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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国怪遇记正文 第十二回--诗人国(中章)

  话说悟空被琵琶精使出倒马毒桩,扎到脑袋,大叫一声,栽倒在地,只能哼哼,不能动弹,知道妖精厉害,不敢执拗,只好哀告曰:

  “女菩萨,快吟你的诗吧,老孙誓死洗耳恭听。”

  琵琶精闻言,笑吟吟,喜洋洋,双手把悟空扶起,顺手往自己屁股上一摸,摸了个屁, 往悟空头上揉了一揉。咦,有这等事,方才还疼痛难禁,用屁一揉,竟恍然若失。

  “亲爱的,”那妖精曰,“如今觉得如何?”

  “神效神效,只是有点痒痒,恐怕要得脑门疯,阴天下雨,准定难熬,万一正走山路,无处卖得膏药,那才叫糟也。”

  “大圣啊,包管你没事,到时候你要是发了各式各样之疯,一念奴家的诗,就霍然而愈。”

  “想不到你的诗,能治百病哩。”

  “岂止治病,还可避邪。”

  “此话怎讲?”

  琵琶精曰:“大圣啊,你云游列国,前往朝圣,沿途山恶水险,怎无魑魅魍魉?三更半夜,被生擒活捉,一命归天,就冤枉啦。届时如能朗吟奴家新诗一首,凭他何等妖魔鬼怪,听了都得拔腿猛跑。”

  “他们当然猛跑,不跑岂不被诗熏死。”

  妖精变色曰:“你说些啥?”

  “我说众诗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悟空慌曰,“女菩萨,我看言多必失,聊天到此为止,即请吟你的新诗,如何?”

  好个琵琶精,杏脸含春,眉梢生态,当下启樱唇,开玉齿,吟曰:

  一个漂亮女裙钗

  天天陪人游大街

  一心出国去朝圣

  嫁个洋鬼擦皮鞋

  “好诗,好诗,”悟空曰,“不知女菩萨是何宗何派?”

  “奴家是乱潮派。”

  “迷死琵琶,老孙有要务在身,可准告辞?”

  “刚才是即景生情,信手拈来,还有去年旧作一首,经五番涂改,七番修正,十三番杠上开花,献于大圣之前,以饱耳福。”

  悟空忍气吞声,只好叫请,琵琶精娇娇滴滴,打开流线型手提包,掏出一叠稿纸,翻了半天,轻舐嘴唇,吟曰:

  今夕何天月光高低远

  正公论言实充容内

  外内海及遍行发

  大宏力效

  洽接处销分地各向请

  月肯日光灯光萤

  馆子小小大大圆交响

  下穹苍的黄在翁

  琵琶精吟罢,把稿装回,照悟空脸上拧了一把,笑嘻嘻曰:

  “敬请指教,敬请指教。”

  “女菩萨,字字珠玑,增一字则太多,减一字则太少。”

  “看你油腔滑调,毫无诚心,敢情瞧奴家不起。”

  悟空无可奈何曰:

  “女菩萨,你说这话,可是真心?”

  “奴家有名的海样度量,大政治家风度,尽管直言,莫不采纳。”

  “直言倒也不难,只怕你的倒马毒桩。”

  “哎呀,大圣,”那妖精一屁股坐地,双目流泪,气曰:“奴家英明过人,哪个不知,谁个不晓,竟当作气小量狭之辈,好不诬煞人也。打铃,你有啥意见,尽管直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谁生气谁就是江山楼的臭婊子。”

  “我若直说,你可不能使倒马毒桩。”

  “婊子才使倒马毒桩。”

  “既然如此,请听一言。女菩萨,你人虽长得标致,诗却难入耳。要不是老孙有五百年道行,早把前天吃的咸菜稀饭都呕出来啦。奉劝姑娘,还是回琵琶洞找个老公,嫁之算啦,别再作诗。不知意下如何?”

  琵琶精一听,抹去泪珠,收回嗲容,微微冷笑曰:“你这野和尚,立正大学堂开除的小流氓。我千般温柔敦厚,竟不承情,挖苦人挖到了根。这一番不比那一番,那一番老娘尚有几分怜才之心,惜玉之意,这一番教你回姥姥家也。”

  悟空慌了曰:“女菩萨说过,不使倒马毒桩的。”

  “干你老母,此是有王法之地,岂容你泼猴饶舌。”

  当下屁股一撅,就要使倒马毒桩。悟空眼明手快,看势不对,就急抽身,从耳朵掏出金箍棒,迎风一晃,有三尺多长,碗样粗细,纵上云头,用足罡气,奋勇争战。一场好杀,足足三个时辰。好大圣,觑个空子,大喝一声,一棒打中琵琶精腰窝,把琵琶精打翻在地,现出原形,原来是一个巴斗大的母蝎,两眼发直,望着悟空怒目而视。悟空毫不动心,又是一棒,打了个稀烂如泥。

  三个妖精一见女诗人命丧黄泉,一齐扭住悟空不放。那鲇鱼精更是悲愤激昂,义愤填膺,立即吟诗一首,诗曰:

  丁丁当当,一声响亮

  残暴的刽子手啊

  不解风情的混蛋啊

  立正大学堂毕不了业的劣等生啊

  辣手摧花,女诗人死

  痛痛痛,化悲愤为力量

  ———不给钱不走路

  悟空急曰:“要钱就要钱罢啦,拉扯怎的?”

  “打死女诗人,至少得五十两纹银。”

  可怜美猴王,还是在河州城,沿街化缘,遇到积善之家,看他瘦成一把骨头,怕死在门口,吃上人命官司,饭也没舍,给了他七钱银子,如今哪里来五十两?苦苦哀求,除了拿出七钱银子,还扒下虎皮裙。悟空赤身露体,正要逃走,却被牛魔王挡住去路。

  “贤弟,这就是你的不是啦。”

  “牛大哥,”悟空曰,“扒虎皮裙时,你也下手,现在怎的又派我的不是。”

  “你我二人,有八拜之交,虽然异姓,情同骨肉,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反而见外于我,简直不当人子。”

  “怎生见外于你?”

  “三位诗翁的诗,你都听过,如何不听我的?人心不古,世道衰微,朋友不值钱啦。”

  “值钱值钱,快吟快吟。”

  “我的诗不能吟。”

  “那将如何?”

  “我的诗乃太空派,非朗诵不可。”

  “我的哥,既然如此,就请开腔!”

  牛魔王双目望天,厉声高叫曰:“吾诗来也。”一语未了,只听呼咚一声,放了一个震地大屁。

  “这算啥名堂?”悟空大惊曰。

  “凡有名诗,必有名屁。———这就是太空派新诗出笼的声势。”

  “老哥,饶了我吧。”

  “饶你不得,”牛魔王怒曰,“请听!”诗曰:

  “环,玉环,迷死杨,我的娘———心呀,我以纯洁的爱贡献在你的玉面之前。你知道天下只有我一人爱你,玉面公主又算老几?至于那罗刹女,去他妈的蛋。唉唉唉,我的热烈的泪都流了完,我的良心非常希腊。我知道你不爱唐明皇,而只爱我牛魔王。你为那姓李的家伙付了你真实的感情,才使你一时迷了心窍,身不由己。你的心灵啊,为你忠实的走狗———那就是我。敞开,我要死在火焰山上,把芭蕉扇都赠给你,作为我……”

  牛魔王朗诵到此,昂首瞪目,面红耳赤,双臂张开,音调凄楚。

  “好个太空派,”悟空曰,“果然名不虚传,我可以走了吧?”

  “现在又不是太空派啦,而是牛魔王派啦,专讲抒情。贤弟,稍安毋躁,我才朗诵了一半,后面还夹有洋字,那才更精彩绝伦哩。”

  悟空又羞又恼,本要发作,又怕一手难敌双拳,看那妖精疯疯痴痴,没有个完,惟怕耽误正事,就趁牛魔王结舌张口,要朗诵下半段时,拔下一根毫毛,吹了一口仙气,变了一个假悟空,洗耳恭听。原身纵上云门,直奔唐僧。还未近身,长老就打了一个喷嚏,一筋斗栽下马来,鼻青脸肿,喊曰:

  “好臭好臭!”

  李师师连忙用手帕掩住小嘴,叫曰:

  “难闻难闻。”

  “屎味屎味!”八戒也攒眉曰。

  “笨货,你怎敢胡说?”悟空一把揪住八戒耳朵。

  “确实屎味,”唐僧爬起来曰,“臭而难闻。”

  “师父,”悟空曰,“屎味没有,诗味倒弄了一身。”遂把遇妖之事,说了备细。

  “徒弟啊,”唐僧曰,“客串诗人都如此厉害,职业诗人恐怕更难招架,这将如何是好?”

  “不必担忧,我们径到朝廷,换了关文,就悄悄开溜,准没事也。”

  当下把长老扶上马鞍,进得城来,看不尽朱雀黄龙,清都降阙。到了午朝门,唐僧向黄门官作礼曰:

  “请大人转奏,意欲面君。”

  黄门官果然通报,至阶前奏曰:

  “外面有一群人马,称言大唐朝圣团,欲朝陛下,倒换关文。”

  哼哼唧八世正在金銮殿上吟诗,闻报大喜,传旨教宣。唐僧一行,进得朝来,山呼舞蹈,跪在阶前,哼哼唧八世遂即赐坐。把关文看了一遍,欣然曰:

  “大唐乃文明古国,圣僧可会吟诗?”

  “贫僧不会吟诗,却有禅偈一首,不知可行?”

  “不妨念给朕听,以凭裁夺。”

  唐僧合掌躬身曰:

  “四十年前出母胎,西天取经苦难挨。三昧真火憋不住,塌天大祸惹下来。若非骨头生得软,华山早已埋尘埃。如今云游去朝圣,但愿到处发大财。”

  哼哼唧八世听毕,龙颜大悦,唤曰:

  “爱卿啊,别看你出家之人,却吟得一首好诗。就定今晚,在御花园摆下御宴,举行海内外诗人大团结晚会,与尔等接风。钦此。”

  言罢,拂袖退朝,唐僧人等,被领到迎宾馆住下,一时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正是———

  琵琶精宽宏大量,就是忘不了倒马毒桩,一根棍子了前账;

  牛魔王拦住去路,万般缠不清太空新派,且拔毫毛断诗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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