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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国怪遇记正文 第十二回--诗人国(下章)

  且说诗人国国王哼哼唧八世,在御花园摆下诗人团结大宴。唐僧一行,届时径入朝来,众官引接,上了东阁,早见全国诗人均已到齐。哼哼唧八世巍然高坐,唐僧、悟空、八戒、孔子、孟子、潘金莲、潘巧云,向前施礼已毕,即在御案之旁坐下。上面有四张八仙桌,都是吃一看十的筵席,中间有七张盘龙桌,也都是吃一看十的珍馐,左右各有四五十张御凤桌,更是排得整齐。哼哼唧八世御手擎杯,先让唐僧。

  “贫僧不会饮酒。”唐僧曰。

  “长老啊,你虽荣为通天教主,但仍生就诗人之身,诗人怎的不会饮酒,敢是欺君不成?”

  “酒乃出家人第一戒,贫僧所言,句句是实。”

  “皇帝老倌大概被诗迷了窍啦,”八戒笑曰,“俺师父是政治和尚,表面上正经得不得了,怎肯自坏声名,要找酒肉和尚,怎不找俺老猪?”

  悟空心急,照八戒腿上捏了一把,八戒痛得挨刀一样哎哟了起来。

  “呜呼,何处猪叫?”哼哼唧八世曰。

  “不是猪叫,”八戒负痛曰,“是约翰吟诗哩。”

  “怎的如此惨不忍闻?”

  八戒曰:“陛下有所不知,这是高老庄派,故而声震屋瓦。”

  “难怪难怪,”那国王啧啧称赞曰,“此声发自三焦,出自肺腑,定是好诗。猪爱卿,可将全诗,当众宣读,以饱耳福,也是文坛一大盛事也。”

  悟空一听教八戒吟诗,埋怨曰:

  “该死的笨货,你只会吃人,怎会做诗?万一出丑,被押往天牢,要打断猪腿。”

  “哥啊,我早已说,现在是猪八戒时代啦。老猪自从当了一任通天教主,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政治经济,太空飞人原子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何况吟诗?不必发慌,且看我露一手。”

  说罢,昂然起立,猪耳怒张,猪鼻朝天,厉声曰:

  无盐小姐呀

  从无肠国到有肠国,再到

  七月渡,渡,渡,渡

  撒油那拉,拉

  你的肌肤白得像猪油

  你的大眼睛和小嘴唇

  小鸟呀,齐王宫缺的是阳光呀

  好撑着小伞,为国家

  战战战,罗马之赵飞燕

  Oh, my darling, my sweet, my little pig

  十二月的榴火

  相思树,保卫祖国

  战战战,打打打,咚咚咚

  八戒一面吟诗,一面努力捶胸,耳朵摇得连眼都蒙住,一不小心,撞到御柱上,撞出一个疙瘩。他也不哼,仍继续猛吟,吟毕鞠躬,全场掌声雷动。哼哼唧八世点头赞许,回顾左右,吩咐几句。一会工夫,乐声大作,出来三对宫女,为首一人,手捧桂冠,往八戒脑门上就戴。

  “小家子气,”八戒曰,“要赏也赏一副头巾,老猪在流沙河时,被那沙和尚淹了一阵,得了偏头之痛,最怕风吹,有条头巾,也好挡寒,这树叶编的东西,徒教俺猪头发痒罢了。”

  悟空听他疯言疯语,急使眼色,八戒只好把嘴塞到怀里。那宫女给他戴上桂冠之后,又在他胸前挂上一枚奖章。哼哼唧八世曰:

  “敝国每年都有桂冠一顶,奖章一枚,颁于成功诗人。猪爱卿之诗,内容形式,都臻上乘,今以最高荣誉相赠。各位诗人,不妨狂欢庆祝。”

  复转身对唐僧曰:

  “圣僧,你不妨勉强饮上两杯,如不疯疯癫癫,怎能成为诗人?有些诗人,就靠疯癫起家,不可不知也。”

  正在言时,只见潘金莲柳腰款摆,出班奏曰:

  “陛下啊,奴家也有一诗,应有桂冠之份。”

  “吟来朕听。”

  好个潘金莲,当下伸出光滑**,拉拉玻璃丝袜,娇滴滴曰:

  春眠不觉痒

  处处闻床响

  夜来**声

  多少光棍想

  此诗一出,全体叫好,有人曰:“大胆大胆。”有人曰:“大胆定是好诗。”

  哼哼唧八世曰:“女诗人,诗虽好诗,但其中不夹洋字,不算上等。可领一座金乳奖,以资鼓励。”

  “谢主隆恩。”

  潘金莲退班之后,只见贾桂也跪下启奏曰:

  “陛下啊,猪长老之诗,高深莫测,不敢批评。但女诗人之诗,影响民心士气,罪莫大焉。”

  “小畜生,”潘金莲骂曰,“怎敢诽谤老娘?”

  “不得无礼。”唐僧曰。

  “小臣也有一诗,主题完全正确,气势更壮山河,乃顺调之作,健康之作也。”

  “空口无凭,吟来朕听。”

  贾桂立定脚跟,面暴青筋,厉声曰:

  杀杀杀,砍砍砍

  枪枪枪,刀刀刀

  哼哼唧八世陛下万岁头上有金光

  那金光照得乌鸡眼发了慌

  左边一拳打翻黑虎山

  右边一脚踢平景阳冈

  学问大得真可怕

  放个屁来闻也香

  我们为你死

  通天河为你长

  哼哼唧八世龙颜堆笑,立刻就放了两个御屁,急挥御手,再开御口,唤曰:

  “贾爱卿之诗,果好诗也。刚才桂冠一顶,奖章一枚,发给过于匆忙。猪长老啊,且请让将出来,以便实至名归。下次你再竞选,如何?”  八戒伸手就把桂冠揣到怀里,嚷曰:

  “谁要抢就请上来,会会老猪的五齿耙。”

  “徒弟,”唐僧曰,“既是圣上说啦,就应交出,斯文之地,怎能耍赖?”

  “要命可以,要桂冠不行。惹得老猪性起,打个稀烂,大家都戴不成。难道我的诗是放屁哩?”

  “放屁倒还有点味。”悟空插嘴曰。

  “这是哪里话来,”八戒把鼻涕流了两耳朵,悲怆曰,“师兄啊,你看我光彩,心怀嫉妒,是也不是?”

  贾桂一瞧八戒嘴脸,知道善言不行,不由分说,上去就抢。猪八戒使出天蓬元帅威力,当胸一拳,把贾桂打得一屁股坐地,叫喊不停。哼哼唧八世曰:

  “猪爱卿,你可把桂冠让他,朕再为你颁发金粪奖一座,现在立即倒换关文,明天你们就可以上路朝圣去也。”

  遂唤过黄门官,取过玉玺,唐僧双手捧上关文,用印已毕,唐僧三呼谢恩。

  “猪爱卿,且把桂冠拿出,以符盛典。”

  “老头,这年头流行的是死不肯放,你要教我放,我就跟你拼啦。”

  “呜呼,”哼哼唧八世曰,“此何言欤?简直是流氓。”

  “流氓就流氓,不放仍不放。”

  “既然如此,”哼哼唧八世无可奈何曰,“贾爱卿,朕就把金粪奖颁发给你,此奖荣耀,超过桂冠。”

  “谢万岁,”贾桂跪地曰,“臣有一语,不敢上达天听。”

  “尽管说来,朕不降罪于你。”

  “伏维陛下,李白再世,杜甫重生,惠特曼只配提鞋,雪莱更是望尘莫及,可否赐吟御诗一首,以表率群伦?”

  哼哼唧八世被八戒顶撞,本有不悦之色,今听金粪奖得主请他吟诗,御容渐霁,乃开御口,吐御音,缓缓曰:

  “卿等要我吟何诗乎?”

  “好诗不择题,择题非好诗,万岁爷呀,啥诗都行。”

  一言未了,全国诗人,均拜俯在地,那国王举首四望,频频点头。

  “卿等平身,朕吟诗就是。”

  诗曰:

  五口言寺君生就有才华

  日山落雾眼高来昭火茶

  四目啥一扫榻米又软家

  咸心窝海佩笛儿我爱她

  吟至此处,掌声四起,其声之大,连御瓦都震落下来一块,砸到小黄门头上,当场脑袋开花,一命归阴。

  “各位爱卿,有人能解乎?”

  “天机难测,臣等愚昧。”

  那国王举起御杯,把御酒一饮而尽,解曰:

  “五口,吾也;言寺,诗也;五口言寺君,乃我是诗人国的君主也。生就有才华者,生来就没有才华也,乃自谦之词。日山落雾眼,太阳从山上落下去,大雾迷眼也。高来昭火茶,第二天准是晴天,太阳渐渐升高;昭火者,照也;将在朝阳下饮香片茶也。四目啥一扫,乃早饭时举目四顾,啥东西都一扫而入眼底也。榻米又软家,榻榻米再好再软,都挡不住仍想家也。咸心窝海佩,咸心,感也,窝海佩,very happy也,感动太厉害而十分快乐也。笛儿我爱她,笛儿,dear也,美丽的姑娘也,我爱她,乃是直叙手法,用不着诠释矣。”

  解释既毕,文武百官,猛呼万岁,一致拥戴哼哼唧八世为诗中之诗,万王之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下由诗人协会理事长窝里捧匍匐在地,献诗一首,直献得悟空抓耳搔腮,八戒呼声大作,沙和尚脱下芒鞋捏脚丫,老唐僧闭目养神,孔老二口中念念有词曰:“天厌之,天厌之!”孟老大更是面色铁青,好容易听见金殿传来夜漏,有承旨官启奏,哼哼唧八世才袍袖一拂,卷帘退朝。

  且说师徒回到迎宾之馆,正要解衣就寝,忽听馆外阵阵喧哗,人山人海,也有老头,也有少年,也有二八佳人,也有半老徐娘,也有彪形大汉,也有弱不禁风,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打进来。唐僧心跳胆惊,急唤悟空曰:

  “猴儿啊,且去看看,恐怕又是何方妖精,要吃我的肉哩。”

  八戒曰:

  “不需师兄枉驾,等俺桂冠诗人前往。”

  “哥啊,”沙和尚曰,“真难为情。”

  “我是受过皇封人物,有啥难为情的?你这个不懂诗的霉气脸,还在吃醋。”

  出得门来,众人一见,蜂拥而上,有的拉猪毛,有的拉猪耳,有的掏出小刀就割猪尾巴。八戒两手难敌万拳,被掀了个嘴啃地,只叫老爷饶命。悟空闻声,一个箭步,跳到门外,使出神通,喝了声“疾”,用手一指,八戒身上就像抹了滑油,抓也抓不住,拉也拉不牢,好笨货,急急爬起,躲到悟空身后,喘气曰:

  “师兄如迟来一步,桂冠诗人就成了鬼冠诗人矣。”

  “你再提桂冠诗人,我拔腿就走。”

  “师兄莫怒,不提就是。”

  悟空对众言曰:

  “各位小姐太太,大人先生,因何动气,可肯见告一二?”

  众人齐声曰:

  “长老啊,吾等乃诗人国一等一级诗人,为了桂冠,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女诗人还陪审核委员睡过觉哩,如今却被圈外之人抢去,怎能甘心?请长老传语迷死脱猪,让出桂冠便罢,如不让出,打将进去,玉石俱焚。”

  悟空看势不对,忙曰:

  “各位请退,明天一早,准叫迷死脱猪让出来就是。但各位这么多人,一顶怎够分配耶?”  “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若不让出桂冠,教你们出不了城门。”

  “既然如此厉害,一言为定。”

  众人听说明早就有桂冠,也就一哄而散。悟空回到宾馆,对唐僧说明仔细。

  “徒弟,且去劝劝八戒,让出也罢。”

  八戒赌咒曰:

  “说不让就不让,谁教我让,谁就是麻子脸。”

  “笨货,你怎敢口出狂言?”悟空喝曰。

  唐僧曰:“八戒不让,该如何是好?”

  悟空曰:“关文已经换过,不如趁天色尚早,提前赶路,走他娘的算啦,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事到如此,不失为一策。”

  朝圣团遂即卷起铺盖,离了宾馆,大街上寂无一人,悄悄到了城门,早已栓上加锁,锁上加栓。大家叫声苦也,如何出去。正焦急间,只见两个老头,鬼鬼祟祟跑了过来,悟空一把抓住,二人曰:

  “大圣松手,我等特来开锁,放你们逃生去也。”

  “二位何人?”

  “在下李白、杜甫,这厢有礼。”

  “啊呀,失敬,”悟空吃惊曰,“二位大诗人,又在诗人国,怎生如此狼狈?”

  “一言难尽,”杜甫曰,“是我二人,在大唐无处卖诗,立脚不住,乃来到诗人之国,讨碗饭吃。想不到审核会说我的诗是失败主义,李白老弟的诗是灰色思想,捉进天牢,坐了一年之久。出得监来,无依无靠,就在街上乞些残茶剩饭,幸免饿死。刚才正在土地庙瞌睡,柏杨先生托梦于我,说大唐朝圣团有难,我弟兄二人,就请那守城门的小卒,喝了两杯,偷了钥匙在此。”

  唐僧闻言,双目垂泪曰:“适才金銮殿上,还听见贾桂拍马屁的话,说那国王是杜甫再世,李白重生,怎的正身倒流落眼前。吾等走后,二位何处安身?依贫僧之见,不妨披上通天教法衣,一齐朝圣可也。”

  “多蒙提携,感恩不尽。”

  朝圣团那些女子,一听大诗人在此,你挤我,我挤你,争着前来观看。

  “呸,”潘金莲唾口水曰,“我以为李白是个英俊小生哩,原来是个糟老头。”

  潘巧云曰:“李白还不太老,看那杜甫,胡子一大把,肚子瘪瘪,包管连张支票都没有,嫁了这种人,才算倒了八辈子霉。”

  李师师也要发话,悟空看两位老头羞愧难当之状,不禁生出怜才之意,把金莲巧云苦劝回去。悟空遂打开城门,大队人马,扬长而去。走有约摸顿饭光景,天色破晓,只听前面有嘶喊之声。

  “大圣啊,”孔老夫子在马上打了一个哆嗦曰,“看情形众诗人定在前途埋伏。这一次私自逃关,要剥头皮啦。天丧予,天丧予。”

  “老二且莫惊慌,待老孙前去观看究竟。”

  好大圣,一个筋斗云,到了村边,只见牛魔王、鲇鱼精、黄袍怪,正在一家棺材店门前,跟店老板吵吵嚷嚷,拉拉扯扯,不肯甘休,一见悟空驾到,齐喊曰:

  “好啦,好啦,齐天大圣来啦,且请他评评此理。”

  “列位如此气大,莫非吟了诗乎?”

  “然也,”牛魔王曰,“是我等几位诗翁,一路吟诗,吟着吟着,大事不好,盖才高者,必折寿,我等虽有千年道行,也活不久矣。云天路上,一片荒凉,哪有殡仪馆之设。是以来到这家棺材店,说明原委,要买三口上等桃木棺材。店中恰有三口,正够使用,银子已经讲好,店老板却忽然变卦,只肯卖给两口,这怎么能行,是以争执。大圣大圣,你且评一评也。”

  “请问店老板,此话是实?”

  “当然是实。”

  “既已讲好价钱,并不亏负于你,缘何不卖?”

  “大圣有所不知,”店老板曰,“我本来是要卖的,可是一听他们吟诗,我就只卖两口。”

  “是何道理?”

  “大圣啊,那种诗还叫诗哩,还才高折寿哩,我眼看就要羞死啦,留下一口棺材,自己用也。”

  三个妖精闻言,抹去泪痕,抡拳就打。悟空拉住,正色曰:

  “老孙刚才在诗人之国,哼哼唧八世陛下,久闻众诗翁大名,颁下旨意,教我代为颁发最高荣誉金脚奖,各位可知?”

  “贤弟,”牛魔王大喜曰,“且莫骗人。”

  “哪个骗你,各位诗翁,统统把屁股撅起,金脚奖来也。”

  好个美猴王,一脚一个,把三个妖精,踢到阴山背后,做诗去啦。

  正是———

  妖怪作怪,吓得朝圣团一行,半夜里开溜;

  诗人做诗,羞死棺材店老板,金脚奖出笼。

  欲知此行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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