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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82章(2)

 
  四个人出来,路过明堂家,明堂才从老公房回来,从怀里掏出个干荷叶包儿,绽开了,里边是一片肉,油汪汪,颤活活的,明堂给他媳妇说:一人两片,我吃了一片,这一片拿回来给你和娃吃。儿子一把却把肉抓了塞在嘴里。明堂说:这娃,咋不给你妈吃?儿子从嘴里把肉又取出来,自己咬了一半,另一半给了他妈吃,他妈拿牙叮了那么一点,但没叮开,说:肉咋是顽的?明堂说:老母猪肉么,顽了能多嚼嚼。看见三婶他们过来,明堂拉了媳妇和娃就进了院子。
 
  县联指的人和榔头队的人杀了那头猪后,不到十天,又拉来了两扇猪肉,猪肉上还盖了好几个红色印章,一些人就清楚这肉是从镇肉联社来的,至于是怎么来的,就都不管,这些肉统统在窑场剁馅包饺子,县联指的人和榔头队的人都美美吃了一顿。
 
  吃完饺子,榔头队的人都身子困起来,又觉得这儿那儿地痒,七扭八歪地坐在那里挠。霸槽脚心还有一个红疙瘩,脱了鞋挠得都流了血。看着霸槽的 脚,有人就说:听水皮说你脚心有一颗痣?水皮说:那是星,脚踩一星,能领千兵!霸槽说:你看么!大家就过去,果然看到霸槽的脚心有个痣,说:还真有痣,生 来就是给咱当头儿的!水皮说:咱这算几个兵呀,将来洛镇成立革命委员会……。但水皮话没说完,有人就把他推开了,他们才不管革命委员会不革命委员会的,却 给霸槽说:既然你是咱的头儿,你就给马部长说说,以后榔头队的人都到窑场来吃饭么。霸槽说:觉得人家吃得好了?他们说:当然吃得好啦!霸槽说:要想吃得 好,那就得使古炉村彻底没了联总,洛镇也彻底没了联总。他们说:这没问题,只要能吃好,你说咋干咱就咋干,就让他天布灶火磨子死在外边!这话说过了,他们 又觉得不对,如果天布灶火磨子都死在外边了,古炉村的联总没了,镇上的联总也没了,那不是又没文化大革命了,没了文化大革命那就和从前一样,县联指的人就 得走,还到哪儿弄米弄面弄猪肉去?于是他们悄悄议论,这天布灶火磨子还是不要死的好,就在外边,这联总也不能没有,还得存在,有他们了,他们总想回来,咱 们总防着他们回来,这些县联指的人便住在窑场,就能吃上白米白面和肉了。
 
  榔头队的人提出也都能在窑场吃饭,霸槽是把这意思说给了马部长,马部长说这可以考虑,也就研究着今后怎样去镇粮站和信用社再借粮借钱的事。 从目前的局势看,借粮借钱的事还能做到,仅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柴禾。在这之前,仅是县联指的人在窑场的柴禾就极困难,去西川煤矿上买煤,那费事又得花钱, 先是榔头队的人家分别背了些去,后来又把天布、灶火、磨子、守灯、麻子黑家的麦草集也扒了来烧,仍还紧缺呀。霸槽就主张到河堤上砍些树上的枝股。但马部长 不同意,反正是砍,与其去河堤上砍些树枝股,不如就近在中山上砍。霸槽说中山上有什么树,那些槐树都小,砍不了多少枝股的。马部长说山顶上不是有棵树吗, 放倒了啥都有烧的了。霸槽没想到马部长要伐白皮松,这他顺口就否定了,山上能长那么大的树不容易,而且就长在山顶,还是棵白皮松,古炉村的风水树呀!马部 长说: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及一棵树!一棵树又怎么啦,它长了上百年那还不是就等待着我们砍吗?它为文化大革命贡献了那是它的光荣么!什么风水不风水,如果它 是风水树,古炉村就穷成这样?又出了几个领导?不是我笑话哩,不就出了个朱大柜是支书,可只要是村子,村村都会有支书的。不说出什么共产党的大人物,即便 出地主,守灯家那算大地主吗,在别的地方屁也不是!霸槽说:这倒也是,可我在古炉村闹事的,把白皮松砍了,将来会背骂名的。马部长说:瞧你这志气,你将来 就还在这鬼地方呀?洛镇你不能去,县上你不敢去,省上你不能去?我真看错了你,涝池大个水潭你成什么大王八?!霸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说:那你得一直要 提携我。马部长说:不提携你,我早离开古炉村了。霸槽说:那好,就伐白皮松!
 
  秃子金领人去伐白皮松,善人抱住树不让伐,当然把善人是连拉带抱地抬开,但树腰粗,锯没那么长,锯不了,拿斧头砍,树又硬得像石头,斧头下 去只崩出一小片,照此下去,七天八天都砍不倒。秃子金给马部长说r,马部长写了个条儿,让秃子金去镇上找联指的人要炸药,第二天炸药背了回来,一半留下, 一半就拿去炸树。
 
  秃子金把树砍了七个豁口,七个豁口都往外流水儿,颜色发红,还粘手,有一股子腥味。秃子金走后,善人熬了小米稀饭,用稀饭和了泥抹豁口,原 本是两搂粗的树,平日用脚踢它,它纹丝不动,但善人抹泥,抹得平平的,树却忽儿忽儿地摇着,松针就在地上落了一层。善人只说保住了白皮松。没想第二天一 早,他还在睡着,秃子金又来了。这次秃子金在树根下挖了个深坑,埋下了炸药,说是要炸倒白皮松,又要他离开山神庙,躲到窑场那里去,善人就又抱了树不起 来,他给秃子金他们说道讲善,他没有说秃子金头上的疮是什么原因生的,也没有说秃子金的眼疼是什么原因得的,应该怎样去治.、他讲的全是他自己,他幼时如 何家贫失学,以放牛佣工维生,二十三岁时听过大善士杨柏合讲善书,因悟贤人争罪,愚人争理,便痛悔己过,身患十二年的疮痨一夜之间霍然而愈,同年五月,盛 世人,男不忠孝,女不贤淑,世风难挽,萌生了厌世之念,绝食过五天,突生灵感,认为徒死无益,应先尽教,然后立志劝世化人。同年十月,杨柏合误陷牢狱,他 效法古人“羊角哀合命全交”的故事,誓死前往营救,途中夜间忽现光明,宛如白昼,豁然彻悟,明心见性。三十二岁十月,入庙拜师,明晓了创业世界以孽为根, 是互相依赖,亦即互相结仇的世界。因此,提倡储金立业,正是利民生。立业世界以德为根,女子立业,助夫不累夫,男子立业,领妻不管妻,人人自立,互相感 恩。以争贫为主是后天,以谦让为主是先天。往先天世界拨人,拨过去的即是净心人,心净神足,性定聚灵,便是先天人。小康是创业世界为后天,大同是立业世界 为先天。至后离开庙院,仍以白话演述人伦,印证经传,用启庸愚,兼化才智,曾籍心理悟省,自愈宿疾,即以此法使人疗病。善人讲得口干舌燥,秃子金继续挖他 的坑,说:你嘟嘟呐呐的说的啥呀,烦不烦人?!善人说:我给你讲我的一生哩。秃子金说:你是给你要写铭锦啊?!善人说:你要听我说哩,我求求你,不要再挖 坑了,你听我说。秃子金说:学校的老师是书呆子,你比书呆子还书呆子!文化大革命都到这一阵了你还在宣扬你那封建的一套,真是顽固不化的孑L老二的孝子贤 孙么。善人说:我不是孑L孟,也不是佛老耶回,我行的是人道,得的是天道。秃子金说:好啦好啦,这话你多亏给我说,我听不懂我也懒得听,要是水皮在这儿, 马部长和霸槽在这儿,少得了再批斗你?你起来,乖乖给我起来,别惹我生气,我已经忍了又忍了。善人说:我就不起来,你要炸树,就连我一块炸了!秃子金说: 你以为你是谁呀,就不敢炸吗,古炉村死了多少人你不是没见过没听过?!起来!善人说:不起来!秃子金真的生气了,一把把善人拉起来摔到了一边,善人竞又扑 过去,就一头栽在坑里,他这一栽,头朝下脚朝上。秃子金说:这可是你自己栽的呀!挖坑的人见善人栽下来,就再挖不成了,去拉善人,善人却不动了,说:他昏 了。秃子金说:试试鼻子,还有气没气?坑里人说:气还有。秃子金说:抬出去,抬到下边崖背处,坑一好就放炸药!
 
  炸药放了进去,导火索一点,所有人都往崖背处跑,轰地一声巨响,尘土罩了半个天,烟雾中似乎白皮松还立着,树上的四只红嘴白尾鸟叫得像刀子 似地尖锐,善人在爆炸声中醒了过来,睁眼大叫:秃子金,秃子金!秃子金抬头往上看,说:咋没炸倒?才要站起来,白皮松却嘎喇喇地一连串的嘶鸣,就那么猛然 地摇晃了一下,慢慢向东倒,向东倒,后来夸地倒下了,又是一片土雾腾上去,罩了半空,树皮子,草末子,未消化的雪冰疙瘩和土块子,都散落到了崖背处的人身 上.善人叹了一口气,眼睛闭上又昏过去了。
 
  中山顶上再也没有那棵白皮松了,公路上上下往来的行人经过了哨卡,说:这是哪儿呀?回答说:古炉村么。从没来过古炉村的人在问:是山上有个 独白皮松的古炉村吗?来过古炉村的人就习惯地看看镇河塔,镇河塔还在,再远远往中山顶上看,中山顶上没了白皮松,疑惑地说:是古炉村?咋没见了那白皮松? 卡站上的人不耐烦了,说:没事了快走你的路!
 
  白皮松被炸倒后,树还是囫囵树,锯无法解,斧头也劈不开,秃子金他们又用炸药塞在树下分了几处爆炸,树才被肢解了,分批拉到窑场去烧饭烤 火。这些柴禾村人是不能拿一块的,许多人就拿了镢头斧头去山上挖白皮松树根。白皮松的树根像龙身子一样蜿蜒很长,只要占住一条根,就能挖出一背篓柴禾来。 那一天,几十多户人家都去挖树根,狗尿苔和牛铃也背了背笼拿了镢头斧头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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