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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3)

我说:你睡了么?

骆驼嘟哝说:女娃气气的?摔我电话……

我说:你才女娃气气。你狗日的电话线整日拴着颜色,你跟卫丽丽讨论去吧!

骆驼苦笑了一声,说:兄弟,不就这点事么?把柄都在你手里攥着呢。卫丽丽也批评我。我臭虫子掉屎缸里,里外不是个仁(人)了……接着又说:兄弟,何时见“底”呀?我两眼一咕咚黑,怎么就看不见“底”呢?

我说:会见底的,等吧。

骆驼说:等?

我说:等。

他说:不割?

我说:不割。

他说:好。我就听你一回,这话可是你说的。

尔后,我们都憋着一口怨气,三天没有通电话。一天中午,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骆驼的号码,接了。可是,电话里却是一片很女气的抽泣声……我愣了。 片刻,只听电话里甜音儿说:是,吴老师么?我说:您,那位?电话里说:我,我是卫丽丽……卫丽丽哭着说:吴哥,你来劝劝他吧。老骆他……都快要崩溃了!我 急了,说:老骆怎么了?卫丽丽说:他喝醉了。在卫生间都躺了三天了,醉成了一堆泥了!……我说:你不要哭。别急,我马上赶过去。

可是,等我赶到深圳,一下飞机,却见骆驼西装革履,脖子里还打着一条鲜艳的领带,在候机大厅里站着。穿着一身新西装的骆驼显得太瘦了,就象是一个衣 服架子,看上去很不真实。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白纱裙的亮女子。这女子大约就是卫丽丽了。卫丽丽脸上微笑着,手却在下边暗暗地给我摆手示意……我明白了。

看见骆驼,我扬了扬手,说:身边有女人就是不一样啊。

骆驼扯了一下脖里的领带,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你说过的话,忘了?

骆驼说:你瓜诈的吧?我说什么了?

骆驼是要脸面的人,我当然不会点破。我说:你说,深圳国贸大厦,第四十九层,有一旋转餐厅……这里有道名菜:烤乳猪。你说你要请我吃烤乳猪,你忘了?

骆驼又扯了一下脖里的领带,对卫丽丽埋怨说:屁股做脸,勒死个人……尔后对我说:吃。撒杀个啥困难呢?今晚就吃!

当晚,住下后,由卫丽丽作陪,骆驼领我坐电梯上了深圳国贸大厦第四十九层的旋转餐厅。骆驼在餐厅里订了一个靠窗的、可以观看全城风光的台子。这时 候,我仔细打量卫丽丽,果然是个美女。卫丽丽至少比骆驼小十岁,是小巧玲珑型的女子。她是那种典型的“s”体型,乳大臀肥,瘦肩细腰,裙子下凡露出来的部 份,脚脖儿、手脖儿,都细气气的,书上说:这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从目光里看,她眼里的水气象雾一样,的确很潮,但眼底里却亮着一种执着。从坐姿上一看就知 道,卫丽丽是那种有气质、有品位的、可以把男人套牢的女子。特别是她那双手,让我想起了梅村。她的手比梅村小一号,也秀气气的,指甲亮着,肉色鲜嫩,叫人 忍不住想摸。

我们三个坐定后,骆驼说:咱哥俩有一阵子没在一起喝过酒了。你说,咋个喝。白的还是啤的?

这时候,卫丽丽有些紧张,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啤的吧。我这一阵子有点上火。

骆驼说:…啤的、白的、红的,都上。丽丽喝红的。我喝白的,你喝啤的。

我说:这样,你喝白的,我也喝白的,都少喝一点。

等着上菜的时候,我望着窗外。坐在国贸大厦的第四十九层,感觉就是不一样啊。旋转餐厅在不经意间缓缓地转动着,眼前就象看皮影戏一样,一座城市就在 你的眼前了!我不敢直着往下看,因为太高了,高得让人心生恐惧。窗外高楼林立,霓红灯上的招牌字象闪电一样飞舞着;地面上,街灯一行行亮着,就象是飞机跑 道一样,灿若星海。远处,一个个亮着灯的地方,都成了光的斑点,交叉、放射性地辐向四方,就象是一窝一窝地闪着光芒的金芝麻。这是个“芝麻”的世界,叫人 忍不住想喊:芝麻,开门吧!……深圳的夜晚叫人恍惚。就象是梦境,就象是坐在云端里。

菜上来了。除了烤乳猪这道主菜,在粤菜档里,骆驼也是拣最好、最贵的上……待酒菜上齐的时候,骆驼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说:兄弟,喝……说着,一扬脖儿,就倒进喉咙里去了。

第二杯,没等骆驼说话,卫丽丽抢先端起那杯白酒,说:我敬吴老师……说着,就把骆驼的那杯白酒喝了。

我也只好喝了。

第三杯,又是卫丽丽抢先把骆驼的白酒喝了……

骆驼侧过身,看着卫丽丽。卫丽丽满脸红霞,也看着他。好女人是用目光征服男人的。卫丽丽的目光潮潮地,眼里含有很多爱怜的母性,那目光很执,又象是小母狼一样……骆驼巴嗒了一下嘴,温和地说:小丽,你去看风景吧。俄哥俩,好久不见,聊聊。

卫丽丽修养很好,她只是迟疑了一下,看我一眼,微微笑着,说:好。你们聊。慢慢喝……说着,很听话地欠起身,走了。

卫丽丽走后,骆驼倒是不急着喝酒了。我们两人就那么面对面坐着……久久,骆驼说:从这里跳下去,感觉如何?

我望着窗外,一惊,回头望着他,说:好啊。风光。

骆驼说:呯!炸弹一样……多好。也许有一天,我会从这儿跳下去。你信么?

我说:卫丽丽呢?你舍得么?

骆驼说:还真舍不得呢。其实,你不了解,卫丽丽比我坚强……

我说:不还有小乔?……也让我见见?

这时,骆驼有些警觉,他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朝卫丽丽走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你瓜那壶不开提那壶。哥哥不就……

我笑了……

骆驼突然反击说:你瓜那“阿比西尼亚玫瑰”呢?找到了么?

我说:还没顾上哪……套得死死的。哪有那份心思。——其实,在上海,我刚谈了一个女朋友,只认识不到三个月,我没告诉他。

骆驼说:在香港,我可是给你瓜打听了……没听懂撒个啥鳖犊子“鸟语”,好像说是,南美洲那边的。

我说:是么?只要有,不急。

我心里疼了一下……分别这么久,梅村,我早就不想了。是不敢想(人真是不敢瞎许愿哪。我一句话,撂到南美洲去了)。况且,此时此刻,我已掉在了钱眼里,也的确是没有这份心了。我说:说正事吧,骆哥。

骆驼目光一凌,说:……大盘你看了?

我说:看了。

骆驼说:研判的结果呢?

我说:熊市不言底。

骆驼说:有道理。

我说:咱怕是得再立一条规矩了。

骆驼说:铁律?

我说:铁律。再加上一条……

骆驼说:说,你说。

我说:从现在开始,不管大盘能不能回调,不管股市上涨还是下跌,咱哥俩都要遵循这样一条原则:每下跌百分之十,立即“割肉”出局!

骆驼手抖了一下,说:吊吊灰,这……?

我说:你听我说,割的时候,按当日的市价……比如“电真空”。假如说,我是说假如,一百元一股进的,如果跌够百分之十,立即出局。再比如,仍然是“电真空”,仍然是一百元买的,现在的市价是一百三十八,那就按一百三十八为基准,跌了百分之十,就割。一定要割!

骆驼说:那要涨了呢?

我说:涨了不动。还以“电真空”为例,那怕他涨到一千元一股,只要不跌够百分之十,也不动!这时候只能是以“一千”为基准,只要跌到了百分之十,立即,咔嚓!……

骆驼想了想,说:好,这一条好。定下。就得有铁一般的意志!

骆驼激动了,他说:巴菲特说:股市要旨:第一是:保本。第二是:保本。第三:还是保本。我明白了。兄弟,兄弟呀。这一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不想说,我也是彻夜难眠。在股市里“套”着,我也快要崩溃了……我说:骆哥,你也别夸我。这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差别。你一向是打旗的,走在最前边的。你在前边举着令旗,说:我们一定会胜利!我呢,跟你不一样,我是个“打破锣”的。我一开始就会说:失败了怎么办?

骆驼说:兄弟,好兄弟,还是你灵醒啊!这就叫珠联璧合。只要咱俩在一起,必是胜利!这样,今晚,让卫丽丽滚蛋,咱哥俩睡一床,好好聊聊,聊一夜!

这天夜里,我跟骆驼躺在一张大床上,聊了大半夜……后来,聊着聊着,骆驼哼啊嗯地睡着了。大约他那一颗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平复了。骆驼睡觉很占地 方,他伸出一个“大”字,居然占据了大半个床!而且,他放屁、打哏、磨牙、还带不停地说梦话,挺吓人的……折腾得我大睁着两眼,一夜没睡着!我突然想笑: 这样一个人,他跟卫丽丽,怎么睡呢?

第二天,背着卫丽丽,我把骆驼狠狠地骂了一顿。骆驼一抱拳,说:兄弟,我服了你了。这半月来,你终于让哥哥睡了个好觉。你不知道,套得这么深,还有一部分贷款……哥哥跳楼的心都有了!

分手后,按照我和骆驼重新定下的“铁律”,我们两人先后躲过了两次股市下跌,又赶上了两拨牛市……于1997年的五月,在近6000点的高位登顶, 尔后,顺利出局!骆驼在电话里高兴地说:兄弟呀,我想抱你。让哥哥抱一抱!还是你英明、正确。你是伟、光、正!你一席话,救了哥哥了!……我想,这也不是 谁“正确”的问题。这只能说明,就象骆驼说的那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来到了”!一个,我们还不清楚走向的时代……

我套现了。我把钱全部取了出来,铺在床上。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现钱!一共是428万。我在那张单人床上整整铺了七层,七层还多一点。我 试着在钱上躺了一下。睡在钱上并不舒服,钱一摞一摞的,有缝隙儿,晃晃地,还有点“咯”……我想,我终于可以买“玫瑰”了。那怕是“南美洲”的……当然, 骆驼比我挣得多,他贷的款多,下手也狠。我曾经问过骆驼,问他挣了多少?骆驼说得很含糊。他说:不多,十多“个”吧。那就是一千多万!挺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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