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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7)


  经历了湿冷的地下水道之后,夜晚的空气唤起来不仅清新,而且带有一种说不出的香甜,平滑的夜空中,高挂的繁星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辉。
  根据威尔斯法哥银行(WellsFargoBank)的电子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五十六分,这表示父亲已经过世将近三个钟头,虽然感觉上仿佛已失去他数日之久。同一个电子显示极指出目前的气温是华氏六十度,但是今夜对我来说似乎格外寒冷。
  银行转角的“清洁时光”自助洗衣中心里日光灯通明,目前没有人在里面洗衣服。
  我手里握着准备好的一元美金纸钞,眼睛眯成一条线地进入洗衣中心,洗衣粉的芳香和漂白水刺鼻的化学味扑鼻而来。我尽量把头压低以增加帽檐保护的范围,一路往找零钱机直奔,把纸钞塞人,一把抓起落在洞口的四枚两毛五十分铜板,往外狂奔。
  离这里两条街的邮局外侧有一座设有挡风玻璃的电话亭,电话机上方的墙上装着一个警卫灯,灯后有一个电线盒。我把帽子挂在灯上,一片阴影跟着投射下来。
  我猜想曼纽。拉米瑞兹现在应该在家,当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的母亲萝莎琳娜告诉我他已经离家数个钟头,由于另一名警官告病假,他今晚必须值两轮班, 今天晚上他负责在柜台值勤,过了午夜之后,他便会外出巡逻。我按下月光湾警察局总机的号码,请总机为我转接拉米瑞兹警官。
  在我心目中,曼纽是全城最好的警官。他的身高比我矮三寸,体重比我重三十磅,长我十二岁,是墨西哥后裔的美国人。他热爱棒球;但我从来不热衷运动,因 为我对光阴的流逝特别敏感,不愿意将宝贵的时间耗在大多被动的活动上。曼纽对乡村音乐情有独钟;我则比较喜欢摇滚。他是个忠实的共和党员;我对政治则一点 不感兴趣。论及电影,他喜欢反叛的亚柏特(Abbot)和卡斯太罗(Costello);
  我则偏好不朽的荧幕偶像成龙。不过,我们是好朋友。
  “克里斯,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电话一转接,曼纽就开口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说真的,我也不知有什么话可说。”
  “不,这种事原本就没有任何话好说,不是吗?”
  “反正没关系。”
  “你不会有事吧?”
  让我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我竟然说不出话来。我痛苦的失落感似乎在刹那间变成外科医生的缝针,一针一针地将我的咽喉封死,并将我的舌头缝到口腔顶上。
  奇怪的是,同样的问题,在父亲刚刚过世的时候,我曾毫不犹豫地回答过克利夫兰大夫。
  我和大夫之间的关系没有我和曼纽之间亲近。友谊可以将神经融化,让人无法感觉到疼痛。
  “改天晚上我不值勤的时候你到我们家来。”曼纽转移话题说:“我们可以一起喝啤酒,吃墨西哥蒸粽,然后再看几部成龙的电影。”
  除了棒球和乡村音乐之外,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他平常上的是大夜班,从午夜一直到早晨八点,遇到像今天晚上这样人手不足的时候,他有时候得值两轮 班。他跟我一样喜欢夜晚,不过他选择在夜晚工作还掺杂个人需要的因素。因为大多数的人不愿意在半夜上班,所以夜班的待遇比较优厚。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将下 午和傍晚的时间腾出来陪他的儿子托比,他非常疼爱这个儿子。十六年前,曼纽的太太卡蜜莉塔在产下托比几分钟之后就难产死亡。这个小男孩个性很温和,很有扭 力——但他同时也是唐氏症患者。曼纽的母亲在卡蜜莉过世之后立即搬过来和他住,帮他照顾托比一直到现在。
  曼纽。拉米瑞兹深深了解人力的渺小。在他生命中,他日日都能感觉到命运之手的操纵,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大多数的人都已不再相信命中注定和宿命这回事。曼纽。拉米瑞兹和我,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点。
  “啤酒和成龙电影听起来都不错,”我说:“不过谁来做墨西哥蒸粽一是你还是你妈妈?”
  “噢,当然不是mimadre(墨西哥语,即我母亲),我向你保证。”
  曼纽是个一流的厨师,而他的母亲则‘自认“厨艺精湛。若要拿他们两人的厨艺做比较,最贴切的比方莫过是”行为善良“和”动机善良“之间的差别。
  一辆汽车从我身后的街道呼啸而过。当我低下头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站着不动的脚踩往,从我的左侧延伸到右侧投射到人行道上,阴影愈来愈长,愈来愈黑,仿佛力图挣脱我的束缚逃逸。
  “曼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比墨西哥蒸粽还麻烦的事。”
  “克里斯,你尽管开口。”
  我犹豫很久之后说:“这件事牵连到我父亲……的遗体。”
  曼纽跟着迟疑了一阵子。他思考性的沉默让我联想到兴致勃勃竖起耳朵的猫。
  他的理解超过我有限的字句能表达的事实。他说话的语气变得不太一样,听起来还是跟朋友说话的语气,但同时带着警察强硬的口吻。“克里斯,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很离奇。”
  “离奇卢他问,话中对这个意外的描述似乎蕴含玩味的语气。
  “我真的很不想在电话里谈这件事。如果我现在到局里,你可不可以到停车场来接我?”
  毕竟我不能期望警察局把办公室所有的灯光熄灭,点着烛光和我做笔录。
  曼纽又问:“这件事涉及犯罪吗?”
  “本常严重的犯罪,而且相当离奇。“
  “史帝文生局长今天留得比较晚,他现在人还在这里,可是不会待太久。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请他等一下再走?”
  那名流浪汉被挖去双眼的脸浮现在我脑海。
  “好。”我说。“好的,这件事应该让史帝文生知道。”
  “你十分钟之后能不能到这里?”
  “待会儿见。”
  我挂上话筒,从灯架上把帽子一把抓下,转身面向街道,我举起一只手挡住眼睛,因为又有两部汽车从我面前驶过,一辆是旧款的土星,另一辆是雪佛兰的卡车。没有白色的厢型车,没有灵车,也没有黑色的雄蜂号。
  就算他们还在四处追捕我,我也不害怕。到如今,那个流浪汉大概已经在火炉里被烧成灰炭了。现在证据已经被化成灰烬,没有明显的证据可以证实我的说词。桑第。寇克、医院的杂役,和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坏人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
  老实说,他们现在若试图杀我灭口或绑架我,反而会引来更多目击证人,到时候他们还得费心处理那些人。对这群神秘的恶党来说,现在最好的对策,静观其变 胜过打草惊蛇——况且他们唯一的原告恰好是城里家喻户晓的怪物,这个人不仅怕见太阳,出门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光,而且必须抹上防晒油面具,即使夜晚出游 也浑身套着衣服和化学药品的甲壳。
  我控诉的内容这般惊心动魄,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但是我知道至少曼纽会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希望局长能相信我。我离开邮局外的电话亭,往警察局的方向走,离这里只有几条街。
  我在黑夜里快步前进,同时在内心反刍等一下要告诉曼纽和他的顶头上司路易斯。史帝文生的事情经过。史帝文生是一个剽悍的人物,我必须好好准备。他身材 高大,肩膀宽厚,体格健壮,而且有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就像印在古罗马硬币上的人头一样。有时候,他看起来好像只是演员在扮演一个尽职的警察局长的角色,不 过,倘若那真是演戏,那么他的演技应该得奖。现年五十二岁的他,总是不带一丝刻意地给人一种充满智慧的印象,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尊敬和信任。他兼具心理学 家和教士的特质——像这样的特质与他同职位的人都需要,但却鲜少有人具备。他是少数乐于拥权但不滥权的人,他运用职权的时候总是有精辟的判断和热诚在背后 支撑,而且他担任警察局长十四年来,他的单位从来没有发生过丑闻、办事不力或绩效不彰的事情。
  就这样我穿过没有灯光只有月光的小巷,天空上月亮的位置比早先高了许多,我经过别人家的围墙,走过小路,从花园和垃圾桶旁擦身而过,一路上不断在内心 反复该用什么字眼让他们相信我讲的故事。结果我只花了两分钟,而不是十分钟就来到市府大楼后方的停车场,当场看见史帝文生局长在漆黑中与人密谋协商,完全 破坏我对他的良好印象,以他此刻的嘴脸,不论他的长相再高贵,都不配被烙印在硬币或纪念碑上,他的照片也不配和市长、州长,及美国总统这些人的照片挂在一 起。
  史帝文生站在市政府大楼远端靠近警察局后门的地方,门上一个罩着灯罩的警灯发出青色的灯光。那个和他交谈的人与他之间约有几英尺的距离,在蓝色阴影的遮蔽下看不太清楚他的长相。
  我穿过停车场,朝他们走去。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因为他们正专注地严肃交谈。况且,我大部份的时候都被重重的车辆挡住,穿梭在道路局的公务车、巡逻车、自来水局的卡车和私人轿车之间,而且我尽量和那三根高耸的路灯保持距离。
  正当我要迈入开放的区域时,史帝文生的访客刚巧往局长身边凑近,我吓得停下脚步,我看见他光秃秃的头和冷酷的脸孔,身着红格子法兰绒衬衫、蓝色牛仔裤、工作鞋。
  在这个距离,我看不见他的珍珠耳环。
  我夹在两部大型车中间,我连忙倒退数步让自己完全被车身挡住,其中~辆车的引擎还是热的,它的引擎冷却时发出林林和滴答滴答的响声。
  虽然我可以听见他们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但是我听不清楚他们
  谈话的内容。阵阵海风浪漫地与树梢轻声细语,对人为的建筑物破口大骂,这无尽的呢喃和嘶吼在我和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隔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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