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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断了兄弟情义,毁了爱情情分,提了正团职(9)

冯家昌也不是没有行动,只不过,他行动的方式跟老侯不同罢了。他是把事情分做三步走的。首先,他跟远在京城的老首长写了一封信,详细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情 况。这样的信,他原打算写三封,就是说先投石问路,继而是交“心”,接着再谈自己的问题,期望他能在最关紧的时刻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早了不行,打晚了 也不行……可是,就在他刚要写第三封信的时候,老首长突然患病住进了医院。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事情就没法再提了。冯家昌心里清楚,一个重要的砝码,就这 么失去了。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地埋怨说,老首长啊,你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采取的第二步行动,是主动凑上去给动员处帮忙。动员处的小马,马干事,人是很灵的,就是笔头子差了一点,他说他啥都不怕,就怕写材料。过去,每逢写“材 料”的时候,小马总是让他帮忙看一下,提提意见什么的。可这一次,时逢年底,动员处要写总结的时候,他就凑上去了,很主动地去给小马帮忙。而且,还不辞劳 苦地帮他跟各县的武装部打电话,统计数字……小马对此很感激,还专门要请他吃饭。可是,小马并不清楚,他这样做是另有用意的。趁着给小马帮忙的机会,他详 细了解了动员处历年的工作情况。而后,他一连熬了几个晚上,呕心沥血,终于写出了一篇题为《动员工作的新思路》的文章。此文他一共打印了四份。一份直送军 直系统的《内部通讯》,另外三份通过机要处的小郭送给了一、二、三号首长……为了不漏一点风声,他先是以李冬冬的名义,给打字员小黄送了一套进口的化妆 品;接着,给机要员小郭塞了一条三五烟;而后,又托人给《内部通讯》的编辑老戴捎去了一幅名画。老戴这人不吸烟不喝酒,酷爱收藏字画(这幅名画是从李冬冬 父亲那里要来的),条件是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近期刊登出来。在电话上,他对老戴说:“戴主任,那个那个那个,收到了吗?噢,那就好。真迹,绝对是真 迹!……戴主任啊,托你那件事,十万火急!拜托了,拜托拜托……”待这篇文章登出之后,可以说墨汁未干,冯家昌就以航空邮件的方式,快速地寄给了李冬冬在 大军区的一个叔叔,期望他能在最佳时机(既早不得,也不能太晚),以简报的形式批转下来——他知道,由上边批转下来的简报,首长们是都要看的!

冯家昌采取的第三步行动,就有些卑劣的成分了。他本来不想这样做,也曾经犹豫再三,可他实在是太想得到这个职位了!于是,他孤注一掷,背着李冬冬,硬着头 皮去找了他的岳父。李冬冬的父亲是一个外表沉闷、而内心却极为丰富的人。像他这样做了几十年官的老知识分子,在感情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纠葛的……前些日 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冯家昌撞见了岳父的又一个秘密。就此,他判断,岳父与那个人早已不来往了。所以,冯家昌存心要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那天下午,在李慎言的办公室里,冯家昌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说:“爸,有件事,我得给你说一下。”李慎言坐在一张皮转椅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说: “啊?——噢。说吧。”这时候,冯家昌停顿了一下,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吸了口气,说:“有个叫严丽丽的女子,她找了我一趟。她说,她说她认识你……”李 慎言拿起一份文件看了两眼,而后,随手在“同意”二字上画了一个不大圆的圈儿,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片刻,他又拿起一张报纸,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翻 了几面;接着,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漂浮在上边的茶叶,抿了那么两口,突然说:“你过来。”冯家昌怔了一下,忙走上前去,站在了办公桌的旁边。李慎言指着报 纸说:“这上边有个字,你认得吗?”冯家昌凑上去看了看,他本想说不认识,本想“虚心”地请教一下,可那个字也太简单了,那是个“妙”字……冯家昌不好说 什么了,就吞吞吐吐、虚虚实实地说:“——妙?”李慎言“噢”了一声,又说:“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吗?”这么一问,冯家昌倒真是被问住了,什么是“妙”?他 还从来没想过。他探身看着那个字,心里暗暗揣摸,此时此刻,这个老岳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时,李慎言轻轻地“哼”了一声,说:“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从 声音上说,它是春天的意思——叫春嘛。从字面上说,它是少女的意思——妙不可言哉——少女是也。”

话说到这里,冯家昌就不得不佩服了。他想,姜还是老的辣呀。什么叫大器?这就是大器。什么叫涵养?这就是涵养。什么叫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就是呀!往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竟有了一脚踩在棉花包上的感觉。

这时候,李慎言站起身来,顺势抿了一下头发,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起步来……而后,他突然站住了,就那么背着双手,旁若无人地望着窗外。在冯家昌看来,仿佛有一世纪那么久了,他才像蹦豆子似的,蹦出一句话来:“人生有七大妙处,你知道吗?”

冯家昌觉得自己越来越小了,他头上都有点冒汗了,喃喃地说:“不知道。”

又过了很久,李慎言又蹦出一句话:“年轻,年轻哇。”

有那么一会儿,冯家昌觉得自己这一趟实在是来错了。岳父站在眼前,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着他,压得他一直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反击一下,可他找不到力量……他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闯进来又当场被人捉住的小偷!

李慎言根本不看他。自他进了办公室之后,李慎言一次也没有正眼看过他。就是偶尔瞥他一下,也是余光。但是,在最后时刻,李慎言还是说话了。李慎言背对着他,没头没脑地说:“……找你干什么?”

冯家昌急忙回道:“说一个兵。”

沉默。而后问:“谁要当兵?”

冯家昌说:“严丽丽的一个亲戚。”

李慎言淡淡地说:“不就一个兵吗,办了就是了。找我干什么?”

冯家昌不语。他想说,我有难度。他想说,我不在位上,办不了……可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在某些场合,沉默也是艺术。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李慎言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仿佛是特赦一般,冯家昌吞吞吐吐、急急忙忙地就把那件事说出来了……他期望他能给周主任打一个电话。虽然说是亲戚,他要是亲自打一个电话,那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李慎言默默地摇摇头,又摇了摇头,默默地说:“——冬冬这孩子,怎么会看上你呢?你跟她不是一路人嘛。”

冯家昌像挨了一砖似的,可他一声不吭。这时候,他才有些怕了,他怕万一李慎言再去问那个严丽丽,他就……完了。虽然他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但是,万一呢?就这么想着,他头上出汗了。可他知道,他得挺住,既然说了,就再也不能改口了。

这时候,李慎言突然正言厉色地说:“你以为我是一个狗苟蝇营的人吗?”

冯家昌像个傻子似的,嚅嚅地站在那里……

接着,李慎言缓声说:“小道消息,不足为凭。人,还是要讲品格的……你是有才的,但,不要去做狗苟蝇营的事情。”

到了最后,李慎言并没有给他许什么愿。李慎言只是摆了摆手,说:“你去吧。”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冯家昌心里有些沮丧。他不知道他的这次“讹诈”是否成功,他也是点到为止,没敢多说什么。再说,他知道的事情也实在有限……可就感觉而言,他觉得这个电话,他会打的。

过了没几天,周主任就把他叫去了。政治部的周主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很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休息几天吧。”

冯家昌刚要说什么,可周主任挥了一下手,把他截住了。周主任说:“我批你三天假,回去休息吧。”

周主任是从不说废话的。周主任这人心机很深,他这样做,一定是有用意的。于是,他就“病”了,一“病”病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当他上班的时候,他的动员处处长已经批下来了,正团职。

后来,机关里有了一些传闻,说是他的处长职位是“一泡热尿”解决问题的!这有些滑稽,也有些嘲讽的意味。可是,这里边的确有必然中的偶然因素。过后他才知 道,他“病”的那几天,正是研究干部的最关键时刻。据说,当研究到动员处的时候,他和侯参谋的情况被同时提出来了,两边的意见也几乎是旗鼓相当,首长们各 有各的看法,在工作上,冯家昌略强一些,这有上边的“简报”为证;可是,在感情上,他们则更倾向于用侯参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主持会议的(因一号首 长外出)二号首长走出了会议室,到走廊的厕所里撒了一泡尿。没有想到,厕所里脏兮兮的……脏得简直无法下脚!于是,二号首长回到会议室后大发雷霆,说了很 多气话。就在这时,周主任说话了,他说:“我知道什么原因了。”二号首长就追问说:“什么原因?”周主任说:“冯家昌请病假了。”二号首长还是不明白, 说:“这个、这个冯家昌……跟厕所有什么关系?”周主任说:“多年以来,这个楼上的所有厕所、楼道,都是人家冯家昌打扫的,天天如此……”有人就问: “谁?”周主任就说:“小冯,冯参谋。”一时,形势急转直下,会议室里一片沉默。这个“多年以来”给领导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是呀,那不是一天两天, 而是数年如一日,所有的楼道、厕所都是人家冯家昌打扫的!过去,首长们并不知道这些,可他们知道楼道和厕所里总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冯家昌突然“病” 了,厕所的卫生问题就一下子凸现出来了。于是,主持会议的二号首长当场拍板,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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