其实根本是在弹奏音乐跳肚皮舞的人。这群宗狂一热分子唾骂所有危害宗教的敌人,像那些与魔鬼串通的人、异教徒、不信教者和画画的人。我突然想起,就是这间咖啡馆,听说里面的墙壁上挂了图画,说书人老是诽谤宗教和艾尔祖鲁姆的教长,下流无耻的闲扯满天飞。

一位脸上溅满血渍的咖啡馆学徒从屋里逃出,我本来以为他就要倒下,没想到他却用袖口擦掉了前额和脸颊的血迹,混入我们这群人里面,看起了热闹。害怕的人群稍微往后退了一点。我注意到黑认出了某个人,并迟疑了一下。这时四散的艾尔祖鲁姆众信徒开始重新集结,照他们的样子看来,显然禁卫步兵或某个携带棍棒的团伙正往这边赶来。人们把火炬熄了,群一下子乱成了一团。

黑抓住我的手臂,叫神学院的学生带我离开。“走小巷。”他说,“他会护送你回家。”神学院的学生也早已急着想溜了,我们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尽管满脑子替黑担心,可是,既然现在艾斯特已经被迫退场,她就不可能再继续跟你们把故事讲下去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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