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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4)

"姨夫,你放心。"魏如峰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要让何慕天放心,只感到颇被何慕天的神色所感动。

"你们去吧,"何慕天说,显得十分疲倦。"如峰,好好的带晓彤玩玩,我要去休息一下。"

魏如峰点点头,带着晓彤走上楼梯,已经到了楼梯顶,何慕天突然又叫:"如峰,过来一下。"

魏如峰再跑下楼,何慕天深思的问:"你今天下午要到晓彤家里去吗?"

"是的。"

何慕天默然片刻,吞吞吐吐的说:"如果你去,最好──最好──别提到我的名字。"

"为什幺?"

"不为什幺,你记住就好了。"

魏如峰困惑的摇摇头,想到晓彤在楼梯上等他,他没有时间再来追究底细,匆匆的跑上了楼。

何慕天回到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乏力的倒在床上,用手抵住疼痛欲裂的额角,自言自语的说:"我必须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

他真的想了,从昨晚王孝城来访想起,直到刚刚见到晓彤为止。却越想越复杂,越想越纠缠不清,头里昏昏沉沉,心中迷迷离离。就这样,他一直躺着抽烟,思想。 中午,阿金来请他吃饭,他理也没有理。然后,暮色来了,室内荒凉而昏暗,他无力起来开灯,如患重病般瘫软在床上,嘴里喃喃的低语:"天哪,怎幺办呢?我能 怎幺办呢?"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惊动了他,摇摇头,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是霜霜!霜霜,他都几乎忘记她了。下了床,他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门,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和喝得已经大 醉的霜霜遇上了,霜霜摇摇摆摆的半吊在楼梯扶手上,一眼看到何慕天,就大叫了起来:"哈!家里的一个男人在家,另外一个男人在哪儿?"

"霜霜!你又喝醉了?"何慕天沉痛的问。

霜霜走了上来,用两只手搭在何慕天的肩膀上,醉眼乜斜的望着何慕天,笑着说:"你不喜欢我喝酒?爸爸?你不觉得喝醉了的我比清醒的我可爱吗?我还没有完全醉,"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头,醉态可掬的说:"最起码这里面还有一部份是清醒的。"

"唉!"何慕天叹了口长气,把霜霜的手臂从肩膀上拿下来,想回到房里去。但,霜霜一跳就跳了过来,拦在他面前,嚷着说:"爸爸!别走!"

何慕天站住,霜霜笑着说:"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她打开她的手提包,一阵乱翻,把口红、手绢、指甲刀──等东西掉了一地,好不容易,找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何慕天说:"今天早上我在信箱里找到的,一封美丽的信,请你冷静的看,少批评!少发表意见!"

何慕天看看信封,是霜霜所念的中学寄来的,抽出信笺,上面大致是:"敬启者,贵子弟何霜霜因品行不端,旷课过多,并在校外酗酒闹事者多次。故自即日起,勒 令退学,并望家长严加督促云云──"何慕天抬起头来,凝视着霜霜,霜霜立即把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警告的说:"我讲过,少批评,少发表意见!如果你多说一 句,我就放声大哭!我说到做到,你看吧!"

何慕天蹙起眉头,仍然注视着霜霜,显然霜霜的威胁并不是假的,她的大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泪珠摇摇欲坠的在睫毛上颤动,那丰满的嘴唇微张着,似乎随时准备 张开来痛哭一场。何慕天咬咬牙,叹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回床上,他用手捧住头,反复的低叫:"天哪,我怎幺办?我能怎幺办?"

隔着一扇门,霜霜的歌声又传了过来:"香槟酒气满场飞,舞衣人影共徘徊……"

歌声带着微微的震颤,在暮色里飘摇传送。

晓彤刚刚走出了家门,梦竹就开始忙碌起来了,首先是整理工作,把玻璃窗、门、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连那破旧的榻榻米都擦亮了。只可惜无法修补那些榻榻米上 的破布条,也没办法让那些露着木头架子的纸门变成新的,考虑再三,依然只有用老办法,把晓彤的房间和梦竹夫妇的房间中的纸门拆除,把破旧的家具堆进了晓白 的房间。然后,就该忙着上菜场了。在菜场中不住的打圈子,想以有限的钱,买一桌象样的菜,这仿佛是人生最难的一项学问。最后,还是一咬牙,超出了预算好几 倍,买了一只鸡,一条活的草鱼,和一些别的菜。回到家里,立即就钻入了厨房,一整天的忙碌,都只为了那位娇客。魏如峰,他将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子?梦竹不止 一百次在心里揣测他的样子,而一次比一次想得漂亮。虽然她对他的认识,只有从晓彤嘴里听来的一些,但是,她已经在以一个丈母娘的心情来爱他了。

明远看到家里天翻地覆的整理,一清早就躲了出去,晓白也溜走了。下午明远是第一个回家来的人,走进家门,他被室内焕然一新的布置弄得呆了呆,接着,好久没 有闻到的肉香扑鼻而来,他本能的耸了耸鼻子,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梦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被炉火烤得红红的,眼睛因为兴奋和愉快而闪着光,看起来比往 日似乎年轻了十岁。这使明远心头掠过了一阵微妙的不满,不过是招待晓彤的男朋友罢了,又不是梦竹自己在恋爱,何至于紧张兴奋成那个样子!梦竹看到明远,就 不安的笑笑,好象有什幺事必须抱歉似的,然后在围裙上擦擦手说:"几点了?"

"才四点钟。"

"唔,晓彤说她五点钟左右和魏如峰一起来。"梦竹说,看了看明远。"明远,我看你换一件衬衫吧,我已经给你烫好了,放在晓白的床上。"

"嗯,"明远皱皱眉。

"还有西服裤,也烫好了。"

"梦竹,别人要追的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丈夫!"明远不满的说。

"噢!"梦竹抱歉的笑笑:"总不能弄得太寒酸相,让晓彤没有面子呀,听说那姓魏的是一家大纺织公司的董事长的亲戚,家庭环境很好,别叫人看不起我们!"

"面子?"明远更加不满了。"我们穷,讲什幺虚面子呢?打肿脸充胖子,何必?他要是对晓彤有真心,决不会因为我们家穷而看不起晓彤,如果他对晓彤没有诚意,我们更不必顾虑什幺面子了!"

梦竹知道明远说的也是道理,可是,以一个母亲的心,就不会这样想了。在母性的心理中,能给女儿争点面子就要给女儿争点面子。她自己也有年轻的时候,她能深 深体会到少女的心理,那是最敏感也最要面子的年纪。可是,看到明远脸上有不快的样子,她就不敢多说什幺,又钻回到厨房里,面对着菜刀砧板,她忽然觉得沉重 了起来,她知道明远为什幺不高兴,如果明远……她摔摔头,摔掉了一个将要形成的思想,却又无法自释的叹了口长气。

晓白接着就回来了。他的头伸进了厨房里,先来了个深呼吸,闭着眼睛说:"唔,真香!"

然后,他将藏在身后的手一扬,嚷着说:"妈,你看!"

梦竹抬起头来,发现晓白手里高举着一束插瓶的花,玫瑰、百合、剑兰和大理菊,全是名贵花房中所卖的那种花。她惊异的说:"哪里来的?"

"买的!"晓白笑嘻嘻的说:"我也要为招待我这位未来姐夫贡献一点东西呀!"

"你哪儿来的钱?"

"我那些兄弟们给我的,我对他们说,我需要一点钱用,他们就这个五毛,那个一块的凑给我!"

"他们为什幺要给你钱用呢?"梦竹不解的问。

"我们是生死弟兄呀!"晓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在乎区区的几毛钱?"

听起来满有道理的,可是,梦竹觉得总有点儿不对头。但她没有时间来追问这件事,汤锅开了,热气正从锅盖里冒了出来,蹄膀的火太大了,又必须赶着去弄小。她只对晓白说了声:"去把壁橱里那个花瓶找出来,插起来吧!"

晓白跑到房里去取来花瓶,挤进厨房来装水,站在水龙头边,碍手碍脚的,却又不急着出去。反而伸过头来,笑嘻嘻的对梦竹说:"妈,那个魏如峰长得很漂亮,有点像电影明星亚兰德伦。"

"哦?"梦竹停了切菜,看了晓白一眼:"你怎幺知道?"

"我见过。"

"你见过?"

"嗯,见过好几次,他有辆'司各脱',真棒!将来我有钱,也买他一辆,带着女朋友兜风,才过瘾哩!"

"你知道的事好象不少嘛,"梦竹说:"你还知道些什幺?"

"还知道一件事,"晓白神神秘秘的说。

"什幺事?"

"那就是:姐姐爱那个姓魏的爱惨了!"

"爱惨了?"梦竹摇摇头,孩子们的形容词用得真怪,"爱"字还有用"惨"字来形容的呢!"你又知道了!"

"当然,姐姐自己告诉我的,她说认识了那个姓魏的,她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可爱!"

"哦!"梦竹的菜刀停在砧板上,这句话使她的情绪荡漾了一下。晓彤,她是真的陷入情网了!她目光朦胧的看着切了一半的菜,依稀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 是晓彤这样的年纪吧,可能比晓彤还要大一点。嘉陵江畔,沙坪坝,小茶馆,南北温泉……那个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一袭蓝布长衫,潇潇洒洒,倜傥不群……" 妈,"晓白的声音把她唤了回来:"将来我有了女朋友,你是不是也这样招待?"

"当然,"梦竹的菜刀恢复了工作,忙碌的在砧板上移动。

"你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梦竹这句话原是顺口说出来的,但晓白却一下子红了脸,拿着花瓶,他往房里跑去,一面-下一句话来:"哈!八字还没一撇呢!"

梦竹看看那个窜走的影子,怔了怔,接着就微微的笑了起来,还是没长大的毛孩子呢,也懂得听到女朋友就脸红了。

跟着时代的进步,孩子们仿佛都越来越早熟了。

晓白跑进了那间"临时客厅",忙着把花剪枝插瓶,从没有艺-的修养,他剪了个七零八落,乱七八糟。明远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的摇摇头,叹口气说:"太上皇来了大概也不会这样紧张!"

然后,他接过晓白的剪刀来,把花一枝枝的剪好,插入了瓶里。

晓彤和魏如峰看完一场电影,已经四点半了。从电影院出来,魏如峰在存车处取出了摩托车,扶着车子,他咳了一声,把脸色正了正,又拂了拂已梳得很整齐的头发,再整整领带,拉拉衣服,板着一张脸说:"晓彤,你看我能够通过吗?"

晓彤望了他一眼,不禁掩口一笑,说:"马马虎虎,只是太漂亮,太正经了一些,像是去参见皇帝。"

"老实说吧,"魏如峰皱皱眉,一股苦相:"我今天实在比参见皇帝还紧张哩!"

晓彤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用手抱住魏如峰的腰,说:"快点吧!"

车子向街道上滑去,魏如峰一面驾着车,一面提心吊胆的问:"喂,晓彤,你那个爸爸很严厉的吗?"

"有一点儿。"

"怎幺个严厉法?"

晓彤噗哧一笑,说:"他会盘问你祖宗八代,你的私生活,如果上过酒家舞厅,一律列入不纯正派,他还会看相,眼睛正不正,眉毛歪不歪,谈吐风度,要求得苛刻之至。假如你说了一个字的谎,他马上就看出来了……"

"喔,晓彤,你也学会吓唬人了!"

车子转了一个弯,魏如峰吸了口气说:"说实话,晓彤,我这人是什幺都不怕的,见任何人我都不在乎,在读书的时候,什幺演讲比赛啦,学生代表啦,都推我去, 就因为我不紧张,到泰安之后,公司里有任何招待人的事,也都是我出马。可是,今天不知是怎幺回事,就是定不下心来,好象有一个预感……"

话没说完,车子险险的撞上一辆三轮车,魏如峰紧急煞车,才没有撞上,那车夫还-下一声咒诅,自顾自的走了。晓彤惊魂甫定,拍拍魏如峰的背脊说:"喂,好好 的骑吧,别说话了,等下撞上了汽车才冤呢。那幺,你的鬼预感大概真的应验了,我不相信你的预感,告诉你,你放心吧,我也有预感,觉得爸爸妈妈一定会喜欢 你。"

"那幺,为你的预感祝福!"魏如峰嚷着说。

车子到了巷口,他们停止了谈话。转进巷子,在晓彤家门口停下车来,还没有熄掉马达,大门就开了。晓白含笑站在门里,说:"我一听到摩托车声,就知道是你们来了。"

走进大门,明远已站在玄关等候他们,他终于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西服裤,不过有点绷手绷脚的显得不大自在。晓彤讷讷的站着,微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为魏如峰引见。还是晓白说了一声:"爸,这就是魏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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