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外国文学名著 > 国外作家 > 纪伯伦 > 叛逆的灵魂

第30章 看不见的人(2)

穆芭莱,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你可以安安稳稳休息一下,天亮之后,就是另一天了……朋友啊,我很累,而且心沉重得很,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还 有一座桥应该建造。有一座大厦应该拔地而起。夜深人静之时,有一种声音,我应该把它传达给沉睡中的人们。可是,我累了,已经疲惫不堪……穆芭莱,我的好朋 友,晚安。(首相双手伸在写字台上,低下头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而望着穆芭莱的面孔,然后整个身体一下下沉,一切活动便沉静下来,一动不动了)

(这时,容光焕发的大汉出现在右门,迈步走到厅堂中央,像一根光柱一样笔直站立在首相那静静的身体旁,手触摸着身体,凝视着永恒世界)

穆芭莱:

(望着大汉,向大汉伸出双臂,只见她的脸上闪烁着神奇的光芒,用使整个厅堂颤抖的声音说)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漂亮、庄重。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会像现 在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朋友啊,我亲爱的朋友。假若整个世界能像我现在这样看到你,那该多好!假若所有的人都能了解到我所了解的一切,那该多好!

(幕落)

二转眼之间

晨夜之间

地点:高塔广场贝鲁特宫殿的一个狭窄黑暗牢房

时间:12月9日午夜

人物:优素福·凯拉迈(诗人)

赛里姆·白朗(基督教头面人物)

阿里·拉赫曼(穆斯林头面人物)

舍尔夫丁·侯拉尼(杜鲁兹族头面人物)

穆萨·哈伊姆(犹太商人)

穆萨·哈伊姆、舍尔夫丁·侯拉尼各睡在监牢的一个角落。赛里姆·白朗枕着自己的手腕。阿里·拉赫曼坐在一张木凳上。优素福·凯拉迈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时站住,凝视着有星光射进来的一个小洞。

穆萨·哈伊姆:

(说梦话)二百加二百是四百。四百加上三百等于七百。七百加二百是九百。九百加五百等于一千四百金币。他们都拿走了!他们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千四百金币!都叫他们拿去了,啊,啊!

优素福·凯拉迈:

假若我能像他那样熟睡,那该多好啊。假如我能合上双眼,即使是一分钟不看这地狱,在远离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里睁开眼,那该多好啊!

阿里·拉赫曼:

兄弟,我发现你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入睡了。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还能活着。(语气中充满同情)兄弟,睡一觉吧!就在这块木板上睡一觉吧!睡吧,哪怕只睡上一个小时。难道你不晓得连续熬夜近似于慢性自杀吗?

优素福·凯拉迈:

不,我不会在这肮脏的巢穴里自杀。生活的屈辱已够我忍受,即使他们留给我的东西是高尚的。假如我的生命具有某种价值,他们也会像对待我的同伴和我的兄弟的生命那样,将之用一根绳子吊起来……不,我不配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同享死亡的荣幸。我不配享用绞刑架的尊贵!

阿里·拉赫曼:

你冷静些,不要激动!不要去思考昨天!我们应当坚韧到明天,因为明天掌握在安拉手里,而安拉是慷慨高尚、大慈大悲的。

优素福·凯拉迈:

我怎么能够停止思考生命的进程呢?我怎么能忘记昨天呢?昨日之手紧握着今日良心。昨天是巡游在这座监牢上空的灰色幻影大军,在我的头周围游动着,在我的耳边低语吟诵着我的伙伴们的名字,那是我的烈士兄弟们的英名,那是悬于天地之间的人们的大名。

阿里·拉赫曼:

(愁眉苦脸地站起来)掌握我的灵魂者,将在我们的儿女起来为我们报仇雪恨之日到来,站在为我们讨还血债的新一代当中。在阿拉伯半岛将出现一位果敢坚强的巨人,用双脚踏碎暴君和压迫者。

舍尔夫丁·侯拉尼:

(刚刚醒来,用手指揉着眼睛,对阿里·拉赫曼说)你呀,你是大白天做空梦。我的先生,阿拉伯人是半岛上沙漠与高山之间的一群沦落人,期盼他们当中能出现 什么奇迹,那是愚蠢的。叙利亚的前途寄希望于强大公正的大英帝国。假若英国不占领叙利亚,那么,叙利亚就少有和平希望。

赛里姆·白朗:

你想让高傲自负的英国占领一个国民崇拜法国的国家?难道我们不喜欢由法国来保护、统治我们?我要对你们说,法国才是自由摇篮和文明之母。假若那面三色旗不在叙利亚的平原和高山飘扬,叙利亚断无前途和希望。

穆萨·哈伊姆:

(说梦话)二百加二百等于四百,四百加三百等于七百。他们都拿走了!都拿走了,该死的!该死的,都拿走了!

优素福·凯拉迈:

(站在房间中央,高举双臂)啊,叙利亚,你的灾难多么沉重!你的儿女们的灵魂不是涌动在你那羸瘦、虚弱的身躯里,而是附着在其他国家的肌体里。他们的心 忘掉了你,他们的思想远离了你。叙利亚呀,叙利亚,世代的寡妇,时代的丧子之母,叙利亚啊,灾难无穷的国家。你的儿女的躯体尚在你的怀抱中,而他们的灵魂 则已远离你去。有的行进在阿拉伯半岛上,有的漫步在伦敦大街,有的飘飞在巴黎宫殿上空,有的在睡梦中数钱。叙利亚,没有儿女的母亲!(对朋伴们说)被囚于 牢中之牢的囚犯们,你们听我说。叙利亚不是属于阿拉伯人的,也不属于英国人,不是属于法国人的,也不属于印度人。叙利亚是你们的和我的。你们用叙利亚土铸 成的躯体是属于叙利亚的。你们那在叙利亚天空下凝成的灵魂也是属于叙利亚的。它不属于太阳下的任何一个别的国家。安拉晓知我深爱阿拉伯人,我想追回阿拉伯 人的光荣。但我是一个叙利亚人,我所追求的是叙利亚的叙利亚光荣。安拉晓知我敬重英国的公正,曾敬佩它的意志。但我是一个叙利亚人,我所追求的是叙利亚的 叙利亚人的公正和意志。安拉和你们都知道,正是我对法国的感恩之情将我送进了这座监牢。法国是个伟大的国家,走在向着纯粹真理和绝对自由前进的队伍的前 列。但我是叙利亚人,我要的是叙利亚真理和属于叙利亚的叙利亚自由。

阿里·拉赫曼:

兄弟,你是一位诗人,正借用美丽辞藻把你的幻想赋成诗,然而诗却是另外一种东西。

舍尔夫丁·侯拉尼:

阿里先生,你说得对,他是一位诗人。赞美安拉,诗人们是不能统治英国的。

赛里姆·白朗:

谁告诉你说幻想家统治着法国?

穆萨·哈伊姆:

(说梦话)二百加二百等于四百。四百加三百等于七百。他们把金和银都拿走了。

优素福·凯拉迈:

好一个“诗人,不是政治家”。我不想成为政治家。我热爱我的国家,我热爱我的国民。所有这些,都是我想通过政治了解的东西。我热爱我的民族,因为她弱 小,而且正受着压迫。假如我的国家强大,我早就把对她的爱转向了我心灵中的幻想和美梦。我热爱我的国民,因为他们忐忑不安,由于憎恶过去而为未来担心,也 因此而害怕岁月,即使岁月对着他们微笑。假若我的国民坚强团结一致,我早就把他们忘到了脑后,从关心他们的爱好和目标,转向探索生命的隐秘。我爱我的国 家,我爱我的国民;爱有慧眼,能看到政治看不见的东西,能听到哲学所意识不到的东西。

舍尔夫丁·侯拉尼:

我也热爱叙利亚。人们当中没有谁怀疑这一点。但那是我对叙利亚的热爱,正是这种热爱使我思念叙利亚变成了大英帝国身躯上一个肢体的日子。

赛里姆·白朗:

谁真的热爱叙利亚,就请他也爱那些热爱叙利亚的人吧。还有另外一个像法国一样偏爱叙利亚的国家吗?依我之见,谁不像热爱叙利亚那样热爱法国,那便是忘恩负义之人。

阿里·拉赫曼:

我不否认任何人对英国的敬重,我也不转移任何人对法国的钟爱。但是请想一想,除了殖民野心以外,还有什么关系能把东方人与西方人集聚在一起呢?东方与西 方是两个相互分离的世界,任何政治联盟也无法将二者结合起来,任何政治或哲学也不能使双方彼此接近。因此,我说叙利亚人应与阿拉伯人组成一个王国,结成一 个民族。因为我们的历史就是他们的历史,我们的语言就是他们的语言,我们的国家就是他们国家的一部分。

穆萨·哈伊姆:

(说梦话)二百加二百等于四百……三百加四百等于七百……他们都拿走了……他们把金银全拿走了!

优素福·凯拉迈:

(用双手将脸捂住,片刻后抬起头来,大声喊道)巴比伦啊,巴比伦!四分五裂的城郭啊!难道安拉的影子离开了你,使你变成了孤立在沙漠中的废墟?巴比伦 呀,巴比伦,争斗、仇恨的故乡!莫非你在梦中建造了一座摩天高塔,因而上苍大怒,使你言语失调,令你的儿女流落大地各处?巴比伦啊,巴比伦,没有居民的城 市!你的儿女会回到你的身边,重建你的城墙和庙宇吗?安拉还会再经过你的面前,洗去你的屈辱吗?巴比伦啊,巴比伦,房舍是痛苦、伤口是大街、河流是泪水的 城垣啊!巴比伦呀,巴比伦,我心中的城池!

(优素福中止说话,仿佛痛苦已令他窒息,然后周身无力地瘫倒在木板上。房间里死一样的沉静,简直像是坟茔。半个时辰过后,听到从监牢墙外的高塔广场上传来的低微声音。)

一儿童声:

妈妈,我饿,我饿。给我一口面包吧,给我一小口!我饿呀,我饿!

一女人声:

孩子,睡吧!一直睡到大天亮。天亮之后,安拉会给我们送来面包,我们都吃。

一男子声:

我一直在呼唤安拉,嗓子都喊哑了。安拉已经死去。安拉已经饿死了。假若安拉还活着,他的奴仆们就不会像死狗一样丧命在狭窄的巷子里。

女人声:

主啊,请你宽恕他,因为他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儿童声:

(高兴地)妈妈,你看哪!你看那里有张大桌子,桌上放着面包、肉、鸟和鱼。你看,那里还有一盘盘蜂蜜、奶酪和鲜奶。妈妈,你看那张大桌子呀!你伸手给我拿些吧!给我拿些,哎哟,哎哟!

女人声:

(片刻沉默之后,痛苦地哭号着)死啦!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另一个孩子也死了!主啊,你瞧瞧我吧!

男子声:

你边呼唤着安拉,你的孩子就死了。我对你说过,安拉已经饿死了。

女人声:

(强忍着)安拉,还活着!主啊,我谢谢你,因为你把我的孩子带到一个没有饥渴的地方去了。主啊,在这一夜里,请你怜悯所有的母亲吧!

优素福·凯拉迈:

(激动地站起来,用双手敲击着墙壁)我的国家啊,饥鸿遍地的国度啊!我对你说过,怜悯你的儿女吧!难道后人从你这里继承下来的只能是太阳下一片遍布死尸 的空地?我听到沉睡中的城市大街上传来的死神的脚步声。我看到死神正用镰刀割取我的父母的儿女们的性命。啊,叙利亚,征服者们的路的交叉口,莫非我活着是 为了看见一位新征服者?假若征服者的行军包里装满了面包,那就请他来吧!就请征服者来吧,也许他能留下一个保护我的兄弟和我能听到其声音的一位姐妹…… 啊,我多么自私!我要求我活着,以便看到兄弟姐妹,但是,假若我的生命具有某种价值,他们是不会把生命留给我的。假如我的生命是宝贵的,他们会用绳子将之 捆起来,让其与那些被带在空中的满脸屈辱神色的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环视四周,发现同伴们都已睡着,于是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开始在黑暗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清晨

(优素福·凯拉迈仍在牢房踱步。伙伴们仍在梦中。忽然间,监牢外传来嘈杂声,继之响起枪声,接着喊声四起。没过几分钟,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天空)

优素福·凯拉迈:

(高声呐喊)沉睡的人,起来吧,快起来听一听吧!快起来,蟒蛇的阴影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囚徒们起来了,相互询问,高声呼喊,有的哭、有的笑,像是疯了一样)

监外喊声:

协约国的士兵满城了!英国兵、法国装甲车。这是印度兵营。意大利人、法国人。赞美安拉。感谢真主,我们解脱了!

(片刻后,监牢门开启了,光明顿时充满那座黑暗的牢房。穆萨·哈伊姆大喊着走出去,高兴得要命。舍尔夫丁·侯拉尼、赛里姆·白朗和阿里·拉赫曼紧跟其后。优素福·凯拉迈仍然站在牢房当中,凝视着从牢门射进来的太阳光。)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